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狭路相逢
“不——”
一边用力抗拒,一边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似有千斤重,心慌和疼痛在四肢百骸急速流转,并逐渐往心口的位置堆积,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然后在难以承受之际,“嘭”地爆开。
整个人似被撕裂、粉碎,再也拼不完全。
在那一刻,他甚至感觉到了灵魂的惊悸,那疼痛难抑的灵魂似要飘移出体内。
在急促的惊喘中,他挥舞着双臂,拼尽最后一丝残余的理智,惊坐而起。
“呀,你醒了?”
“爹爹醒了?”
当两缕清明的声音钻入耳朵,他知道,他又活过来了。
闭着眼,他感觉有人靠近,一只温软的小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爹爹?”稚嫩的童声在耳际小心翼翼地呼唤。
这样的称呼,让他皱了皱眉。
“你很痛吗?”
覆在额上的小手迅速移向他的眉心,软软地揉捏。
“呼,呼,我帮你吹吹就不痛啦。”
喷在他眉眼间的热气,带着暖暖的奶香味。
这种味道,让他不由得松弛,甚至贪恋地想要再被多吹几次。
然而,有人阻止了他,“嘘——石头,乖,他还没醒,我们不要吵。”
“哦。”乖乖应着,软软的小手离开了他的脸。
他恋恋不舍地伸手去抓,抓了两下没抓着,正失望之际,却有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后颈。
紧接着,有淡淡的香味飘近,然后,一具温软的身体贴了过来。
如果他没估错的话,贴着他脸颊的,似乎是女人柔软的胸。
这个女人很好闻,一种淡淡的暖暖的味道充盈在鼻间,他忍不住深吸口气,想要多闻一点,再多闻一点。
女人似在努力使他躺下,可他知道,一旦他躺下,她就会离开。
她,真的,很好闻,闻起来很安心。
他不想她离开,他想抱她。
顺着自己的渴望,他伸出胳膊环住了她。
她的腰好细,身上软软的,抱着好舒服。
满足地叹了口气,他将脸更深地埋入她的胸口,摩挲。
这样抱着,抱得紧点再紧一点,似乎就能消退先前似要爆炸开的疼痛,而那条想要游离的灵魂也似得到了安抚,缓缓归位。
“妈咪,爹爹很难过吗?怎样才能让他舒服点?”
小小的手又握住了他的大手,细嫩的手指在他手心揉搓。
有点无奈的女声应:“乖,石头,来帮妈咪把叔叔放平好不好?”
“好。”
一大一小两个人试了各种法子,可是他就像条大章鱼,缠着她的腰就是不撒手。
最后,他躺平的结果就是,她连带着躺到了他身上。
“哦,****!”
听到她的低咒,他突然很想看看她懊恼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这样想着,他动了动眼皮,然后,睁开了眼。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一看到她,一阵钝痛再次重磅袭来,他眼一闭,人又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他正站在路边等冬叔将车驶过来,突然,有个小家伙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又蹦又跳,小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小嘴里不停欢快地叫:“爹爹!爹爹!”
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个女人俯冲过来,弯着身子拉开小家伙,嘴里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很抱歉。”
当她抱着小家伙抬起头时,他看到了她的脸,然后,完全没有防备的,一个喷嚏打来,一股钝痛袭来,脑子“嗡”一声,人就晕了过去。
嗬,他,尉迟早,一直以来都是强悍无敌的人物,没想到却在这个女人面前连着晕倒两次。
这个女人,娇娇小小的身材,站起来甚至不及他肩高,尖尖小小的下巴,似乎轻轻一捏就碎了,细若白瓷的肌肤,稍一用力可能就会在上面留下青痕,圆圆大大的杏眼,里面仿佛盛满了天山之水,长长的睫毛眨一下,你就会担心有水会从里面溢出来。她肯定很爱哭,否则左眼角边不会长出小泪痣。她一定也很爱笑,歉然而笑时,嘴角有一对小小的涡。
这个女人,与其说让他过目难忘,不如说,刚才他在梦里看了一部由她主演的电影,看着她从童稚的小囡成长为天真的少女,再看着她为情所苦最后伤心致死。
“大枣哥,你相信人有来生吗?如果有来生,你要躲我躲得远远的,好不好?”
“大枣哥,来生,不要让我遇见你。只要你幸福,纵使狭路相逢,我们也要擦肩而过。”
就连声音,也一样。
可是,一想到这个声音说出的那些话,胸口又像要炸开了般疼。
他很想骗自己那只是一场梦。可是,那个梦,好真实。在梦里,他因她的欢喜而欢喜,因她的心疼而心疼,这些感觉,在现实中他从未有过。
隐隐的,他知道,属于他的咒语,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启动。
他还知道,无论那该死的咒语是什么,他都不希望与她擦肩而过。
“你姓唐?”
再次从昏眩中醒来,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而是这句极其肯定的问句。
“呃,您怎么知道?”
回答他的是她吃惊而疑惑的声音,而他则是了然地一叹,继续问:“唐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似不太愿将名字与一个陌生人分享。
“唐暖暖!”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清脆的童声。
似怕他没听清,小家伙又大声重复了一句:“我妈咪叫唐暖暖!”
“你呢?”
“我、我叫唐石头。爹爹,哦,不对,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尉迟早。”
“哦。”小家伙有点失望地咕浓,“原来你真的不是爹爹哦。叔叔,你醒了为什么不睁开眼?你还痛吗?你哪儿痛?你告诉我,我可以再帮你揉揉吹吹哦。”
“石头,叔叔刚醒,不要吵他,来,到妈咪这里来。”
“哦。”
“尉迟先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医生说您是疲劳过度,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我之前用您的手机联系了您的家人,他们马上就到。费用我已付过,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先走了。”
听她一口一个“您”,一副疏远又陌生的态度,他不悦地拧起了眉。
他想看看她是用什么表情在说这些话,可是该死的,刚细细睁开一条眼缝,钝痛再次逼着他合上了眼。
觉出他的异样,她迟疑地唤:“尉迟先生?你还好吧?”
“不好!”嘶哑的声音隐隐透着疼痛,还有满满的懊恼。
真是该死的糟糕透了!他竟然不能看她,只要一对上她,疼痛就像漫上沙滩的海浪般汹涌而来!
“啊,你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医生——医生——”
听到她急急奔出去,听到她急急唤医生,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最终却闭了口。
心里,莫名地,微甜。
嘴角,莫名地,勾起。
心情,莫名地,舒畅。
唔,好吧,他承认,他很高兴听到她声音里的惊慌,他很享受被她关心的滋味。
伸了伸懒腰,他睁开了眼。
然后,他望进了一双晶晶亮的眼眸。
那双眸子如此清澈,好像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他心里的角角落落。
“小鬼,你看什么。”敛去嘴角的细微笑意,他重新换上严肃的表情。
小家伙小大人样的摇了摇头,重重地叹气,“唉,叔叔,这招不管用的。妈咪说了,装病是坏孩子做的事。趁妈咪还没有发现,我给你指条明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尉迟早差点呛到,耳根发烫。
“小鬼,你懂什么!”明显的恼羞成怒和虚张声势。
小家伙鼻子一皱,“哼”一声,“嘿!坏孩子,我不和你玩了,我要我妈咪也不和你玩儿。”说着,竟气吼吼地跺脚跑了出去。
尉迟早哑然失笑,正想唤他,却见门从外往里推了过来,小家伙趁机钻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延。
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
看到延担忧的眼神,尉迟早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一直以来,他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人前人后,他像一座稳固的大山挡在弟弟妹妹面前。以前即使病了,他也一个人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劳师动众到需要给弟妹们打电话让他们来照顾。
又轻咳了一声,他问:“你一人来的?”
放下手中的保温盒,尉迟延应:“嗯,知道大哥不想让我们担心,其他人,我都没有告诉。”
被瞧穿了心事,尉迟早更加不自在。
“我很好,只是这几天为了盛华收购案的事忙了几个通宵,体力透支多了点,睡几觉就没事了。”
对于外人,他很少解释。但对家人,他却又过于解释。
尉迟延暗叹口气,从保温盒中倒出热腾腾的汤递过去,“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尉迟早肯定地答。
“那,外面那两位是怎么回事?”尉迟延挑挑眉,眼神朝门口的位置飘了飘。
透过微开的门缝,一颗小小的脑袋钻了进来,圆圆的眼睛好奇地骨碌碌转个不停。
见尉迟早望过来,小家伙刮刮自己的小脸儿,咧嘴笑,“没病装病,羞羞!羞羞!”
尉迟早再次被呛到,快速扫了延一眼,轻扯嘴角,掩饰地笑。
小家伙一看,掩着嘴“咕咕”乐起来,身子一扭又从门缝里退了出去。
门外,传来小家伙快乐的声音。
“咕咕咕,妈咪,爹爹,哦,不对,叔叔冲我笑了,笑得好丑,好像毛毛虫哦。”
“嘘——石头,不要吵,来,妈咪……”
想要听听她说什么,无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凝神听了半晌也没听着。一回头看到延更加探究的眼神,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解释:“我也是今天才认识他们。”
尉迟延明显不相信。
唬谁!要知道,这个大哥可是常年冷着脸,就连对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他都一年难得笑三回,要他相信大哥是很友好很好相处的人,除非天降红雨太阳从西边升起。
“乍一看到他们,我还以为大哥你偷偷瞒着我们在外面娶了妻生了子。”
实在不能怪延有如此想法,一想到小家伙那张和自己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儿,连他自己都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在外遗了种。
“延,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故,比如说,失忆症之类?”
“哈!”听到大哥这样问,尉迟延笑出声,可见大哥拧眉努力思考的认真样子,他不禁收起玩笑之心,“没有。”
大哥一直过着机器人似的生活,程序化,没有意外。
这么多年,大哥有个习惯,无论每天再忙再累,他总会抽时间给他们这几个弟弟妹妹打电话,虽然大多数时候是无谓的闲聊,可是从闲聊中,大哥总是能敏锐察觉到他们过得好不好。好,就OK,若是不好,他定会火速杀过来,不帮忙把忧排了把难解了他就不离开。可是,大哥却从来没有让他们这些弟妹帮忙解决过一件难题。一方面,大哥很强大,没有事情难得了他。另一方面,大哥也爱逞强,从来不在他们面前露软弱。依据这些年的电话沟通,他可以确定,大哥一直很规律很正常地生活着,从未发生过什么偏离正常轨道的“事故”。
可是,现在,这样疲累又稍带茫然的大哥,实在是反常得很。
“延,她说她姓唐。”又拧眉思索片刻,尉迟早才又缓缓开口。
听到“唐”字,尉迟延立刻坐直了身子。
“大哥的意思是?”
尉迟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闭了眼,手掌抚在胸口的位置,哑声问:“延,我一直没有问你,当初你是怎么遇到唐半醒的?”
提到家里那位怎么爱怎么疼都觉得不够的家伙,尉迟延忍不住从嘴角眉梢都溢出了笑,“她啊,莫名其妙就跑到我梦里来,然后我顺着梦里的线索就找到了她。大哥,你也开始相信家谱说了?”
还记得当时他把小弟找来的那本家谱拿给大哥看,大哥还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依他和小弟的推测,大哥的前世叫尉迟枣。
家谱上说:尉迟枣,字早之,生于乾隆九年,七岁能做诗,九岁识账本,十二岁入商道,十七岁名震四方,被时人誉为“聚宝盆”、“摇钱树”、“财神爷”,尉迟家族由此走向盛世。乾隆四十一年春迎娶唐氏,来年冬得子,翌年秋遇刺于经商途中,享年三十四岁。一年后,唐氏殒,留下的六字遗言“五行缺,咒语现”,成不解之谜。
家谱上说,那一世的尉迟家有兄弟五人,尉迟枣、尉迟米、尉迟盐、尉迟碗、尉迟尺,五人不是早逝、出家,就是孤独终老。
家谱上说,如果有来世,如果兄弟五人聚齐,那么,他们会中一种咒。
事实在逐渐证明,这一世就是尉迟家五个男人重新聚齐的一世。这一世,尉迟家的男人都逃不开唐氏咒。之前已有老二尉迟来中了唐一一的光明咒,老三尉迟延中了唐半醒的心声咒,而这一次,老大尉迟早会中什么咒?
“我不能看她,一看,这里就痛。”很痛,痛得能晕过去。
可是,心里却又分外渴望,想看她,一眼,一眼,再一眼。
如果这是咒,那么很好,恭喜他,中了。
“唐暖暖?”
“是。”
虽然有点难以启齿,可是为了大哥,就算是无耻,他也认了。
努力端出超级无敌严肃的扑克表情,尉迟延冷声道:“唐小姐,我大哥是被你们撞倒入院的,可是这样?”
可以这样说没错啦,可是谁知道那么高大的男人这么不经碰,竟然连石头的抱抱都承受不住。
唐暖暖点点头,猜不透面前这个冷冰冰的家伙用这样质问的语气到底是想怎样。她已经很自觉地付了医药费,还老实本分地守在这里等着家属到来,医生都说没什么大碍了,他还想怎样?
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尉迟延抬了抬下巴,以一种盛世凌人的睥睨之姿冷哼,“唐小姐,你可知道你的不小心给我公司造成多大的损失?本来今天我大哥是要去签一份协议的,你可知道这份协议有多重要?!它涉及到一个公司能否继续生存下去,它关系到五千名员工的饭碗问题,就因为你一个不小心,协议签不成了。且不说为了这个协议,我们之前忙了三个月耗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单看今天为了签协议我们在酒店订的会议室、宴会厅以及邀请记者媒体的费用,都不是你一句对不起可以了。”
唐暖暖有点傻眼,她需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捕捉着她脸上细微的变化,尉迟延放缓了语气:“听说,唐小姐在这条街上开了家小店,以我对这条商业街的了解,唐小姐十年的收入恐怕都不足以赔偿我们的损失。唐小姐,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你的店正好开在我们公司的产业内,听说唐小姐为了开店贷了不少款,唉,你说,如果我想找你的茬,你觉得你的店还保不保得住?”
这下,唐暖暖脸上就不仅仅是挣扎,而是吃惊,乃至愤怒了。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有什么愧疚的话,这会儿也因为这个趾高气扬的家伙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嘁,有钱了不起啊!在送那个看似强大实则羸弱的家伙来医院时,她有注意他的行头,三件套的手工缝制西服,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奢侈品,即使晕倒,那家伙浑身上下仍透着位高权重者特有的森冷气质。她就说嘛,这种人少沾为妙,原以为等他醒来,她就能拍拍屁股走人,没想到一听他吼说“不好”,她又犯了心软病,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去找医生,结果一耽搁,竟然就被眼前这家伙威胁!
依据常理,威胁者通常是希望从被威胁者那里获得什么不易获得的东西。如果是这样,她有什么是对方感兴趣的?
用力吸一口气,唐暖暖望进尉迟延的眼睛,声音如常地绵软温润:“尉迟先生,如果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但讲无妨。”
“唔。”尉迟延满意地点头,眼中闪过一抹赞赏。老实说,他对应付大吵大叫据理力争的女人没辙,现下她如此平静如此合作,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唐小姐,我大哥因你入的院,所以,你必须负责照顾他住院期间的饮食起居,一直到他出院为止。”说着,他做出一副大忙人的样子不停地抬腕看表。
唐暖暖默默看着他,突然很想拿把刀把他手腕上的表砍掉。
有钱人就是这么冷漠无情吗?那个躺着的人可是他的亲大哥啊,他有必要表现得这么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吗?一想到那个躺着的家伙脸色苍白痛得皱眉,她就忍不住为他抱屈。唉,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看到家人健健康康更重要的呢?
没听到她的回应,尉迟延冷冷地盯着她加重语气:“这事因你而起,你必须负全责!不要妄想请别的看护来代替,我希望你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如果你表现好,你那家店的租金,我会考虑给予适当减免。”
交易都是这样软硬兼施才能达成的吗?
唐暖暖叹气,成交。
其实,她完全可以表现得有骨气一点,像什么“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之类,可是,一想到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家伙没有人照顾孤苦伶仃的样子,她不忍心。
“这部电话,请保持二十四小时在线,我会随时和你联络。这张卡,需要添置什么,直接去买,不需要向我汇报。听清楚了吗?没问题的话,我先走一步。”
哪里会没有问题,她有一堆问题,她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根本不给她时间提问就匆匆走了。
在病房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她才推门进去。
按说病人应该是无害的,可面对他却总让她感到无形的压力。
站在他面前,她情不自禁就口发干舌发燥,需要不停吞咽才能维持正常呼吸。即使是在他处于昏迷期间,亦是如此。
真是没用啊!要说这张脸,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对她来说甚至是比较熟悉的一张脸,可是气质却和她认识的那个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要说他的背影和轮廓,确实和那个人很像,莫怪石头会认错人,就算是她,乍一见估计也会看走眼。他和那个人最大的不同是,他有一双狭长漂亮的凤眼。她记得,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长长的睫毛先是像蝶翅般上下轻颤,而后眼帘微微一抬,一双迷茫的双眸就毫无保留地坦露在她眼前。那时的他,仿佛迷途的羔羊,温顺而不具有危险性。可是,很快它就恢复了清明,像变戏法似的,眨眼间,他眸中烟波浩渺般的温润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望而却步的犀利和冷厉。
这个男人,森然而冷冽,绝对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人,而她偏偏就招惹了他。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躲开躲开,躲得越远越好”,可是,她的脚还是向他一步步走近。
病床上,石头和他头碰头睡在一起。
这种景象,令人动容,陡生感慨。
没想到这世上竟有长相如此相似之人,看到他几乎就等于看到了长大后的石头。
睡着的石头嘴角弯弯翘翘,好似梦到了快乐甜蜜的事。反观那个大人,即使睡着,眉心仍拢得紧紧。这个男人,似乎不知道弦绷得太紧会容易折的道理呢!
真想抚平他眉心的褶皱,真想让他嘴角飞扬,真想……
“你看什么?”
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让她身子一颤,恍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直直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耳根面颊顿时滚烫。
“呃,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被现场抓包的唐暖暖立刻转身,装作忙碌的样子寻找水杯。
莫怪她有压力,看,这样的男人,连闭着眼都知道别人在干什么,渺小如她怎能不紧张。
深吸了好几口气,可是很不争气,她的手在打颤,水杯里的水晃晃悠悠,任她用另一只手握着手腕试图稳定都枉然。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水。”
磨蹭好一会儿,她才一边自我唾弃一边将水晃晃悠悠端给他。
“喂我。”他闭着眼,神色不动。
“啊?”
喂,喂他?!
“渴。”催促,不容拒绝。
抬高的音量让他的声音显得更加嘶哑,这种嘶哑促使她抛开矜持,将水杯递到他嘴边。
她很温柔,也很仔细,为了避免水溢出来打湿他的颈项,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托在他的耳后。
默默啜着水,尉迟早脸上不见波澜。
可是天知道,他有多么不平静。
延在外面和她说的那些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并没有阻止,甚至在听的过程中,生怕她说出“不”字。这种情况,在他三十三年的人生里,前所未有。他给自己的解释是,他要验证看看这个娇娇小小的女人到底能在他身上下什么咒,他一定要解开咒语之谜,可是天知道,一想到她要离开这里回去扮演别人妻子的角色,他就郁结得好像胸口压了上千斤的石头。
这个女人,看她不过二十出头,她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把自己早早嫁掉还为别人早早生了儿子?
“嗓子很痛吗?”
见他连喝水都皱着眉一副难以吞咽的样子,她很自然地用拇指揉了揉他耳后鄂下的肌肤,想要缓解他的疼痛。
她的手滑腻而温暖,熨帖在肤上,令人不由得放松,僵硬的肌肉在瞬间解除了防备,变得舒缓而松软。这样的温柔,竟奇异地引起胸腔内的酸楚,这样的酸楚像一条奔流的小溪抵达至眼眶,尉迟早只觉眼睛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真是该死!这样脆弱感性的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十多年来,他就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不停地运转运转,强大的责任感让他在竞争中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当事业版图无限扩伸当家族财富成倍增长的同时,他忘记了如何休闲娱乐,甚至连最基本的睡眠都经常被牺牲。这样的工作狂状态,在以前并未觉出不妥,可是当现在无所事事躺在病床上,他才知道长年累积下来的疲备有多沉多重,他竟然就着水杯连一杯水都未喝完就又睡了过去。
发现他睡着时,唐暖暖忍不住抿唇而笑。
哈,这么大的人了,竟然像石头一样说睡就睡。
睡着的他脱了锐气,均匀的呼吸声让她鼓足勇气,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将那碍眼的褶皱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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