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竹汀追月
“好一朵清莲花!”
伴随一声喝赞之声,一道黑影如魅般朝湖心的白莲花袭去,同时,白玉色人影,如离弦之箭,蓦向而来。
“你?”一丝恼恨,充斥满目,他的俊脸如同月边的乌云黑乎一片,“它是我的。”淡淡的声音,温润如玉,丝毫不理会夜,修长的手指搭上白莲花轻轻一折,尽收白衣袖内,身影如燕翻身,回旋而过,轻巧敏捷地飞离湖中心。
湖边,娇笑声起,诗双儿嘲讽:“除开巫邪之术,你哪样比得过哥哥?”
夜的眼中,闪过一丝妒恨之色,轻睇明熠,胸中一团火焚起,大喝一声:“今夜,非夺白莲花不可。”
在众人的诧异眼神之下,夜的鬼魅身影,黑袍涨飞,如黑鹰盘飞而来,袭向李明熠,其势强劲,没有半分手软。
明熠的身形一晃,暗忖:夜是怎么了?苊雪的白莲花本应由他来摘取,怎么一直强夺不放?白袖一晃,强劲的力道,震开了夜的身体,远远地飘开去,到底他不想与弟弟真打架。
雪亮之色,划破夜空,刺目的光芒,微刺众人的眼,“啊?”惊呼一片,夜居然拔剑刃攻向李明熠,他嘴角的邪魅轻笑,柔中带狠,必夺之心,****可见。但是,李明熠是未来的吴王,且又是兄长,夜如此拔刀相斗,是严重的忤逆行为。
两道身影在湖心之上相缠相斗,溅起水花,银月之下,“丁丁冬冬”的兵器击响,听得人心惶恐不安。
手中的玉扇哪里有相抗一把利剑的锋利?偏偏,明熠的功力深厚无比,玉扇在他的手中,如钢铁般,硬是霸气地将剑一次一次挥弹开,夜的额上,微微冒冷汗,气恨地盯视着明熠,暴喝一声,咒语从口中念出,剑心呈现出一团黑气,“啪”的一声,玉扇瞬间被刺穿,削成碎片,明熠一震,想退开身形,夜却纠缠不放。
“该死的!”诗双儿气恨地跺跺脚,卑鄙,用巫术对付哥哥。
她拿起一个绘有满月之图的玉盘,朝湖水上的夜掷去,随后一粒石子,被她弹出,如流星子,在他们的身边“叮”的一声,击碎玉盘。
“喝!”
剑心的黑气散去,巫咒即破。
见破即回!此法,可破一切巫术。
夜,冷笑一声,回看一眼诗双儿,右手轻抬而起,在空中画下一道咒符,黑光闪烁,锁住了“破”之声力。
“啊?”
诗双儿吃惊地望着夜,此法已失效了,任她砸出多少个盘子都无用了。
此时,夜手中的剑,已是透体的黑,黑得恐怖,“若把白莲花交给我,一切作罢!”
明熠轻笑,白衣在湖水面上翩然,目光无比柔和地望着夜,他的眼,始终是看待弟弟的眼神,有宠溺,有包容,有坦然,更有无惧,是的,无惧,他是哥哥,根本不必怯弱于自己的弟弟。
“来吧!打得你服为止。”
夜的剑,如同黑夜里的闪电,剑影错乱,如网般罩住明熠,稍不慎意,便会把明熠刺个窟窿。
明熠却也奇异般闪开了夜的剑影,白影快得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转移的,只见白影如星,时隐时现,点点闪烁。
在湖边一角的暗处,一个纤纤身影焦急而费力地抓住小舟的绳子拉向自己的方向,豆大的汗珠流下她的脸颊,眸光盈盈,悲悲悯悯,透出坚毅之光。
“苊雪小姐!”
“啊,吴伯,快点儿,帮我撑到湖心去。”
“这怎么行?会伤到苊雪小姐的。”
“天,他们不是要白莲花吗?我再多摘一朵给他们就是了,为什么要打斗相残?快点,吴伯,我们摘了白莲花给他们去。”
胡伯苍老的脸,无奈地站上小船,对苊雪说:“哪是一朵白莲花的问题?唉,你要去,就走吧。”
呃?苊雪诧异地望一眼胡伯,上了小船。
此时,苊雪采下一朵白莲花,往湖心划去,朝他们喊:“为了一朵白莲花,兄弟相斗,值得吗?李明熠,我手中现有一朵白莲花,你过来拿吧。”
李明熠闪过剑刃,朝她一笑,说:“你叫夜拿你那朵白莲花。”
夜说:“我只要你袖内那一朵白莲花。”
“为什么?那朵白莲花有什么稀奇?你们两个偏要那一朵。”
“哗——”剑心一扫,水花溅起,伤残一片荷叶花。
“由苊雪仙子念经生化出来的白莲花,当然和普通白莲花不同了。”夜冷笑。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拔剑相斗,拼个你死我活吗?
她的眼,在一片水雨之中,透着水雾,露出疑惑和不解,“那么,我再念经生化一朵白莲花出来,可以了吗?”
“不要!”
两个人同时回答她。
为什么呀?
苊雪呆愣在小船上,任水花溅湿了她的衣裳。
胡伯无奈又怜惜地解释:“这不是简简单单争一朵白莲花,是两个小王爷的男人之间的权力与尊严的竞斗,夜天师拔剑相向,实是犯上忤逆的行为,小王爷若将白莲花让于夜天师,哥哥、王爷的尊颜何存?夜天师誓要白莲花,只不过是诗双儿的一句话:除了巫邪之术,你哪样比得过哥哥?伤其自尊心,夺取白莲花,挽回颜面。”
苊雪的美丽脸上漾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凝视着湖上交错的人影,白影翩飞,如鸿轻掠,在他的洒脱之下,却要顾及那么多的东西,维持权力与地位。
人心,复杂。
剑影,变得凌厉起来,水花满天,残叶碎花乱飞,一股黑气流分散而开,冲击湖面,如黑蛇游移在水面之上,攻向目标。
“苊雪——”
倏然紧收的声线,呼唤的尾音未落,一道白影朝她扑了过来,“哧——”鲜红的血珠子,溅洒而出,染红了水面,一股黑气流硬生生地穿过他的肩胛,苊雪的眼瞳放大,瞪着鲜血满身的明熠,“不……”她失声尖叫。
夜,如同黑鹰般栖在水面上,露出邪恶的笑容,不动不移,既不进攻袭击,也不抢取白莲花。
“为什么?为什么?……”
苊雪呆呆地凝望栏下的青竹林,染红的白衣,刺目地扎进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不去。以前晨钟暮鼓,诵经念佛的日子,过得那么清闲自在,无拘无束。如今,在王府里的一切,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有争,有斗,有害……没有一刻消停。
她回头,望一眼床上安静沉睡的明熠,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药也服下了。昨晚,剑气穿破他的肩胛,他眼中凝视她的深深担忧,令她心痛得想哭泣,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个宿命业?
过了一会儿,夜天师从水面上缓缓地走向他们,伸手要白莲花:“应该给我了吧。”
明熠的唇角,漾起的笑,那么轻柔,“夜,它是苊雪的心,我怎么可能让给你?”
阴霾罩上夜的眼,剑心指过来,“你想我亲手夺下它吗?”
明熠轻轻地瞟了一眼夜手中的剑,它通体的黑,黑得恐怖,只见明熠苦笑地摇摇头,对夜说:“夜,我是你哥哥,是未来的吴王,你想威胁我,那是非常幼稚的行为。”
说完,他的左手结指如兰,轻轻地点了一下剑,立刻的,剑恢复了原来的雪亮之色。夜一脸的震惊,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能破我的巫术。”
“你认为,小小的巫术可以杀了正神守护的贵人吗?”明熠冷冷地回视夜。明确表明自己是天命所归,巫邪不可侵犯。
夜,倒退一步,他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天神护佑的贵人,他的眼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守护在他身边的正神。无论他施展任何法术,都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只是,哥哥怎么能亲手破他的法术?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明熠说:“母亲教的。”
一丝仓惶闪过他的眼,脚下一沉,浸湿了鞋,他一甩头,转身消失在湖面上。
明熠抱过苊雪,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别担心!我没事。”
“你伤了他的心。”苊雪看到了夜眼中那一丝受伤的眼神,“是的。我不想……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苊雪伸手想捂住不断流出血的肩胛,眼中含着泪水,哽咽地说:“你没有必要为我受伤。”明熠抓住她的手,眉间透出怒气,“永远也别再说这样的话。我的心若是莲花,你就是莲花蕊中的宝石。”
苊雪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厉害,说:“是的……可是你让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明熠闭闭眼,失血的状态,让他晕沉,没有过强的心力,再纠结这个问题,“苊雪,扶我回去吧。本来今夜想和你一起猜谜、吹箫、赏月……想给你一个充满温馨的中秋之夜。如今,有点儿扫兴了。”
苊雪的眼眸如水中的月,晶莹波动,起伏的情绪,难以平静,咬咬牙,扶住他,“没关系,明晚追月也一样。”
他笑了。
她愿意了,终于让步了。愿意和他一起追月。
“你们两兄弟在做什么?”
从宫中赴宴回来的吴王,听到两个儿子在湖上打斗,急赶来。只见明熠流血不已,当下暴怒,“夜!”
“王爷,夜少爷走了。”
“给我叫过来!”
吴王扶住坐船靠岸的明熠,心痛地见他血红了衣裳,急切地叫:“传太医!快!”
“爹……”明熠微微睁眼,吃力地一笑,说:“我没事……”
“熠儿……岂有此理!谁挑唆你们相斗的?”吴王怒问。他们两兄弟就算不热忱,至少相敬,怎么会打起来?
苊雪一颤,低眉轻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是什么人?”
吴王见一个奇怪光头的绝色女子,当下心疑,“你从哪里来的?”
苊雪咬牙,回答:“贫尼湛月奄——苊雪。”虽然师父消了她的皈依本,但是在她的心里,湛月奄就是她的家。
“尼姑!”
吴王猛地一震!盯着她那张绝美的脸,怒目喷火,“啪!”伸出手甩了苊雪一巴掌。
“爹!”明熠惊起,“不要……”
“你……淫心不净的尼姑,魅惑他们两兄弟的感情……来人!给我拉出去乱杖击毙!”
“爹!”明熠撑起所有的力量,紧紧地抓住吴王的胳膊,沙哑的声音急切地说:“不要!不关苊雪的事。爹!求您了!不要滥杀无辜。她是我强掳进府的。”
“你……”吴王气得浑身颤抖,怒骂:“连僧尼你也敢玷侮,无耻。”他举手又要打明熠,见他流血的肩胛,又下不去手。
苊雪泪流满面,跪下来请求:“请王爷准苊雪回湛月奄。”
“不!”明熠惊叫,说:“你走了,我也不活了。”他咬牙,无比决绝地望着苊雪。
“你们……”
吴王眼望明熠受重伤,一时不敢刺激他,怕真有什么不测。
“你扶他回去。”吴王冷冷地下令。
“是。”
苊雪低头,扶住明熠,往竹汀院走去。
吴王转身对管家说:“把这个尼姑的底细给本王查清楚回报过来。”
“是,王爷!”
竹汀院,依坐在一座小山旁,山涧有一股小瀑布飞流而下,流入小桥池水下,池水旁是青葱挺拔的青竹子,竹下三两小花。
十六晚,瀑布下,传来一阵箫琴合鸣的天籁之音,正是李明熠当日在梨院所谱的曲子,他的箫加上了苊雪抚的古琴之乐,意境相融,清脆婉转,铮铮清雅,配合默契。
琴止。
苊雪担忧地望一眼明熠,说:“若是累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他的伤,才养了一天,今晚硬要陪她出来的。
明熠晶亮的眼,一点儿倦意也没有,更把身上的伤给忘了。能够和她在一起合奏,感悟乐与景的相融,他的心里开心极了。他说:“我不累。我们到青石上坐一下吧。”
他牵着她,走到瀑布下的一块大青石上,席石而坐,抬眼一望,明月在瀑布顶上,随着飞溅而出的水,探出圆圆皎洁的脸,“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美。”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果然不错。”苊雪抬头笑望月亮。
“苊雪,我出道射字谜给你:泉深尺一。”
苊雪一笑,说:“尺一指十一寸。是个‘寺’字。”
他又说:“再射个徐妃格,射一虫名:阎罗王出告示。”
“螟蛉。”
苊雪说:“去掉虫字边,便是冥令。”
“不错!”明熠笑说,“看来,你也喜欢射虎。”
“中秋节:挂灯笼,射虎,吃月饼,拜月亮……是民俗过节最乐趣的事。”
明熠望向明月,说:“嫦娥奔月之美,桂花之香,月兔捣药之可爱,终究是广寒宫孤冷单寡,比不得人间喧闹繁华有情。”
苊雪一愣,垂下眼睑,说:“君非嫦娥,焉知她是孤冷?而不是持戒清静,更甚人间悲苦。”
“苊雪,此时此刻,你仍然觉得在我的身边,非常痛苦吗?”
她抬起迷蒙的眼,凝睇他,说:“不。你从来也没有让我真正地痛苦过。我们之间,就像箫琴相合,意境相融,并无歧分意识。”
“那么……”
“明熠,请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堕落的理由。”
明熠沉思不语。
“一个让我忍心见你下地狱的理由,一个让我放弃道业的理由。若你回答,为了爱。可我目前为止,没有这份情感,不顾一切地放弃所有。”
她悲怆的声音,如秋虫呢哝,聊聊哀愁。
明熠说:“你可还俗,我也未必会下地狱。”
“你在抱侥幸态度。”
在她的雪额前,落下轻轻的一吻,“别争执这个问题了。你看,从开始一口拒绝我,到现在挣扎拒绝我。明显的,你对我并非无动于衷的。”
“你?”
见他满眼的笑意,她暗咬唇瓣,气恨不已。
他笑说:“你也说了,我们两个箫琴相合,意境相融,就凭这个,我一生也无法再找到像你这样的红粉知己了。”
苊雪低眉凝视一池水,清清滢滢,水波荡漾,她的心一动,调皮地脱去鞋袜,想蹚进水里去戏水。
明熠一见,拦住她,说:“怎么的?我受伤了,万一溺水,我可救不了你。”
苊雪回望他,问:“你是不是伤口痛了?”
他一笑,说:“有点儿。”
“那我陪你回去休息。”她立刻回答,伸手要去扶他。
“不。”他拒绝,“我不想回去。”
“这里水冷竹寒,对你的伤口不利。”苊雪说。
他望向她,说:“伤口总会痊愈。和你一起,享受清风明月、溪水竹影的夜晚,可能会是秋梦无影,醒时怅然。”
他的眼,明亮如月,凝睇她,朦胧里,透出深深的缱绻。
“你……也会惶恐?”一直以来,他就以非常强势的态度,要求她接受他。原来在他的心里,也没有个底。
“我努力……非常努力地去相信我们的未来。我相信,人心念力,可扭转一切结局。”
苊雪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最后,静静地,在他的身边坐下,用雪白的小脚,去踢青石下的碧水,清凉的触感,也冰凉不了,她内心的灼热。
落花竹叶,逐水而流,月下,人儿静默偎坐。
“谁?”
这一天,夜来找苊雪,一身黑袍,隐隐透出一丝邪气,让清灵的苊雪,直觉地有些反感排斥。
“是我。”夜邪笑。
苊雪一震,“是你!强掳僧尼进府,又打伤亲哥哥,你好猖狂的个性!”
“哈哈哈……”夜狂笑,阴恻恻地说:“不错!比这更荒谬的事,我都敢做呢。”
“你?你还敢以天师自居,你根本不配!”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掳你来,让哥哥更加无法自拔吗?”
“为什么?”
他邪邪一笑,邪得俊美极了,说:“跟我来!”
袭香院
阵阵琴音,欢笑声传出——
苊雪,站在院外,望着院内花园里,九个美丽女子抚琴、欢唱的神情,如诗如画,旁边还有一群待女丫环伺候。
“她们之中,随便一个选出来都是绝色美人,对不对?”
苊雪,点点头,说:“上天,造女人的思维是那么奇妙!”
“你知道,每一年王府里都要筛选出一两个这样的美人儿入府,她们比皇宫的妃嫔们的资质高多了!”
苊雪一愣,问:“选她们进来做什么?”
夜,冷冷地一笑,说:“当然是选给我哥做妾待了!”
苊雪,浑身一颤,心,莫名地被刺痛了一下,呆呆地望着院内的美人儿。
“你听过一首诗吗?‘红颜未老恩先断!’哪怕她们个个都是绝色美人儿,有一天终是会失宠色衰,剩下孤独岁月自熬。我哥,天生又是一个风流种子,身份尊贵,精通音律,才高八斗,真是一流的人物,多少女子为他心折?可惜,他必定是一个身子,一颗心,哪能把天下所有女人的芳心都包容了,就光这袭香院中的九个妾侍,他都顾全不到。”
苊雪,微微后退一步,低声说:“你是来警告我的吗?不要在感情上对他痴心妄想。”
“不是!我哥的心,从来就没有对哪个女人认真过,留恋过,你看这个九个女人天天抚琴,精研音律,以讨他欢心,又如何?你,是哥哥唯一心动的女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正视她,说:“用你的大慈悲之心,解脱这群可怜的女人吧!”
苊雪的眉心罩上一层忧愁,再望院内的女子,她们练琴的神情那么认真、闲静啊,用心地去期盼那个人欣赏与垂怜。日复一日,恍然地,直到遗弃降临。
如果,她愿意牺牲自己,把李明熠的心永远地拴住。那么,以后,再也不会有美人选进这个王府里,幽禁似的做妾侍。
可是——
这种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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