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是谋反篡位,玄凌带领御林军进宫的时候并没有大开杀戒。
是以,整个皇宫中,除了勤政殿的战况稍微惨烈点之外,其他的地方并无太多的被破坏,收拾起来很方便,将昨日的事情隐瞒起来也很方便。
只是——萧阙看着勤政殿的龙榻,眼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嘲讽,怕是之后昭帝都不敢再留宿在勤政殿中了,就在这里,他差点被他的亲生儿子一箭夺去了性命。虽然玄凌兵谏平息,以后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他都难以安歇。
昭帝已经移到了勤政殿的偏殿中,御医施针的施针,开药的开药,一片的忙碌。
萧阙进来的时候,示意夏守忠与御医们离开,他自己度步到了窗户前,想将窗户打开——这里是偏殿,采光自然比不得主殿,里面带着死气沉沉的阴暗与拂袖的味道让人作呕,萧阙想将窗户打开透透气。
“不要开窗!”病重的昭帝喝止萧阙道,可是萧阙却还是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的,将窗户推开了……
初夏的风带着些许的炎热,风吹进来,窗户边上种植的晚开的海棠你花香被吹了进来,空气中,有花香味、还有甜腻的血腥味……
勤政殿的玉阶前的血已经让夏守忠带人冲刷干净,水泼上了玉阶,血迹冲刷的干干净净,可是血腥味怎么也冲不掉。
昭帝浑浊的眼看着窗户边上的青年,初夏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的勾勒出他的轮廓,光明而又美好,年轻的生机让人嫉妒……
君臣二人,一个卧于榻上,一个站在窗边。一个背后是光芒万丈,一个背后是阴冷腐朽,昭帝手中始终握着那一只白玉扳指,力道之大,恍若是要将白玉扳指深钳入自己的手心,融入自己的骨血中一般。
昭帝似乎不想在萧阙面前示弱,挣扎的想要起来,却因为病重再加上昨天晚上的惊魂,几番努力之后却没有能成功,萧阙始终冷眼看着他,淡淡说道:“皇上保重龙体……”
见萧阙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昭帝也放弃了挣扎起来,看着萧阙、虽然身上无力,但是眼神却是神色莫名,开口——与萧阙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子如何了?”
他没有称玄凌的名字,而是称之为太子,萧阙的眼中浅浅的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了然的说道:“太子是储君,天底下唯一能够处置太子的只有皇上您,微臣自然不敢私自做主,只是让人扣押在了冷宫中,等候着皇上您的处置……”
分明是毕恭毕敬的话,毕恭毕敬的语气,可是那样的神色分明是讥讽。昭帝怒火由心而生,想要发作,可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咳嗽了几声等平息下来说道:“你知道就好,就算太子做错了,可是还是朕唯一的儿子,没有朕的旨意,谁都动不得他!”
昨天晚上的惊心动魄,在萧阙及时回宫的那一刻,昭帝心中隐隐猜测的那一种可怕的可能终于得到了某一种验证,世间哪里有那般巧合的事情,玄凌无端率兵兵谏、事先没有一点征兆,而萧阙勤王救驾,怎么会来的这般及时。
这样的情景,与当年何其的相似——
当年他用计离间秦王与先帝之间的关系,造成父子不和,让秦王先帝二人相互猜忌;江南雪灾,秦王贪污一事闹的朝野上下沸沸扬扬,更是让先帝勃然大怒,是以春猎之时罚秦王在宫中自省。最终这件事情成了压倒父子君臣二人之间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秦王乘机策反其他两位皇子里应外合谋反。
彼时,先帝在往生崖行宫春猎,丝毫不知京城中天地已变,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秦王谋反,他取得先帝的信任拿到兵符进京平乱,除去秦王,其他两王不战而降,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唯独——聂王。
他早就已经对聂王起了杀心,因为朝云之事兄弟二人反目,当朝云知晓他的计划、哀求着他饶了聂王的那些话更是成了聂王的催命符。
五王之乱,他平定过后,独揽京城中大全——直到他最终掌控了整个宫城,逼着先帝退位,在那之前,先帝根本就不知道五王之乱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这个看似最为孝顺的儿子。
最终先帝被他活活气死,那又如何?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在史书上留下污名的是秦王他们,而他是最大的赢家。
先帝在他逼宫那一日方才看清楚一切的真相,可是他并非是先帝——在看到萧阙的那一刻,他便将一切都看明白了,今日太子逼宫,萧阙功不可没。
想到此处的时候,昭帝忽然笑了起来,外面带着血腥的空气进入到肺里面,他拼命的咳嗽,咳嗽中带着血腥味,说道:“你就这样恨朕吗?”
昭帝清冷的目光落在昭帝的身上,逆着光昭帝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当年那些死去的人,欠下的债,总该是要有人替他们讨要回来的。”
萧阙并不否认自己的目的,淡淡的说道:“按照皇上您的意思,昨日太子逼宫之事并未走漏半点的风声。就算皇上可以对天下人隐瞒住昨天晚上的事情,可是昨日晚上太子对皇上刀剑相加,皇上可以对昨天晚上的事情既往不咎吗?亦或者与太子之间毫无芥蒂?”
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样讥讽的笑意,似乎是将所有人的命运都玩弄其中。
他知道昭帝的性格——比起玄凌而言,昭帝更为忌惮的人是萧阙。虽然昨天晚上玄凌所做的事情罪无可赦,足以让他死千万次,可是若是玄凌死了,那朝野上下又有谁能来牵制住萧阙呢?
昭帝疑心重,谁也不放心,可是他的子嗣单薄,为了重蹈当年先帝覆辙,其他几个皇子在成年之后都去了自己的封地,留在京城的玄凌是他的儿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他一直将他当做储君培养。玄凌谋反,他就算容不下玄凌改立其他皇子,先不说几个皇子中无人能够有储君的才华与胆魄,单就时间而言根本不够。
短短时间内,他如何能够扶持一个人能足以与萧阙抗衡呢?
玄凌不能留,杀了玄凌却无人能牵制萧阙。萧阙这一举动,分明是将昭帝推向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般的有恃无恐、在暗中谋划了多少年呢?
那样嘲讽的笑意,那样相似的眉眼,让昭帝无比的刺目——当年在他羽翼未曾丰满的时候,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除掉后患,可是因为那样一张太过于相似的眉眼,让他总是在最后的关头不忍心。
时间流逝,他从多少个午夜梦回中惊醒,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朝云对于他而言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这件事情你谋划了多久?”到此处的时候,昭帝倒是已经平静了下来,看着萧阙问道:“从那一年你去建邺开始便就在谋划了吗?之前在朝中,你与谢奕之两个人看似势如水火,可是却没想到,本意是我扶持用来牵制你的谢家,却成了你最大的帮手。”
谢行之听从萧阙的调遣从居庸关到京城,如今除了皇城兵马是在他的掌控之外,原本参与玄凌兵谏的御林军、以秦王名义回到京城的谢家军,都是萧阙的人。
萧阙笑了笑,阳光下,他的眼底深处一片冰冷说道:“当年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在知道当年一切悲剧因谁而起的时候。我就想着,若是有朝一日,我定然会让你尝到众叛亲离、失去你舍弃一切才得到的天下的时候那种痛苦。”
清冷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恨意。
昭帝知道他恨他,可是没想到竟然如此的恨;他知道他要这个位置,可是没想到他却要让他失去得来的天下……
越国居庸关的十万兵马、凰国的死灰复燃,昔日他率兵征服的领地如今在一点点的失去。“你怎么敢这样做!”
“我为何不敢?”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萧阙从窗户边上走到了昭帝的榻前,俯身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昭帝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说道。
昭帝一手抓着幔帐挣扎着要起来,手背上青筋突起,一手死死的拉住了萧阙的衣摆说道:“朕知道你不甘心,可是你这辈子都无法坐到这个位置上的……”
因为气极,昭帝大口的喘气,一面说道:“你别忘了当年在你的母亲画像前立下的血咒!”
南疆的血咒,是来自南疆月宫中的一种秘术,立誓之人歃血为盟,立下誓言,若是违背誓言的话则受万虫噬心之型而死,并且生生世世永受轮回诅咒。
当年月千留虽然知道了朝云公主与皇室之间的隐秘,但是却依旧受昭帝重用,那是因为月千留曾与昭帝立下血咒,永守那个秘密。就算是如今月千留与昭帝反目,可是因为血咒的作用,月千留对他与昭帝恨之入骨,却不敢将秘密泄露出来。
“我不会忘记当年立下的誓言。”萧阙的目光低垂看着床榻上的昭帝,清亮如雪的目光咄咄逼人:“皇上最后一件事情需要我做什么呢?是让微臣扶持太子?还是让微臣答应不得争夺江山之位?这可是最后一件事情了……”
“你……”昭帝目光阴冷的瞪着萧阙,“别忘了,你今天所有的一切,是谁给的!”
萧阙亦不回避昭帝,目光幽深,他自然不会忘,他能有今天都是拜谁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