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萧阙彻底的清醒了。谢奕之进来,见着方才苏醒的萧阙正在看这几日从京城而来堆积很久的信件,除了脸色苍白点之外,丝毫不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不由得无奈叹口气说道:“才醒了便就这么拼,应该让柳青宴再在你的药中多加些安神药才是。”萧阙淡淡的看了谢奕之一眼,说道:“三天,已经是极限。”柳青宴知道萧阙的脾气,让萧阙乖乖在床上躺三天已经死萧阙的底线,若是再让他躺点,萧阙定然会翻脸。见着萧阙这般,谢奕之嗤笑了一声,说道:“你可真看的开的,柳青宴可跟我说了,你中了空鹤掌,一条性命虽然捡了回来,但是至少废了大半的内力,你……”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连谢奕之也不由得情绪有些激动。他同是习武之人,自然是知道内力对有多么重要,尤其是萧阙还要依靠着内力压制毒性的,失去了五成内力,意味着之后萧阙每次毒发的时候危险就多了几分。“临镇风已经死了,五成内力,足够让我在京城中自保。”身为当事人的萧阙却比谢奕之淡定很多,杀临镇风定然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五成内力的代价,是萧阙的预料之中。见着萧阙这般一切都在算计中的样子,谢奕之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得拂袖说道:“好了,你算无遗漏,是我多嘴了行吧。”见着谢奕之的模样,萧阙只勾了勾嘴角,到底谢奕之是太过于担忧他了。萧阙见谢奕之没说什么,他亦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问道:“云书……她回去之前,可留下什么话?”谢奕之的眉头跳了跳,也幸好他是背对着萧阙的,萧阙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不过是转瞬的时间,谢奕之很快便就恢复如平常,看着萧阙问道:“方才柳青宴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去问他。”萧阙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倒是想问,只是你没方才看见他见到我的表情若非我重伤在身,估计恨不得捅上我几刀了。”毕竟柳青宴是傅云书的师兄,虽然平日里跟傅云书打打闹闹的,但是将傅云书看的还是很重的。这次萧阙让江楚风去救傅云书诓了所有人,也幸好是傅云书没事,不然……谢奕之心中暗骂柳青宴狡猾,但是只好按照之前对好的说辞说道:“能有什么话跟你说?如今你赶紧将京城的乱摊子收拾干净到宁州负荆请罪去吧。”两个人口径一致统一,所以纵然如同萧阙也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出来。谢奕之暗自松了口气。在临镇风死后的第五个清晨,消息将要抵达京城的那一日,京城中传来密旨,昭帝在位数不多的清醒的时候,急召萧阙进京。萧阙也没有时间再追问傅云书的事情,京城中的局已经开始运转,他纵然想去宁州将傅云书追回来,可是昭帝的身体已经不容乐观,不得不回京城再做打算。再等一个月……还来得及的吧。还有一点你让萧阙不得不从傅云书的事情上分神,那就是楚临公已经不行了。原本楚临公的身体就已经很差,在常年被楚谦音的毒药浸染下又被关押在密室里一段时间,没有了柳青宴的施针和用药,身体已经将近油尽灯枯,若非是柳青宴一直用珍贵的药材吊着,怕是早就撑不住了。萧阙连夜到楚家的时候,灯火昏黄,因为楚谦音的背叛楚家所有的人都被清理了一遍,偌大的庭院十分的安静与萧凉。短短的半个月的时间,楚临公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萧阙想到,昔年极其年幼的时候,远远的看过楚临公,那是个极其温和的中年男人,身边跟着的一个青年男子也十分温雅,看见他,远远的对他笑了笑;后来再次相见,他长成青年,他已是老朽,二十年的岁月可以改变很多的东西,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带着歉意的温和的眼神。他与太后二人虽然是一切悲剧的起源,可并非是悲剧的造成者,所以萧阙,从未恨过他们。因为母亲临终前的话,所以他一直将他们当做亲人,在朝中这么些年,一直在暗中维护着日渐衰败的楚家。“萧……公子,父亲在叫你呢。”楚迟的眼眶微红,犹豫了片刻对着萧阙叫道,将萧阙从回忆中拉回来。萧阙上前走了一步,甚至不清了几年的楚临公,这一晚上忽然一切都清醒了。就算柳青宴不说,萧阙也知道,这并非是好事,只是回光返照而已。“侯爷……”萧阙清冷的声音看着那床榻上躺着的双眼已经浑浊的老人说道,楚临公的目光落在了萧阙的身上一眼,见着他语气恭敬,却又疏离,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若非是当年的一念之差……想必,他如今应该是亲切的叫他外公吧。楚临公强撑着一口气等着他过来,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不知说什么。他们对不起萧阙与楚谦音两个孩子,可是对于楚谦音,他们悉心教导他成人,用楚家的力量蒙蔽在羽翼之下,反而是萧阙——他们不敢也没有任何能力去维护他。朝云说是他们欠楚家的,但是楚家又何尝不是欠他们母子呢?他蠕动了嘴唇,那一双干枯如同树皮的手向半空中伸着,似乎是想拉住什么。萧阙犹豫了片刻,终究伸手握住了那一双苍老的手。“你……很像你的母亲吗?”楚临公开口说道,只是说出口,眼泪已经从他浑浊的眼神中流了出来。那一年在楚江,他还记得那个孩子——他与妻子的第一个孩子,临死的时候妻子都没有抱过一次的孩子,找到了楚江。似乎是尘封了多少年的秘密,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隐藏不住的秘密让他下意识的想否认,可是——看着那一双酷似亡妻的眼,他怎么也不能否认。那时,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何想尽一切的办法想要楚家承认她的身世,若是、那时候他否认了,很多事情,会不会就是不同的结局。纵然冰冷如萧阙,在看到这个垂暮的老人眼角流下泪水的时候,心中也不由得震撼了一下。对上他一种期盼的表情,萧阙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说道:“母亲临死的时候,让我记得是我欠了楚家的,只要我活着,就要好好的报答楚家……”说着,语气顿了顿,看着楚临公说道:“她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长、最好的父亲,她从未怪过你……”他亏欠了一生的女儿,听到萧阙的话之后,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说道:“真是个傻孩子……”萧阙看着那个老人,他的手无力的垂下来,呢喃的不知说什么,因为身体虚弱,所以声音很小,萧阙不得不俯身弯腰贴在他的嘴边听。
外面,楚迟不安的等着,许久之后,听到里面一声“外公!”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楚迟的心中一沉,床榻上的老人,带着尘世间的牵挂,垂下了双手。
临死前他的面容是安详的,或许等待了毕生,等着的便就是这一声原谅,和那一声外公……当年虽因为他们的一念之差,所以造成了今后的悲剧。但是他们出发的本意是好的,所以他也好、太后也罢,都能轻易的被原谅。亏欠世人的,并非是他们。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萧阙面若冰霜的走了出来,长夜下,点着的昏黄色灯笼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里面有楚迟压抑着的哽咽,偌大的楚家,最终只剩下楚迟一个人。
楚家的重任全部担负在楚迟的身上,纵然他心死如灰,但是萧阙知道,就算是为了楚家他也要振作起来。人活在这个世上,除了为自己而活着之外,还要担负很多很多的责任。
四月,春末,该回京城了……
四月初六,楚临公薨,次子楚迟上书天子请封。其孙不肖,勾结南狄刺杀永安候与左相,永安候遇刺身亡,左相重伤。
留与史书的,不过只言片语而已,在这只言片语之下,究竟隐藏了多少的恩怨,后人无从探究。
四月初十,从京城中快马加鞭传来密旨,皇上急召左相回京。楚江的一切尘埃落定,京城的风云将起。
楚临公遇刺身亡的消息送到京城的时候,皇后失态的将手中的杯子打翻在地上,不顾宫人们的惊叫声,踉跄的起身,抓着那送信的侍卫的衣领厉声的质问道:“你说哥哥他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侯爷他……在楚江遇刺身亡了……”皇后素来雍容的脸上,此刻表情十分骇人,被皇后死死的抓住了衣领,皇后长长的护甲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那个侍卫却不敢多躲开,忍痛说道。
重复听到这个惊人的噩耗,若非是身后宫人扶着,她怕是早就跌坐在了地上,喃喃的说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前去楚江,他明明信誓旦旦的除去萧阙吗?怎么反而是他在楚江出事了。
“跟侯爷一起去楚江的兄弟们全部都折在了楚江,属下接到求救的消息想去楚江增援,但是楚江城楼紧闭,机关都被放了下来,我们根本没法子进城。”那侍卫本是临镇风留在临城接应的侍卫首领,是以在临镇风在楚江遇刺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他进城探查到消息,查到临镇风已经遇刺死亡,连忙快马加鞭的将消息送到进城。
他接着说道:“属下们到楚江,只是听说是楚谦音勾结南狄叛国,想将侯爷与左相刺杀在楚江,结果侯爷遇刺身亡,左相也身受重伤,后楚谦音事发,楚临公也被楚谦音活活的气死。”
皇后狠狠的拍着桌子,说道:“怎么可能!区区一个楚谦音,如何的能伤的了哥哥和萧阙两个人,萧阙,肯定是萧阙做的!”
见着皇后脸上表情狰狞,海棠连忙说道:“娘娘,奴婢知道您伤心,可是若是这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又要该做文章了。”
皇后这般伤心,一是因为与临镇风之间是同胞兄妹,自然是感情非同一般;二是因为如今在宫中,她无皇上恩宠,玄凌虽是她抚养长大,却与她并不亲近,临家与临镇风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
如今临家就只有一个临镇风了,临成虽然是她的侄子,但是那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留在临家守成都难,更不要说能给她什么帮助了。
临镇风一死,临家就垮了,而她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若不是萧阙——想到那个人,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吩咐海棠说道:“召二皇子进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