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唇边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雁来红还是雁来红,没有错。只不过……”
“份量添减了?”青蒿面色铁青。
“不止,本应该是茎叶,这里却是根。”杜蘅冷冷地道:“子宫轻微出血时用雁来红可以止血;然而雁来红的根,作用却完全相反,能促使子宫收缩,导至流产。”
陈姨娘本来就见了红,胎位不稳,再服雁来红的根,难怪会血崩不止,胎落人亡!
青蒿身子一晃:“姨娘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好歹毒的心肠,好巧妙的心思!”紫苏咬牙切齿。
杜蘅面色阴晴不定:“此人对药草的习性了若指掌,似还在我之上,屡屡剑走偏峰,化腐朽为神奇,绝非平庸之辈!”
不是她目中无人,这个世上医术比她高明的,屈指可数。
顾 之算一个,可是已经离世;太医院院正钟翰林也算一个,可是他的身份杜府没有人支使得动他;第三个应该是慧智的师傅,但那种世外高人,怎么肯自降身份做这种勾当?
除此之外,还真想不到有谁能超越了她去?
这样的人,如果入世行医,必成一代大家,受世人敬仰;为何偏偏甘于平凡,藏身幕后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除非,那人有逼不得已的理由,或者跟杜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一念及此,心中忽地一动,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逝,快得来不及反应,等再要想清楚些,却怎么也抓不住了!
紫苏惊呼:“比小姐还厉害,这怎么可能!”
在她眼里,小姐的医术已经是出神入化,敬若天人。
没想到,竟还有人比小姐还厉害!
杜蘅看她一眼,淡淡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府里藏着这样一个高手,她不能再这样傻站着,必需尽快把那个人揪出来。
不然,往后不知还要闹出多少风波来!
“青蒿,”杜蘅郑重地看着她:“滋事体大,切勿声张。”
“是……”她鲜少如此郑重,青蒿不禁紧张了起来。
杜蘅吩咐紫苏把桌上的药渣都包了起来:“走,看陈姨娘去。”
青蒿眼中掉下泪来:“我们姨娘还……二小姐还是别去看了,我替姨娘谢谢你的好意……”
杜蘅淡淡道:“我是大夫,什么场合不曾见过?带路吧。”
青蒿领着她们去了耳房,推开门,立刻一股浓浓的香烛味,混和着血腥味和淡淡的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里简单的架着两长春凳,上面搁着一块门板,陈姨娘躺在门板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血迹斑斑,干涸成了褐色。
一群苍蝇在停在白布上爬来爬去,听到脚步声,嗡地一声四散飞逃。
紫苏下意识地掩住了鼻。
青蒿面上微微一红,不安地道:“熏着二小姐了。”
杜蘅没吭声,直接走到陈姨娘身边,伸手揭开白布。
紫苏冷不防看到陈姨娘肚皮大开,五脏六腑全露在外面,她毫无防备,吓得倒退一步,尖叫起来:“啊!”
青蒿急匆匆地跑上来,捏着白布盖住陈姨娘的尸身。
“扶她出去。”杜蘅面不改色,轻声吩咐:“另外,打些热水来帮她擦干净身子,再把针钱拿进来。”
青蒿一愣,等想明白她要针线做什么,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二小姐……”
“去吧。”杜蘅看一眼面青唇白的紫苏,叹了口气。
青蒿把紫苏扶起来,刚一出门,立刻蹲在墙角,呕得惊天动地。
青蒿吩咐小丫头捧了水来,侍候紫苏漱口。
急匆匆找了针线,返回耳房。
热水也已经送来,两个婆子,一个扶着,另一个强忍了恐惧拧了巾子帮陈姨娘擦拭身体。
本想应付了事,无奈杜蘅和青蒿守在房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不敢偷懒,倒是认认真真地做了一回。
杜蘅便细细挑了丝线,一针一针帮陈姨娘把肚子缝合起来。
缝完了,再命那两个婆子帮她擦了一遍,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
直到杜蘅满意了,这才示意紫苏每人赏了五两银子。
那两个婆子之前还满心不乐意,这时猛地得了一笔巨款,顿时眉花眼笑,千恩万谢地出了门。
“姨娘,让奴婢最后再服侍你一回。”青蒿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一个响头。
伸手打散了她的发鬓,秀发垂到铜盆里,一片乌云似的堆着,沉沉地压得人心里直泛酸。
杜蘅叹了口气,带着紫苏轻轻地退出来,匆匆往瑞草堂而去。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喜抱金孙,谁知还没来得及高兴,转眼喜事变丧事,大喜转为大悲,受不了打击,躺下了。
杜蘅过去时,许氏守在床边,杜荇,杜荭,杜芙,杜蓉几姐妹都围在房里。
“二姐姐来了……”见她进门,杜芙杜蓉连忙起身,甜甜唤道。
杜荇轻哼一声,理都没理。
杜荭欠了欠身:“二姐。”
“大家都在呢,”杜蘅给许氏请了安,笑着打了招呼:“倒是我来晚了。”
“家里谁不知道,二妹是大忙人?”杜荇冷笑一声:“见天往外跑,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杜蘅心知她故意挑衅,也不理她,只问许氏:“二婶,大夫来看过了吗?”
“蔡田来过,开了副安宁益气的,现如今还在偏厅,等着随时候传呢。”许氏说着,抬袖抹了把汗。
算她倒霉,刚一进杜府,就遇上这么大的事。偏偏杜谦还进宫侍值,连个推诿的余地都没有。
“辛苦二婶了。”杜蘅走过去,探了探老太太的脉息,见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辛苦我倒不在乎,”许氏苦笑一声:“就怕大伯回来,怪我没能保住二少爷……”
“二婶已经尽了心,”杜蘅轻轻道:“父亲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二婶?”
“只怪他没这个福气。”杜荇尖刻地道。
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一阵骚动,夹杂着女子慌乱地哭叫声。
环儿挑了帘子进来:“二太太,人拿住了,看要如何发落?”
许氏猛地站起来,往外走:“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锦绣姑娘?”
几人正伸长了耳朵,猛地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一怔。
两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往外走。
杜蘅眉心一蹙:纸包不住火,锦绣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劫。
“二太太,”锦绣又羞又气又惊吓,哆嗦着道:“冤枉啊!我是好心去看看她,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陈姨娘!”
她掌着中馈,想着陈姨娘身子不适,这才赶早过去瞧她,本是小意殷勤,哪里想到会出事?
“锦绣姑娘,”许氏定了定神,道:“是不是冤枉,这事我说了也不算,还是等大伯回来再发落吧。”
“真的不是我……”锦绣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我服侍老太太这么多年,为人怎样,大家有目共睹,平日就是杀只鸡也是不敢的,哪有这个胆量害人!”
她现在还只是通房,又刚刚接手中馈,何况老爷已许诺了她,只要生下男孩子就扶她做正室,大好前程在等着她,傻了才去加害陈姨娘!
但是,这种男女于床第之间说的私房话,又怎能宣之于口?
“知人知面不知心,”杜荇冷哼一声:“表面装得善良,谁晓得背地里竟做出这等勾当!锦绣,我真是错看了你!”
“大小姐,你……”锦绣气得发抖,无奈越是着急,越找不着话来反驳,憋得一张脸通红。
“我怎样?”杜荇冷笑:“你既做得出来,还怕人说吗?”
“你,你血口喷人!”锦绣嘤嘤哭泣。
“滋事体大,多说无益,还请锦绣姑娘委屈一二。”许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婆子上前绑人。
但锦绣这么多年跟着老太太,莫说几个婆子,就是管事们见了她也是恭恭敬敬的。
再加上她素来又是个有口德之人,从未与人结怨,在府里人缘极好,这许氏虽说是二太太,身份上高出锦绣好几重,到底初来乍到,又是二房的人。
那些婆子们心里对她并不服气,这便生出了几分犹豫之心。
只迟疑得片刻,许氏已觉下不来台,面上发烧,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喝道:“混帐东西,打量我是二房的人,还使不动你们了是不是?”
那婆子被打得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一步。挨了打,还得陪着笑脸:“二太太说哪里话?奴才不是不听二太太的调度,只是人老了,手脚不灵便,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氏掐了腰,冷冷地截断她:“既是老了,那便家去歇着罢!府里也用不着你!”
“二太太!”一句话没说好,竟然丢了差使,那婆子一愣之下,立刻跪倒在地:“我猪油蒙了心,要打要罚都随你,千万别赶我家去!”
许氏冷着脸:“愣着做什么,还不拉下去?”
钱妈妈一挥手,许氏带过来的几个婆子便上前把那婆子拉了下去。
“二太太,你不能赶我走啊!”那婆子杀猪似地嚎了起来:“锦绣姑娘,你说句话……”
可怜锦绣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立场帮她说话?只是垂泪。
许氏缓缓环顾众人:“还有谁不服,站出来!”
众人都知道许氏这是杀鸡儆猴,借势立威。
这婆子瞎了眼,自个往她枪口上送,那还能有个好?
谁也不会蠢得为了个婆子去得罪二太太,满院子人都闭了嘴,跟着闷葫芦似的。
许氏暗自满意,转头望向锦绣:“姑娘,你是自个去柴房呆着,还是要让人绑着去?”
锦绣凄然一笑:“不用绑,我自个会走。”
杜蘅在一旁,瞧着她神色不对,暗地里便留了心。
许氏也不想跟她撕破脸:“这才对,自个走大家都留了几份脸面……啊…………”
话没说完,就见锦绣忽地疾走几步,一头朝柱子上撞了过去!
“啊!”满院的人都惊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