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萧阙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昭帝看着萧阙,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成了昔日那生杀决断、深不可测的帝王。
二人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如今京城局势在萧阙的布置之下,已经全然掌控在他的手中,他病重卧床,谢家军以勤王名义驻扎京城,玄凌——谋反,傅永信参与其中,朝中大局所唯一能指望的上的,也就只有萧阙了。
昭帝将他的心腹夏守忠叫了,夏守忠跟在他身边多年,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萧阙并没有阻止。
片刻之后,夏守忠进来,昭帝命夏守忠拟旨。今日之事宫中总有萧阙,但是还是需要他的圣旨才能将今日的事情尘埃落定。萧阙到这个时辰依旧留在宫中,等的不就是圣旨么。
他的圣旨中处置昨日的事情,既不能将玄凌养虎为患、又不能处置太过便宜了萧阙,自然要多加的琢磨了。
昭帝,一连下了数道圣旨。
“没有朕的旨意,太子幽禁在冷宫,谁也不许靠近冷宫半步处置太子。”夏守忠研墨,代笔替昭帝拟旨。
昭帝的旨意显然是对萧阙说的,听了昭帝的话,萧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顺从的说道:“微臣,遵旨。”
“皇后临氏,有失德行,念其兄辅佐朕之功劳,废皇后之位,幽禁冷宫,此生不得出凤仪宫半步。”昭帝声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当年少年夫妻,不是没有过情分在的,那时他只当她性格温婉,顺从听话,可以从他身上看见朝云的影子。后她生下皇子,渐渐野心大了,见不得他宠信别的妃子。
临嫣在暗地里加害多少后宫嫔妃与他的皇嗣他并非不是不知道,只是前朝事情多,没有功夫理会而已。
临家势力渐渐大了起来,而临皇后的孩子在不满周岁便就夭折,他便让那被临皇后害死的李美人的那个孩子寄养在了临皇后膝下,当是实现当日对临镇风的承诺而已。
玄凌在萧阙的挑拨下谋反,因为要留人牵制住萧阙,所以玄凌他不会动的,但是临皇后——他处置起来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昨日宫中之事一概不许走漏出去,若有传出半句,杀无赦!”昭帝下完三个旨意之后,似乎很疲惫,喘着气,看着萧阙问道:“毓烟,朕相信你可以做到的吧。”
此刻,二人又恢复了常人前的君臣关系,萧阙见着昭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微臣,遵旨……”
那样相似的眉眼,却带着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昭帝抓着被子的手青筋凸起,说道:“若是无事,爱卿退下吧。”
萧阙算计这么些年,京城中如今已经全部都是他的人马,那又如何!只要当年血誓还在,萧阙就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他还活着身体好一点,恢复正常,情况就不算太糟糕!
“你身上的毒若尘子可找到解毒的法子了?”在萧阙踏出门外的时候昭帝蓦然开口问道,果然见萧阙的背影顿了顿。
昭帝咳嗽两声,说道:“这些时日朕身体不好,宫中的御医朕信不过,你让若尘子进宫为朕调理身体。”
萧阙的脸上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放在衣袖中的拳头却握紧,松了松,冷笑一声看着昭帝说道:“因为师傅之事,神医怎么会进宫见你。”
昔年他们曾是至交好友,可是这些年来昭帝所作所为,昔日好友早已反目。不说脾气古怪的若尘子了,就算是佛门子弟心胸宽广的苦禅大师在昭帝登基之后,便再未回京城半步。
昭帝却没有因为萧阙的冷言冷语而恼火,而是以十分平静的语气淡淡的说道:“他会的,他知道朕若是死了,对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萧阙没有作答,直接拂袖而去。
此人的卑劣萧阙是清楚的,所以并不恼火。
昭帝打的主意萧阙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不就是想用当年的血誓牵制他?萧阙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如今比的是两个人的耐心了,他确实因为血誓而没有对昭帝下死手。但是如今京城的局势都在他的掌控中,等昭帝亲眼看到他的江山一点点被他吞噬、当年他费尽心机得到的一切一点点的失去,难道还怕昭帝不用最后的那个条件要求他做什么吗。
萧阙站在勤政殿的高处玉阶上,风吹动了他的衣袖——纵然穿着官袍,但是他风姿清俊无双,恍若谪仙。
夕阳在汉白玉的石阶上折射出迷离的光辉,勤政殿是皇宫地理位置最高的地方,可以看见远处的红墙绿瓦,站在这里,会生出一种错觉——恍若能够将天下都能握在手中。
萧阙缓缓的伸出手,在他的手心似乎是想握住是什么,是那被晚风拂起的海棠花花瓣?是落日最后那一抹余晖?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恰好在这一刻,他堪堪要握住的时候,静谧被无痕匆忙而来的脚步声打乱。
昭帝二十六年,五月初五,太后薨。
落日余晖,宫中丧钟长鸣,惊飞归鸟,萧阙保持那个姿势站在慈宁宫殿门口,从日暮到华灯初上,面无表情,谁都看不出他眼中的悲喜如何。
他的白色官袍上,犹自带着几点斑驳的血迹——那是素心姑姑的血迹,那个自楚江便跟在太后身边的老人,在自己服侍了一辈子的主子逝去之后,将太后的遗言带给他之后便就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
人生难以两全,他总是在不断的得到与失去中徘徊。从十六岁那一年得到暗帝掌印,他便鲜少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以为是因为隐瞒他的母亲的事情他责怪着她,所以不去慈宁宫。
他恨昭帝,却未曾怪过太后——太后是宫中唯一对他好的人,从四岁到五岁在他还是稚子尚且无任何自保能力在深宫中的时候,是太后将他纳入了羽翼之下保护。
不是不感激的,不去慈宁宫,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而已。他知道这些年她在深宫中与临皇后不和,怕皇后起歹毒心肠,所以一直派暗卫在暗中保护她,却没想到,最后在她临终之前都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素心姑姑说,太后在临死之前,一直在叫着他的名字。
就连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要离他而去了么……
萧阙动了动,衣摆上红色的血迹鲜红的刺目——在她选择自裁之前,快的连萧阙纵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却无法拦住她,鲜血从老宫女的脖子中喷涌而出,她无法说话,萧阙也无法质问她最后那所谓遗言的真假。
那傲如雪松的身影站在那里,无人敢上前去打扰——因此,也无人看见他那苍白如雪的脸颊和骇人的神色。
一切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又为何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站在那里太久了血液从指尖冻结渐渐的蔓延到心中,站在这个高处的位置,实在是太冷了。那一刻,萧阙无比的怀念那个小姑娘,她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公子的身边的。”
“无论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公子……”
她的手那般温暖,眼眸清澈,是他穷尽一生所追求的……而如今,她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宁州吗?
“公子……”他听见无痕惊慌的叫声,人却如玉山倾颓,直直倒下……
远在千里之外的傅云书,莫名的觉得心慌,倒茶的时候茶杯中的水晃了出来,烫到了手背。
“洛原的局势还不是那般危急,你何必要这样拼了命的赶路呢。”君泽岚以为是傅云书太过于劳累所以才这般恍惚失神,便笑着说道。
傅云书看了君泽岚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用指尖敲着杯子说道:“京城里……这两日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君泽岚了然的看了傅云书一眼,说道:“你直接问萧阙有什么消息便就好了,何必问京城中呢。”
毫不犹豫的戳穿了傅云书的心思,君泽岚笑着说道。傅云书的眼皮子跳了跳,看着君泽岚——这人怎么会如此八卦。
知道如今一提萧阙傅云书就会炸毛,君泽岚却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时不时试探,却始终没有试探出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只好摸了摸鼻子说道:“这几日赶路,京城里就算是送来了什么消息我也不能及时的收到,等过两日到了宁州落脚你想要知道什么,我让暗卫去探查便就是了。”
傅云书的目光落向了客栈外面——还有两日,便就能到宁州了啊。
那个地方,一别经年,再次踏上那片土地恍若隔世。
傅云书正在幽幽的想着的时候,却见君泽岚扶额,身子晃了晃,傅云书见君泽岚这般,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
君泽岚手中的茶杯摔落在了地上,身子有些摇晃不稳,想要挣扎起来却最终又跌坐在了凳子上,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家是家黑店……”
杯子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随着他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却见原本空旷的客栈内出现了许多黑衣人佩戴刀剑,盯着他们、来势汹汹。
这样的架势——分明不是黑店这般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