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城的那一天,天气格外的好。
众人,柳青宴伸了个懒腰,看着楚江的烟柳碧水,说道:“塞外江南果然名不虚传,等到萧阙你那一堆破事结束了,我可要到这边来好好潇洒几年。”
柳青宴本就是不喜欢被拘束的性格,之前虽然挂着毓尘阁二当家的名头,但是却是在外面四处的游玩。这一年来为了帮他一直跑前跑后,萧阙心中不是不感激的。
只是感激之情放在了心中而已,见柳青宴这般说,萧阙不由得笑了笑,说道:“若是等天下大定估计要好几个念头,到时候你该娶亲了,有人管着你,你还敢像之前那般?”
谢奕之也不由得笑了笑,柳青宴看了二人一眼,说道:“你当我是你们么喜欢被人约束着,我可是要跟我师傅一样,游历江湖四海为家。”
萧阙见柳青宴这般一说,嘴角原本挂着的一抹轻松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或许,在遇见傅云书之前他还不懂得何为牵挂的滋味,不曾拥有所以不知道其中的美妙。
见着柳青宴哪壶不开提哪壶,谢奕之看了他一眼,柳青宴有些讪讪的笑了笑。谢奕之笑了笑,说道:“终于回京城了,也不知道我们家那个混世魔王现在如何了。”
柳青宴连忙笑道:“我看你是在想长乐郡主吧。”
谢奕之想到最后长乐是负气回去的,也不由得苦笑。二人认识多年,他也被长乐折腾的够呛,但是却乐在其中。谢奕之也没有否认,而是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的说道:“都过了这么久,她的气也该消了吧……”
江楚风抱着剑靠在船上,想的是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听着二人的对话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四月初,绚烂的阳光没有丝毫吝啬的倾洒在这一片土地上,天空澄澈明亮,码头边上垂柳映着绿水柔柔,远远的可以看到楚迟带着的侍卫在那里送他们,身影渐行渐远。
萧阙的思绪忽然飞的很远很远,当年那一群人离开楚江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的一个天气?堤边垂柳柔柔,绿水倒映蓝天,他们踏上了回归的客船,行驶上那背弃的未知的命运?无人知道,他垂眸在想着什么,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只白色的信鸽,萧阙抬手接住它,恰好放在衣袖里系在一起的两只白玉扳指碰撞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白玉扳指,没有一丝瑕疵,只是有一只白玉扳指中间有一点红色,白色的玉石、一点鲜红的颜色,那是血的颜色、滴落在白玉扳指上怎么也清洗不掉。
上好的玉质碰撞在一起,声音十分悦耳,随着春末温暖的风,传出很远很远……
清脆的声音,又入了谁的一场大梦之中……
恍若是那一年,费尽心思,派人寻了大江南北,在西域深山中寻了一种尚未雕琢的玉石。
上好的羊脂白玉,没有一丝的瑕疵,触手生温,那一种颜色恍若是春日枝头初生的梨花那般纯粹。
他请来了世间最好的工匠,亲手将那一块未经任何雕琢的白玉玉石分成两半。他曾想着做成玉佩,但是她却嫌弃着玉佩太过于俗气。那时她恰好跟着父皇在学骑马,竟然也喜欢上了狩猎,总是偷偷的求他带她出去。
于是,他让能工巧匠,将那玉扳指雕磨成玉指环,让她狩猎的时候用。
一块上好的玉石,便就打磨成了玉指环,时下贵族中除了狩猎之外很少有人戴指环的,清远说他暴遣天物,他只是笑了笑。
知道她的喜好,他并没有让工匠们在指环上添任何的装饰和雕琢。玉石本身天然的纹路,在雕刻成两只白玉指环的时候隐隐可以看见水纹和一尾鱼,两只指环放在一起,如同一对相濡以沫的鱼儿一般,让人称奇。
他将两只指环穿在一根红线上,犹记得他拿出来的时候,她新奇的眼神,那一日春风拂面,白玉指环在春风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的笑容如同那玉质一般,纯粹美好,没有任何的杂质……
他蓦然的睁开眼,点着的熏香几乎将殿内的药味都遮盖住了——虽然御医们知道不妥,但是这是皇上的吩咐,歆羽夫人擅长调制香粉,皇上以前入睡的时候便就习惯性的点香入睡。如今病重,病情反复时好时坏,晚上难以安眠,更是需要歆羽夫人****陪伴,就连皇后那边都很少让他们过来探望。
许御医尽职尽责的把脉之后,说道:“如今春暖,皇上的病情也有所好转,只是不能太过于劳累,需要静养才是。”
昭帝点了点头,疲倦的揉着额头,如今歆羽夫人将近临盆,身子也渐渐的重了起来,却依旧日夜在昭帝的身边伺候。也正是因为如此,勤政殿中都是皇上的人,皇后纵然视歆羽夫人为眼中钉,但是却对日夜在圣上身边侍疾的歆羽夫人无可奈何。
如今歆羽夫人在皇上身边不辞辛苦的侍疾,倒是让朝野中对于歆羽夫人的非议少了几分,这让皇后更将歆羽夫人视之为眼中钉了。
昭帝听了御医的话,淡淡的点头,让御医下去。等御医下去之后,歆羽夫人扶着昭帝坐起来,昭帝看着她无论过了多少年,依旧明媚美丽的脸庞顿时生出了一种无力的感觉——他已经老了,而她依旧还很年轻。
“这些天在朕身边辛苦你了。”昭帝淡淡的说道。
歆羽夫人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对于别人冷冰冰的,对于昭帝,千娇百媚更添风流,“只要皇上的病情好了,臣妾再辛苦也值当。”
昭帝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打量。而歆羽夫人并没有避开昭帝打量的眼神,笑着说道:“歆羽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若无皇上的庇护、歆羽什么都不是。”
他靠在苏绣的靠枕上,说道:“你倒是乖觉。”
一个亡国的无依无靠的深宫女子,除了他的宠爱什么都没有。所以,昭帝可以放心的宠着她,将她捧在了天上,可以将朝臣们的非议都无视。因为昭帝比谁都清楚,这样一个女子在他的掌控中,不怕她有什么野心——只要她还有心的。
那一刻,看着她红颜依旧,昭帝蓦然想起了那一年初次见到她的时候景象。
她素衣黑发,在他面前——一个亡了她的国家君主面前献舞,她很美、舞也很漂亮,可是更吸引他的是她的眼神——那一种倔强的、摒弃一切走上了一条绝路的眼神。
多少年前,曾也有人用着这一双眼看着他。恍若是空间与时间叠合,两张明明没有任何相似的脸、却又有着同样一双眼睛。
于是,他将她收到了后宫,以放了越国十万俘虏的代价。他对她宠爱无双,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面前;他不顾朝臣、不顾百姓的流言蜚语,修建琉璃宫,为她做尽了荒唐的事情。
似乎是——将对于某一个女子的愧疚,尽数的会弥补给她一般。
“八个多月了,快生了吧?”昭帝的目光蓦然的落在了她凸起的小腹上。
见着昭帝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歆羽夫人也同时将左手搭在了肚子——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小指动了动,说道:“是啊,御医说最多十天便就要生了……”
昭帝深邃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了一抹柔情,摸上了他的小腹,说道:“这些时日怀着孩子,一定很辛苦吧。”
昭帝虽然在人情对她很宠爱,但是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些年,昭帝贪恋她的身体远远的超过她的本人,很少有这般柔情的跟她说话的时候——除了,在熏香点燃,情至深处的时候。那双眼睛看着她,似乎是多年的、未曾减却的爱恋。
歆羽夫人的嘴角的笑容微微的有些僵硬,说道:“还好,有劳皇上挂心了,这个孩子很安生,臣妾一点都不累。”
提到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歆羽夫人的脸上不自觉的挂上了一抹初为人母开心的笑容。
“你怎么跟我这般生疏”昭帝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你生下的是我最小的孩子。若是生了个女儿,我便给她世上最好的宠爱;若是生了个儿子,等他一出生,我便封他为太子可好?”
昭帝的性格从来都是阴晴不定的,他的手抚上她的肚子上的时候,歆羽夫人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恍若那并非是他的手,而是一条毒蛇一般。而昭帝所说的话,他没有在她的面前称朕、而是在称我——更是让歆羽夫人全身戒备。
她脸上的笑容僵硬着,纵是有七巧玲珑心思,也不知说什么。
昭帝倒是不觉得她身体的僵硬,说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很忙,不能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放心,之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一定会陪着你等着吧孩子出生的……不要怕……”
他亲昵的叫了那个名字……那样一个皇室中禁忌的名字,她不止一次听见。这些年,看似她六宫独宠,可是不过是某一个人的影子而已。
皇家素来肮脏事多,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嘲讽的笑意。若非那个人,她又怎么会这些年圣宠不衰呢。莫非,她们长的真的很像吗?
她嘲讽的眼神落在了昭帝的脸上——久病未愈,从病中刚刚醒来,眼神没有了昔日的凌厉,而是十分的空洞。
看着点着冉冉升起的熏香,歆羽夫人在那一刻终于了然,那些话——并非是对她说的。
屋子里的熏香味道很重,在被浓郁的香料遮盖下,她所熟悉的曼珠沙华的花香味若隐若现。
浮梦、浮梦,浮生一梦,谁的终其一生都活在了一场梦中不肯醒来?她的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抹笑容,如同曼珠沙华一般,美丽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