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原来你还在!青儿还骗我你走了!”我开心地起身,一个熊抱,扑到蚩尤先生身上。也许是我用力过猛,也许是草地太滑,我抱着他,竟然骨碌碌地滚下草坡。
停下来时,我就在他身下,那件黑袍子,把我整个盖住。四目相对,我第一次被男人压着,羞得想要马上起身,他却压得我动弹不得。他就那样看着我,目光里满满的柔情。
“我的小凤凰。”他温柔地唤我,眼睛弯弯地。虽然那黑纱还在脸上,我猜得到那纱下面定是半张笑脸。
太阳耀目的光从他身后射下来,我有些睁不开眼,却听得极清他的耳语:“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小凤凰,我要走了。”
我心里突然又像灌了铅,急忙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先生,你不要走,你还没听我背《黄帝内经》,你不要说话不算数!”
我猛张开眼,阳光刺得我双眼生疼,坐起身,只听见嗖嗖的风声。蚩尤先生不见了,亦如他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消失。
“先生!先生!”我环顾四周,泪眼蒙蒙。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
回到毡帐,从青儿口中,我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是昏厥,只是突然失去了意识,如同梦游般地推开了她,跑了出去。那么我见到的蚩尤先生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我幻觉?
我眼神黯淡下来。真真假假又如何,总之他走了,失踪或者死去,都是离了我的世界。
“芈月,以后我就要代替先生去为世子招魂,昨夜君上与我商量过此事,”青儿说着,我不明白她为何一脸愁容,“现如今,我想起前阵子先生突然教给我的招魂法术,才明白他是想好了由我接替他。”
原来,他早就打算要走了,他却瞒着我,还让我背什么《黄帝内经》,这个大骗子!他根本没把我当做重要的人,我伤不伤心,难不难过,他根本不在意!!
他根本不值得我为他哭!想到这儿,我咬着嘴唇,硬把眼泪憋在眼眶里。
“芈月,打今天起,我要每天晚上去宫里,早上才回来。走之前我会做好晚饭,你稍热了吃。”青儿指着一旁的青铜鬲和青铜鼎。
这两样都是来自楚国的炊具,可以蒸煮,可以加热食物。
青儿有些担忧,她定是又想起我上次尝试自己做饭,搞得毡帐着火,最后我们不得不换一个住处的事。义渠曾经是个游牧的民族,圆顶的毡帐就好比汉人的房屋。据说因为祖先要经常从牧草枯竭的地方转移到牧草肥美的地方,所以采用了可以拆卸的毡帐作为住所。虽然如今的义渠已经很是强盛,有了自己的牧场,然而住毡帐的传统却延续了下来。
“青儿,你不用担心。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会学着做饭,自己做。你就安心地去宫里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
草原的天刚刚显出一抹红晕,太阳还没露出一丝身影,一个身穿黑袍,头戴黑纱的身影便走向一座毡帐。这人推了门,便钻了进去。
挤入帐内的寒风,让我打了个冷战,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进了门。
“先生?”我喃喃唤道。睡意还控制着我的意识,一时间,我竟忘记他已经走了。
青儿脱下黑纱,迫不及待地从几案上抓过面馍啃起来。我呆呆地看着她——是青儿,不是先生。族人只在崖边捡到他的衣服和面纱。有人说他只是换了身行头远走高飞了,有人说他是蜕去了对凡尘的眷恋,纵身跳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一晚上守着世子,念咒作法,还要趁他清醒之前离开,饭都不得吃,真饿死我咯!”青儿察觉到我醒了,不免有些抱怨。
我坐起身,好奇问道:“世子他长什么样子?”
青儿咽下嘴里的馍,喝了一口茶,皱眉回想一下,方才说道:“文质彬彬的,不像其他义渠人那么魁梧,可能是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吧。我到了他毡帐的时候,他已然睡下了,我走的时候,他却没醒。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像草原上的马儿那样长。”
我噗嗤一声笑了:“要是让人知道你说世子长得像马,君上一定会命侍卫把你抓到大牢里,呵呵。”
青儿也笑了,却不服气地说:“我只说他的睫毛长,又没说他是大长脸啊!说实在的,他还是长得蛮俊俏的,让我想起楚国的男子。”
的确,在中原各国,最骁勇善战的是秦国人,最温文尔雅的,却是我的故乡——楚国的男子。
我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吹着竹笛的侧脸,长长的眉毛,双目漆黑的如同那晚的夜空。月光滑过他光洁的额头,滑过他的高鼻梁,照出他薄薄的唇,正轻轻碰触那碧绿光泽的笛身。
“吁——”我轻叹一口气。来了义渠这么久,却一直没遇到他。难道他根本不是义渠人?只是恰巧穿着义渠的衣服,坐在楚宫的墙头?
无所谓他来自何方,我只知道,每每想起他,想起那晚,我的心底就泛起无数涟漪。
日子过得如白驹过隙,待到我做的一手好菜,青儿也渐渐习惯了每晚到王宫里给世子招魂。
对于这个义渠王最疼爱的小儿子,我了解的并不多,似乎青儿和我刚被蚩尤先生带到族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王位的继承人,也已经昏迷了一年多。
先生断症,说他是被下了蛊,魂散了。宫里一片哗然,义渠王尤其不信,他偏说是蚩尤先生胡说八道,说他是别国带来的奸细,甚至要砍他的头。若不是先生承诺一个月内可以让世子复苏,并且真的办到了,青儿和我,恐怕早跟着先生成了刀下的冤鬼。
然而若要世子痊愈,还要每天趁着他熟睡的时候做招魂的法式,否则他就会咳,咳的据说五脏六腑都快震出来了。
我曾经好奇地问先生是谁这么狠心,给世子下蛊。他却只是摇头,并不肯告诉我实情。我不满地说:恐怕你也算不出来吧?所以才不告诉我。结果我又被罚去抄书、背书,一个月之后才完成他交代的任务,抄的手发软,背的脑发涨,从那以后便知趣地闭了嘴。
“芈月,我好冷啊。”青儿紧紧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唤着。我赶紧把自己的被子也给她盖上。她受了风寒,晌午的时候还一切安好,跟我一起到草原上吹风,到了晚上却突然发起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