“我,”杜蘅咬牙,抬手整理散乱的发鬓:“就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要不要给你一面镜子,瞧瞧自个的德行?”石南哧笑:“这种话,就是骗三岁小孩子都不灵光!”
杜蘅蓦地抬头,黑眸里是熊熊的怒火:“说够了没用?”
她受够了!被南宫宸轻薄了还不够,凭什么要忍受他的冷嘲热讽?
石南一愣:“干嘛冲我发火?”
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嘛?
杜蘅一窒,别过头去:“你走吧,不要管我。”
是啊,是她自个不小心,受了欺侮吃了亏也是活该!
他不过是好意提醒,她有什么权利生他的气?
石南瞪着她的后脑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气得恨不能掐死她!
合着他象只无头苍蝇似地在御花园里转了大半晚,就落了这么一句?
不管她?
如果可以扔下她不管,还用得着在这跟她干耗,受这闲气?
他气冲冲地走过去,一把扳住她的肩,恶狠狠地扳过来:“你有没有良……”
清冷的月色下,她脸上血色全无,白得象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樱唇哆嗦着,眼神绝望,无助而茫然,长长的眼睫扇动几下,凄美地倏然闭上,一颗清泪缓缓滑下……
石南一呆。
印象中的她,一直是坚强的,冷静的,永远知道自己要的什么。
尖锐有之,狠辣有余,从不曾如此脆弱,象个迷途的孩子!哭得如此无肋,如此的凄惶,如此的肝肠寸断,如此地勾人魂魄……
“哭!”强捺下心底那丝悸动,皱了眉数落:“事情已经发生了,哭顶什么用?”
明知道皇后跟梅妃不对盘,两边掐架,皇上都不管!她一个闺阁女子不闪得远远的,明哲保身,反而屁颠颠地去帮皇后,这不是摆明了找死吗?
莫说南宫宸只是轻薄了她,就算再狠一点,直接要了她的命,在这深宫内苑里,也跟捻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不汲取教训,光后悔,害怕,哭泣又有什么用!
本就受了惊吓,再给他这么一骂,杜蘅越发的委屈和伤心。
郁结在心中,一直找不到出口的情绪,突然间象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她象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抱着臂蹲在地上低低啜泣了起来。
她心中悲楚,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隐忍着低低地啜泣着。偏是这样压抑的哭声,最是惹人心疼,勾人心伤。
“喂!”石南唬了一跳,满腔的愤怒烟消云散,整个人忽然间就象戳破的气球,瘪了。
本能地想抱她入怀,手伸到一半,终是讪讪地垂下,无措地搓了搓手:“你别哭呀……奇怪了,平时不是脸皮挺厚实的嘛?再说了,他,他也没把你怎么样嘛!你,你就当是给狗咬了就是……”
杜蘅的悲愤无可抑制,压低了声音怒斥:“你走开!”
石南苦笑:“你确定,我走之后,自己能顺利出宫?”
杜蘅一怔,哭声嘎然而止:“你,可以带我出去?”
“废话!”石南拽得二五八万。
这天底下,还有他进得来出不去的地方吗?
“可,”杜蘅咬着唇,略显犹豫:“皇上还等着我回去……”
石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阴阳怪气地道:“怎么着,还等着领功请赏呢?”
杜蘅默然垂眸,良久才轻轻道:“我不能跟你走。”
她当然知道,以他的本事,引开个把值守的侍卫,放她出宫并不难。
可是,如果什么交待也没有,就这么跟他走了,日后皇上追问起来,她要怎么解释?
追查起来,只怕他也脱不了干系吧?
石南怒极反笑:“好,你爱出风头,我不拦你!”
蹭地站起来,掉头就走。
杜蘅咬唇,也不解释,只默默地低头整理着衣裳,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趋于正常――尽管,她心里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
就算衣服,头发包括情绪勉强可以糊弄过去,她唇上的伤,却没办法在短时间里恢复如常。
值得庆幸的是,今日出门,发上簪的是一枚玉梳,至少头发可以梳得一丝不乱。
最起码第一眼看过去,不会发现异常。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最好混到宫宴结束的那一刻,乘着人多混乱,受关注的程度可降到最低,也许可以侥幸过关……
石南走到一半,终是放心不下。
一边暗骂自己没骨气,明明是只不会感恩的白眼狼,对她再好也是无知无觉,偏还要去管她的死活;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折返回去寻她。
不料一眨眼的功夫,她又不见了!他一惊,只道又出了意外,四处乱转,好容易找到。
结果,见她倒好端端坐在太湖石上,借着月光,临水而照。
一头乌黑的青丝被她打散了,如瀑布般流泻而下,披在肩上。
纤细的十指轻灵如雀,灵活地在发丝间穿梭。
月色清幽,流水潺潺,花香扑鼻,临流照影,美人梳妆……
此情此景,就算只是一个背影,已经足以让世间任何一个男人遐想万分,血脉卉张!
“该死!”石南浑身的血液全都涌上脑袋,低咒一声,忽地大踏步冲过去,一把攥住了她的腕:“你有没有脑子啊?”
“啊!”杜蘅冷不防给他一吓,手一松,原本已近完工的发髻散了,满头青丝流云似地披泻而下,滑过肩膀,拂过他的手,拂上他的脸,拂乱了他的心湖……
石南呼吸一窒,刹那间俊颜通红,向来能言善道,油嘴滑舌的他,象被人拔掉了舌头,只能怔怔地看着她俏脸含霜,满眼愠怒:“你做什么?”
“做,什么?”他不自觉地别开目光,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瓮声瓮气地骂:“我才要问你,想做什么?明知道今夜宫宴,京中青年才俊汇集宫中,你疯了,敢在这种地方梳妆?”
不是每一个人都象夏风一样温和敦厚,品行端正!相反,绝大多数纨绔成性,放荡不羁!也不是每一个都肯老老实实呆在 庆宫,规规矩矩地享受美食,同时也任自己变成商品任人品头论足,秤斤论两!
癖如他,再癖如南宫宸……
她这副模样,简直就是引人犯罪!
只要有一个人看到……
他机灵灵打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你有病啊!”杜蘅才觉得气得要发疯!
她何尝不知危险?
然而除了冒险一试别无他法,她必需回到 庆宫!心惊胆颤地好不容易溜到这里,眼见离成功只一步之遥,他一出来立刻毁了她所有的成果!
这个人简直就是她的克星,生来克她的!
“我有病?”石南咬牙切齿,眸中全是熊熊的怒火:“这么说,你方才在南宫宸面前,也是这副模样?我是不是应该跟你道歉,不该打断你的好事?也许,他玩得高兴了,会赏你个燕王妃的头衔……”
“闭嘴!”杜蘅羞愤难当,一巴掌摔了过去。
石南头抬手便攥住了她的手腕,胸中怒火更甚,黑亮的眸子里燃着两簇火:“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杜蘅心伤难抑:“是!所以,请你走开!”
石南的眸光一沉,眼神里没有愤怒,满满的全是失望,失望到绝望,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真!贱!”
说罢,他放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去。
柔和的月色下,挺直的背影竟有丝挥不去的萧索和落寞……
杜蘅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唤出声: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
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头。
泪水汹涌而出,滑出眼眶,流进嘴唇,满满的全是苦涩。
她抹了又抹,抹了又抹,却是越淌越多。
从事发到现在,她一直在强装镇定,假装若无其事。可,天知道,那种恐惧有多么深刻,多么强烈,她有多么害怕,多么无助?
前世佛堂那惨烈而耻辱的一幕,如刀凿斧刻般铭在心头,不曾有片刻遗忘!
尤其是重生后她亲眼看到那个曾经强暴她的男人,那个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形容猥琐的乞丐,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折磨得她几近发疯!
可不论她怎么掩住耳朵,那****邪恶的笑声,依旧如附骨之蛆,缠着她在耳边一遍遍嚣张地回响。
他肮脏的嘴里喷出的浓浊的臭味仿佛还在她的周身弥漫,挥之不去――即使,她把自己剥了皮,削了骨,死后重生,那噩梦依旧追逐着她,不曾远离……
她瑟缩着身子蜷成一团,对着草丛狂呕,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却还在拼命地吐,恨不能把五脏六腑,心肝肠肺全都吐出来……
“够了!”一双手,忽地攀上她的肩:“再吐下去,你会死的!”
杜蘅浑身寒毛直竖,瞳孔蓦然放大。
他轻轻一指,按上她的唇:“嘘,是我……”
杜蘅惊魂稍定,目光凝定在他的脸上,游离着,艰难地拼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石南弯下腰跟她面对面地瞪视着,直到确定她的瞳眸里有自己清晰的影像,这才淡淡地问:“看清楚了,知道我是谁了?”
杜蘅不语:他不是走了,干么又回来?
石南烦燥地耙了耙头发,嘟囔一句:“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干嘛要回来?搞不好是鬼上身!”
换了以前,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九天仙女,他也会掉头就走,管她去死!
偏偏,对她做不到。他,舍不得,放不下,抛不开!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
她,是他命里的魔星!
叹了口气,递过去一条帕子:“呶,擦擦。”
杜蘅哭得一哽一哽,低低逸出一句。
石南没听清,凑过头去:“什么?”
杜蘅头垂到胸前,低低重复一遍:“我有。”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乖乖地听我一次话?”石南暴怒,那种浓浓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放心,这上面没浸迷药!我的胃口还没这么奇怪,对一个又脏又臭的疯婆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