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世之旅(下)
窗外的枯树抽芽,变绿,发黄,凋落,当大雪覆盖大地,一声婴儿的啼哭嘹亮地打破大宅的宁静。
老妪的道贺声欢快响起:“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小少爷。”
回答她的男声却带着一丝轻颤:“她怎样了?”
“如夫人也平安,只是气血耗损严重,月子期间要好生调养……”
男人截断她,扬声吼:“汤呢?还不快端过来!”
脚步声响起后,老妪着急地喊:“老爷,你不能进去,里面不干净,会影响你财运的。”
但她到底没有拦住,门开了又合后,只听老妪喃喃念:“这么大一胖小子,他问也不问一句,倒是,唉,没想到,外人的话还真是信不得。”
雪越下越大了,凛冽的寒风将落雪吹得在空中打旋儿,卷起的雪屑纷纷扬扬似在空中织起了雪白的纱锦,但室外的酷寒却丝毫影响不了室内的融融暖意。
好几个烧得红旺旺的火盆分布在房间的东西南北中五个角落,盆边的壶嘴冒着蒸腾的白气,令干冷的空气无虚可乘。
“来,再喝一口。”
“娘,再喝下去,我就吐了。今天,能不能就喝到这里?”
“不行,老爷吩咐过,一滴都不准剩。”
“可是,补得太过,也会落下病根的。”
“胡说!老爷请的可是京城最有名的名医,开的方子都是恰到好处。来,张嘴。”
“娘——”
娇俏的女声开始耍赖,顾左右而言他,东拉西扯,总算转移了娘的注意力。
“唉,看到你这样,娘总算放心了。”
放下汤碗,娘悠悠叹了口气。
缩在被窝里的她吐吐舌头,笑,“娘,谢谢你当年没有拦我。”
“唉,娘知道拦也没用,不如让你赌上一回。小暖,你告诉娘,这两年,你快活吗?”
“娘,我很快活啊,真的好快活。这两年,感觉就像是偷来的,因为太快活,反而时常觉得不像是真的。娘,为了这偷来的快活,我也要更快活才是。娘,你再也不要担心我了,好不好?”
“娘怎能不担心。”抚了抚她的发,娘把她搂进怀里,“娘和你一样,看到你这么快活,也感觉像是做梦一样。要是哪天小姐回来了,你仍能像现在这般快活,娘才算是真正不用担心了。”
倚在娘怀里,她笑得眉眼弯弯,“娘,我想得很明白了。正因为小姐不在,我才有机会待在他身边,每多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天赐,所以,每一天我都要快快活活地过,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只要现在快活就好。你看,小石头也快活呢,瞧他笑得多开心。”
“是哦,这小小子儿,除了刚生下来时哭过一声外,其他时间都笑眯眯的,希望他这个开心小萝卜能让我的女儿也一天到晚笑眯眯。来,让我抱抱,我的小外孙子儿。”
闲话家常的温言软语,和着婴儿“格格”的稚嫩笑声,很快充盈了整个房间。
推门进来时看到这样和和美美的弄儿图,他的眼神立时温润下来,嘴角微微勾起,与她视线相撞时见到她眼中的欢喜和光芒,他脸部的线条越发变得柔和。
“啊,老爷回来了。”娘一见到他,忙起身让出床侧的位子,识趣地离开,“我去看看酸辣鱼汤做好没有。”
他望了望窗外的鹅毛大雪,拦住娘道:“娘,这些事,让别人去做就好。”
“哎呀,别人做我怎么放心。我现在身子骨还利落得很,等做不动了再说吧。你们俩好好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说完,娘几乎逃也似的离开,身后传来她忍俊不禁的笑声。
“噗——让娘去吧。我对娘说了好多回了,可娘还是很怕你,哈哈——”
他瞪了她一眼,可她的欢快丝毫不减,无奈之下只好抱起床上的小石头,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然后,他淡淡地开了口:“明天,我要出趟远门。”
“哦。”她的笑声慢慢停下来,咬着唇学着他淡淡的口吻应,“这半年你一直待在府里,年关到了,是该出去一趟了。”
她以为她已学他学得很成功,可那语调里的不舍还是丝丝缕缕明明晃晃地露了出来。
他继续淡淡地交代:“我会赶在年三十回来。”
“哦。”这一声再也装不下去,应得无精打采浑身无力。
看到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垂下去,他再也控制不住嘴角的笑。
抱着小石头坐在床侧,他腾出一手托起她下巴,笑着问:“我还没走,你就开始想我了?”
别开下巴,她嘴硬地开口:“我才没有。”
“真的?”他不信地将她的下巴托高,可是她垂着眼帘就是不看他。
“可是,怎么办呢,我已开始了。”
说着,他覆上她的唇,惩罚似的亲吻。
再硬的嘴,到了这时也软了下来。
良久之后,她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满足地叹气,“我们比比,好不好?如果你想我了,你就在当地给我买个小玩意儿,如果我想你了,我就给你绣一条手帕,等你回来,看看谁想谁比较多。”
“好。如果你的手帕比我的小玩意儿少,看我回来怎么惩罚你。”
他说得一本正经,她却脸红了起来,娇嗔地握拳要捶他,不小心却捶到小石头的屁股,小石头立刻“格格”笑起来,引得两人对视一笑,眼波流转中,情意绵绵。
“格格,格格——咿啊呜呀——”
永远快乐的小石头又笑了,一边挥着小拳头蹒跚学步,一边咿咿呀呀学舌。
明媚的阳光下,他的笑脸比金黄的树叶还要灿烂,而那个朝他张开手臂准备拥抱的娇俏小女人,笑得眉眼弯弯,一脸温柔。
“来,这里这里,小石头,你看娘手里拿的是什么,想要就自己来取哦。”
“格格,格格——”
当晃晃悠悠的小石头成功跌进她的怀抱,她搂着他仰躺在草地上笑成一团。
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很好。
舒服地伸个懒腰,她抚着在怀中扭动的活泼小人儿问:“小石头,你想你爹了吗?过几****就要回来了,你说这一次,是他的小玩意儿多还是娘的手帕多?”
“咿啊呜呀——”小石头挥着小手快乐地抚摸娘亲的脸。
“啊呜——”她笑着抬嘴咬住小石头的嫩白小指,引得小石头又格格笑起来。
突然,跌跌撞撞的奔跑声从远处传来。
“如夫人,不好了,老,老爷,老爷出事了!”
人未到,声先至。一个苍老的男声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嗓音抖得如同悬在枝头的枯叶。
一听这话,她的脸立刻惨白无色,抱着小石头的手臂轻轻战栗,费了好大力气才平稳地站起来。
待老人走近,她稳着嗓音艰难地开口:“冬伯,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人抹了把汗,喘气道:“刚才、刚才小六一身是血跌进府,他、他说,在离城一百里的地方,他们遭到山贼袭击,寡不敌众,随行的护卫全部战死,老爷,老爷被山贼掳去了。我已通知三爷、四爷,他们一个去报官,一个集结人手去出事地点,我想着还是来告诉如夫人一声比较好。如夫人这几天带着小少爷要万分小心,我去召集人手,加强守卫,你回屋呆着,尽量不要出门。”
听完老人的诉说,她身形晃了晃,用力揪着胸口,颤声问:“老爷可有受伤?”
“听小六说,胸前中了一刀。如夫人,你别急,如果山贼知道他们掳去的是老爷,凭老爷‘财神爷’的名号,那些人不会杀人灭口。”
就怕,对方要的不是钱,而是命啊。这些年,他得罪的人不计其数,想置他于死地的……
站在晴空下,她搂着小石头不停发抖。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闻之令人愀然变色,可是,那个咳得差点窒息的人,却仍固执地拈着针不撒手,有好几次,针差点因为她的前仰后合而扎进肉里。
咳声停止后,她喘了会气,重新拈起针,继续绣着手帕。
帕上是一首诗,字体萧疏拙朴:“人人要结后生缘,侬只今生结目前。一十二时不离别,郎行郎坐只随肩。”
刚绣了几字,她又咳起来。
窗外似传来隐隐的叹息:“唉,老爷去了也快一年了,如夫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是啊,就是可怜了小少爷,那么快活人见人爱的小家伙,要是没了爹又没了娘,以后不知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手一抖,针终于扎进食指,钻心的疼。她茫然地抬头,望向窗外在草地上和小猫玩成一团的小家伙,眼睛一痛,却是流不出泪来。
“你那么强,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死呢?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说你死了,我也不信。只是,我这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你回来。”
当眼睛落向墙角那两只雕花木箱,她眉眼一弯笑起来,“你这么久不回来,你可知道我一共绣了多少条手帕?你看到了不知会不会吓一跳。呵呵,如果你带回的小玩意儿比我的手帕少太多,我也会惩罚你哦。”
她一个人痴痴傻傻地说着,就好像那个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人就在眼前。
突然,破空声传来,有个东西“铮”一声钉上了她身后的墙。
她茫然地望去,那插在墙上的好像是一只飞镖,镖下钉着一张纸,纸上隐隐透着墨迹。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过去,用力拔那只镖。
可是镖钉得太深,她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拔下来,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撕下那张纸,将碎片铺在桌上,铺回完整。
看清上面的字,她立刻揪住胸口急喘起来,空洞的大眼在突然间被填充进了惊喜、不安和惶恐。
拉过铜镜,抓过妆盒,她快速地梳了个髻,涂了点胭指,然后整了整衣裳,拉开门跑了出去。
她跑得很急,每一口气都间隔很久,有好几次她不得不停下来抱着路边的树调整呼吸。
似怕被人发现,她专拣僻静的小路走,一路上,一个人也没碰到。
临近后门,她慢下了脚步,摸摸发,理理衣裳,然后挺直了脊梁,调整好呼吸,从容地拐过弯,冲着看门的老伯微笑。
“如夫人,你昨天买的线又用完了?”
她点点头,算作回答。
出了门,她向右走出小巷,左右打量一番后,走向一辆马车,朝坐在车头的青衣人福了福。
青衣人将头朝后一甩,拉了拉缰绳道,“上车。”
依言上了车,她抱膝坐在马车的角落里,一缕阳光透过撩开的车帘照进去,只见她的脸极白,眼极黑,牙死死咬着唇,额上凝出一颗一颗的汗珠。这样的她,就似一个濒死的人,强撑着自己去了一桩心愿,好似只要心愿了了,她就会轰然倒地。
马车出了城,立刻在郊外狂奔。
不知道驶了多久,天黑以后,她被带进了一家客栈,青衣人给她要了一间房,然后驾着马车消失在了夜幕里。
进了客房,她合上门,没有点灯就连人带鞋爬上了床,然后扯过被子蜷缩在床角,坐了一宵。
天亮的时候,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像个幽魂般走出客栈。
客栈外是商贩云集之地,不少铺子已开门迎客,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响起。
她没有目的地沿街慢走,眼睛贪婪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致,似想把每一样东西都镂进脑中,好像这些都是她曾经错过的记忆。
在经过一个街角时,她顿住了脚,呆呆地挡在路中央,好几个路人撞到她,她都没感觉。
她揪着胸口,狠狠咬着唇,眼泪像水珠,慢慢溢出眼眶,慢慢滚落。
在她视线的终点,是一男一女的如花笑脸,男的赫然就是尉迟枣,而女的,他叫她“小舟”。
女的拿过一只小拨浪鼓,举到男的面前,一边转着鼓柄一边笑。不知她说了句什么,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掏出一粒碎银递到小贩手中。
只要他稍稍抬一下头就能看到不远处有个脸色惨白唇色嫣红如幽灵的女人,可是,他没有,自始至终,他的眼中都只有“小舟”,他连一分一毫的注意力也吝于奉给她人。
买完拨浪鼓,他们又买了对婴儿戴的银铃手镯,还买了把长命锁,一包麻糖,两根糖葫芦。
走在阳光下,他们就像一对举世无双的璧人,所谓的天生一对,也不过如此。
呵呵,多么的般配,无比的耀眼,无比的荣华。
原来,他也会常常笑啊,之前他之所以不笑,原来是因为她不是那个可以令他笑的人啊。
原来,他也可以时时那么温柔啊,可是那样的温柔,真像一把刀,戳得她好痛好痛。
跟在他们后面,她抖得站不稳脚,阳光那么暖,她却觉得好冷,好冷。
然后,她看他们拐进一条巷,进了一幢门。
门内,传来拨浪鼓的“嘭嘭”声,还有婴儿的“格格”笑声。
“小舟,小丫头越长越像你了,你看这眉毛这眼睛这小嘴儿,唔,来,让爹爹亲一口。”
“格格——格格——”
“别闹,你的胡子扎到她,一会儿又要把她扎哭了。”
“哦,不让我的胡子扎她,难道她娘想代她受扎吗?唔,这主意不错,我的结发娇妻,我的小娘子,来,让夫君亲一口。”
听到“妻”字,紧贴墙壁站立的她脚下一软,终于歪倒在地。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两眼空洞地撑着地面站起,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天空一下子阴沉起来,乌云从天的尽头压将过来,很快就飘起了雨。
她浑然不觉地走着,有好几次被奔跑躲雨的人撞倒,她撑着地站起,继续机械地在雨中艰难行走。
当街上空无一人时,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自己,她茫然地望了望天,脚下一晃就倒了,这一次,她再也没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辆马车疾驶而过,在经过她身边时,马发出一声嘶鸣,一个男人跳下车,掀开以脸覆地的她,连叫了三声“大嫂”,然后快速将她抱上车,驾车狂奔而去。
浓重的药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可是即使灌下再多药,她也无力回天。
剧烈的呛咳之后,她悠悠睁开眼,看到那个喂药的人,她嘴角一勾,笑得如梦如幻,“大枣哥,你终于回来了。”
喂药的手一滞,一个沉痛的低哑男声响起:“大嫂,我是延之。”
“哦,延之啊。”她应了一声,可是应完,她却又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拉到脸颊,闭着眼蹭了蹭,满足地笑,“大枣哥,你回来了,真好啊,我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
听她痴痴地说出无数个好想,喂药的手再也不忍抽出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这样强的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呵呵,你不回家,是因为我吗?你后悔了,是不是?我知道,你当初娶我,是权宜之计,可是我心甘情愿,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当排名第十八的小妾,我也愿意呵。我知道,小姐是独一无二的,我娘从小就对我说,小姐可以的,丫环不一定就可以,小姐可以当你的妻,我从来都不可以。我一早就知道,可是,可是看到你对着小姐说结发娇妻,我这里好痛,好痛好痛。”
说着,她将他的手从颊上挪到胸口,“你摸摸这里,是不是裂了?真的好痛好痛呵。”
“大嫂,不要说了,我去找大夫。”
“不。大夫来了也没用,从小算命的就对我娘说我活不长,看来是真的了,等我走了,你就回家来吧。对了,在接小姐回来之前,你把屋子收拾一下,那几箱子的手帕,小姐看了会不高兴,你全扔了吧。还有,你以前给我买的小玩意儿,能不能不要扔,都让我带着走,好不好?你也曾想过我呢,我该知足了,我偷来了好几年的快活日子,真的好快活。”
“大嫂,不要说了。”男声哽咽地阻止她。
她愣了一下,又笑起来,“呵呵,好,我不说这个,我说别的好不好?大枣哥,你相信人有来生吗?如果有来生,你千万不要让我遇见你,你要躲我躲得远远的,好不好?呵呵,你知道的,我很粘人,我怕我一见到你,就会粘上你,让你怎么也逃不了。我真的好怕呵,我怕我又会像这辈子一样,贪心地想留在你身边,贪心地利用一切机会赖上你。我不想再像这辈子这样再看到你后悔,我不想你再像这辈子这样有家却不回。大枣哥,我们来个约定好不好?”
说着,她勾起他的手指拉了拉,眼泪流下来,吐出的每个字却清晰而坚定:“大枣哥,来生,不要让我遇见你。只要你幸福,纵使狭路相逢,我们也要擦肩而过。只要你幸福,相逢不必曾相识。”
说完这些,她眉眼一弯,又笑起来。
然后,慢慢的,她的手指软软垂了下去,眼神开始涣散,可嘴角的笑却一直没有消失。
“大枣哥,你再像小时候一样叫我一声‘小暖’好不好?”
“大嫂——小暖,小暖……”
屋外的雨,倾盆而下,天,似乎,塌了。
一个男人的凄厉吼声弥久绵长,被淹没在一波波的风雨里。
声音似从地下传来,同时传出的,还有一个男人猖狂的笑。
“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亲爱的大哥,原来你也有伤心欲绝的时候啊,怎么样,这会儿,是不是心如刀割,哈哈哈,终于,你也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松油火炬“毕剥”烧着,照出了两个形容酷似的男人。一个四肢被扯成一个“大”字吊在墙上,另一个则闲闲地坐在椅中欣赏他的痛心疾首。
“唉,说来她不该这么快就死的,可惜啊可惜,我原本想多折磨她几次,没想到才一次,她就挂了。啧,大哥,你真是没看到她白天时的表情,真像鬼一样,痛快,哈哈,真痛快!”
闲坐的男人张狂地笑着,越笑越大声,好像确实在折磨人中寻到了至上的乐趣。
“尉迟尺!”
被缚的男人目睚欲裂,两眼若是能喷出火,那火定能将人烧成焦炭。
“怎么,这么快就连名带姓地叫我?不打算认我这个弟弟了?也罢,囚禁了你一年,我也厌了,要不,我们今日就来玩一场生死游戏,谁输了,谁就杀死谁。”
尉迟尺踱到他面前,朝他露出白牙,笑容灿烂,“要不要玩?我不是你弟弟,你也别当我大哥,尉迟枣,我们今天就做个了断。”
“你到底想干什么?”
“啧,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很像疯子?对对对,我就是疯子,早在很多年前,我就被你和她逼疯了。”
说完,他用火钳夹起一块烧红的火炭,朝尉迟枣吹了吹,冷笑道:“放心,我也会努力把你逼疯的,你向来不愿欠人东西,我也是。”边说,他边把火炭摁进了尉迟枣的小腹,一股烧焦的肉味立刻扑鼻而来。
尉迟枣死死咬着牙,硬是没吭一声。感觉无趣的尉迟尺以手当扇扇走鼻端的焦味,摇了摇头,“唉,你这人真是无趣,一点也不好玩,真不知道那个笨蛋大嫂喜欢你哪一点。唉,像她那样的笨女人,还是早死早托生比较好。”
说着,他又夹起另一块火炭。
正在这时,门被撞开,一个女人冲了进来。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愣之后,尉迟尺若无其事地吹了吹炭火,扯着嘴角笑起来,“哟,看看这是谁啊,任大小姐,你来得正是时候,看来,我们今天不想了断都不行了。”
任兰舟的脸煞白,不敢置信地一步一顿走近被吊在墙上的尉迟枣,颤着手想碰他又怕弄疼他,掩着嘴叫了声“大枣哥”,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身后,尉迟尺吊儿郎当地嘲讽:“怎么,是不是很心疼?呵呵,要不要,再多疼一点。”
他晃晃手中夹起火炭的火钳,挑衅地吹了吹火星。
她望着他,满眼的不敢相信和伤痛,“阿尺,他是你亲哥哥啊,你怎么这么残忍?”
“呵,残忍!你说我残忍?!”他甩下火钳,手指一扣捏住她的喉咙,恶狠狠地吼,“是我残忍,还是你残忍!为什么这些年来你心里一直没有我,为什么?我可以为你去死,你呢,你却想为他去死!”
她的脸憋得通红,却一声不吭,用力瞪着他,眼中满是失望。
“放开她,她要窒息了!”尉迟枣吼。
被吼声拉回理智,尉迟尺松开手指,看到她颈上的指印,两眼现出一阵茫然。
紧接着,他又躁怒起来,指着尉迟枣厉声叫:“你也心疼她对不对?你们互相心疼,对不对?”看她从地上挣扎坐起,他又指向她,眼如受伤的兽,“你,难怪你今天笑得这么开心!和我在一起时,你从没那么温柔地笑过!你也把我当成了他,是不是?我在你眼中,就是他的替身,是不是?哈哈,你这么爱他,可是他呢,他根本就不爱你,他爱的是你的丫头。你知不知道,当年,就是他使计让我扮成蒙面人在你们文定之夜掳走了你,也同样是他,为了娶你的丫头,各处造势散播流言,故意让那些老头子逼他纳妾。哈哈,他得偿所愿娶到了心爱的人,你呢,你被他送给了我,你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而我,我却把你当成了世上最稀罕的宝贝。你说,你是怎么报答我的,跟我在一起有那么痛苦吗?你一天到晚板着张脸,连笑都不舍得对我笑,我有那么可恶?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张脸,到底哪里和他有差,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对我!”
她凄苦一笑,“阿尺,从七岁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我的魔咒。你以为,我不爱你?你以为,我不愿意为你死?我只怕我死了,你会活得更痛苦。阿尺,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头,你不要再错下去了好不好?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扮成蒙面人,我也能第一眼就认出你。只要能嫁给你,大哥娶谁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爹的遗愿,还有那些老头儿的阻挠,我怎么拗得过。是大哥,是他成全了我……”
“呸!到现在,你还替他说话!他是成全他自己,在你眼中,他就是无人能比,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我,怎么都是错!”
失去理智的尉迟尺眼神狂乱,他一把抓过任兰舟,冷森森地问:“如果,我问你,我和他,只能一个人活着,你说,你选谁?”
她沉默良久,才缓缓吐道:“我选大哥。”
“哈,终于说出真心话!任兰舟,你想让他活,我偏偏要让他死!”
狂怒中的他一把推倒任兰舟,抽出墙上的长剑,迅速向尉迟枣走近。
“小舟,不要!”
随着尉迟枣的痛呼,尉迟尺转头,正好迎住她的匕首,直直插入心窝。
“你——”
难以置信的尉迟尺两眼圆瞪,手指向她,止不住战栗。
任兰舟凄凉一笑,手抚上他的面颊,眼泪如流星,一颗颗坠落,“对不起,阿尺,我不能让你继续错下去。你放心,我马上来陪你,你等我。”
“小舟!”
尉迟枣奋力叫着,想挣脱手脚上的束缚,可一切全是徒劳,他越挣扎越觉得痛,全身都痛,可是再痛也抵不上丧妻之痛手足相残之痛。
“大哥,对不起,如果有来生,请让我当你的亲妹妹好不好?这辈子,我只有杀了他,才能消除他的罪孽。大哥,小囡就托你照顾了,我们先走一步,你多保重。”
说着,她将一串钥匙塞进他左手,然后拾起地上的剑,奋力斩向他右手的链条。
然后,她跪在阿尺身边,抱住他的头,亲吻他的唇,“阿尺,无论你信不信,我最爱的人一直都是你。你活,我陪你活,你死,我陪你死。”
强撑着一口气的尉迟尺哆嗦着抚上她的脸,眼泪也滑了下来。
“不——”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阿尺,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一定让你相信,我爱你,我只爱你。”
“不——”
她微笑地抬起头,看着他,将剑抵在喉间,决绝地一拉。
“不——”
尉迟尺含糊地叫着,抬手接住了她的身体,然后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胸口的匕首往更深处推进。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的男人,疯狂地拉扯着连接手脚的链条,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不——”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