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丹
“秦姑娘,这边请。”
尾随着迎儿,她走进了墨香荡漾的书房。
只见司徒无双一身粉红色的宫廷装,纤纤的玉指轻轻撩起袖子,握着笔,在宣纸上聚精会神地画着。
脚步声渐远,是迎儿离开了。
她深呼吸,步入。
越发的接近里,越发的觉得司徒无双不但画技超群,也有着没法形容的脱俗,就像华丽矜贵的牡丹,傲然绽放,就连发丝,也黑如绸缎,细腻柔软。哪像她?发尾总是乱糟糟地翘起,再好的一件衣裳,穿半天就脏兮兮的,不是这里勾破了就是那里掉线头了,活像个疯丫头。
“秦姑娘,你来了。”
笔触轻点,盖上朱砂印台,司徒无双徐徐地抬起了脸,无论眉呀眼的,每一寸都是她无法学来的高雅。
“脸好些了吗?”
高雅如仙子般的人物亲切地步近,但还是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的遥远,她下意识地退后,避开了那伸过来,想要察看她伤势的美丽指尖。
这时,她发现,司徒无双的指甲上是画了蔻丹的,如海棠般嫩美的色泽,轻点上细致的梅花。
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十指,那么短那么粗,她赶紧把手藏到了身后。
“秦姑娘?”
“呃……”
“秦姑娘有心事?”
对于司徒无双那仿佛洞悉所有的温柔目光,她尴尬得红了脸,“没有。”
“是因为余悸未消吗?”
余悸……
是指严进的事情吗?她后知后觉地想起,然后,摇头,“谢谢九公主的关心,今天的事情,也让九公主难为了。很抱歉。”
说来奇怪,在师傅没来救她以前她一直担心着若让严进找到师傅,会不会对师傅有所不利?可师傅来了,把她从严进面前带走,然后,她居然一点都不担心了,就像以前那样,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师傅在就行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倒是……
“秦姑娘,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九公主,你可以告诉我师傅的事情吗?”
司徒无双心里一愣,脸上却依然是温柔的表情,“你想知道什么呢?”
“之前,听迎儿说你和师傅是有定过亲的……”
“原来是这件事情。”
司徒无双边说边转过身去,藏在袖子里的手拽成拳,“我与你的师傅的亲事是双方的长辈定下的。懂事以来,就知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婿。”
这就是她所不知道的师傅的过去!
“那师傅小时候是怎样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问得太急,司徒无双的背影好像僵硬了一下,不过,司徒无双转了回来,像个长辈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些话,你怎么不去直接问你师傅?”
“因为……”
因为以前没想过要知道,但自从师傅说要她当师母以后,她就忽然很想知道了。
“倒是你,你是怎么跟在你师傅身边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司徒无双那温柔的目光,让她直觉地戒备了,“我不是很记得了,有印象的时候,师傅就在身边了。”
“你们一直相依为命?”
“嗯,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好一个“一直”!
司徒无双飞快地转过身去,险些掩饰不住眼中的妒忌。
“那你的父母呢?”
“雅言小时候体弱多病,一场高烧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的脖子上为什么总是缠着东西?”
司徒无双忽然转身,目光里除了温柔,还有让人有点害怕的锐利,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上的围巾,“这没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伤痕?我这边有皇上御赐的九香生肌膏,再难看的疤痕都可以除去的。”
“真的不必了,九公主……”
“不必客气,反正这药放在这里也是浪费。”
司徒无双直接走过去,伸手就要拉掉她脖子上的月牙色围巾。
就司徒无双所知,死去的前国师诸葛善的独女诸葛凝,曾被劫杀诸葛家的凶手在脖子上划过一刀,如若侥幸未死,脖子上定然会留下刀痕!
加之唐向晚在把秦雅言带过来治疗后,无论如何坚持自己守在旁边,也不让别人去解开秦雅言脖子上的围巾这一点,还有秦雅言居然能够单凭多年前的一眼,就记住了那幅《陪伴》的构图,有此过目不忘的本领的人,简直就是百中无一的!而一切的一切推测,使得司徒无双已经很确信眼前的秦雅言就是自己所效忠的那位老妖人一直在找的诸葛凝!
可是,就当围巾被扯了下来后,司徒无双狠狠地愣在原地。
“你的脖子……”
根本什么都没有嘛!
“所以,九公主,你的药雅言真的用不上了。”
“那你为什么……”
“因为师傅脖子上有伤痕,一直用围巾缠上,大热天的都不肯拿下来,所以在大街上走的时候老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于是,我只好陪着师傅这样围了围巾……”
不只吧?
眼前的小丫头,连穿的衣服样式,都跟唐向晚一模一样,模仿得十分彻底!
“脖子上有伤痕?”
“嗯,是我咬的。”
她说罢,忽然糊涂了。当她以为叶朝阳不是师傅的时候,正是因为叶朝阳的脖子上没有她留下的牙痕,不是吗?那如果师傅本来就没有牙痕,为什么要围着个围巾在脖子上呢?
回神,发现司徒无双一副失神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越过了司徒无双,看到了摆放在书桌上犹然半湿的画,还没有多想,话便脱口而出:“九公主,你可以教我画画吗?”
“教你?”
“不行吗?”
“当然可以,只是,你为什么不找你师傅学呢?”
司徒无双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转身走到书桌之后。
“因为我画的画很容易就会变成模仿,所以师傅不愿意教我。”重点是,如果她也能学会画画,给师傅一个惊喜不好么?“而且,我还想多听听关于师傅的过去,九公主,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好,我教你。”
这不正是给了她机会去探究秦雅言的秘密吗?
“可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因为我不想让师傅知道,所以,九公主,可以在三更之后来打搅你吗?”
“可以啊。”
正合她意!她正愁着要怎么躲开唐向晚对秦雅言的保护网呢!
至于另一边,在北院的小木屋里,两名同属出色的男子对峙在八仙桌的对面,而一块玉佩,孤零零地搁置在桌面之上。
正是那面,代表了四川唐门门主身份的玉佩!
两人不知道已经对站了多久,直到一只苍蝇忽然瞎了眼飞进来,一直绕着那年轻少侠的鼻子转。
唐向晚看着那年轻少侠打发苍蝇的狼狈表情,不禁轻声咳嗽,以掩饰想笑的欲望,这才把僵局打破。但年轻少侠脸色一变,表情也恼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这么随便地交到别人的手上,唐向晚,你未免也太少瞧了我唐门了吧?”
“你是八哥的儿子?”
他淡淡地开口,不过那少年却恼了,“我爹说,你当年为了一个小奶娃就舍弃一切,他已经当没有你这个弟弟了。不过,要是有人以为你可以随便欺负了,我们为了四川唐门的面子,还是会出手救你的。”
“所以那****故意挡着严进,助我离开?”
少年正是当日出现在严进将军府里的那位。
“少神气了,我只是看不顺眼那严进的势利眼。还有这玉佩你拿回去,我们已经商议好了,谁能从你的手上拿到这玉佩,谁就是四川唐门的门主!”
“你可以现在就拿去,你爹应该有告诉你,自从九年前我选择离开,四川唐门谁是门主早就与我无关了。”
“少瞧不起人了!我说我会抢到就是会抢到,你等着!”
少年一恼,转身就走,风也似的,那小炸弹似的脾气竟惹得他禁不住笑了出来。
把搁置在桌上的玉佩重新戴在腰间,他转身,意外地看到他的娃娃竟然在门外探头探脑。
“进来吧。”
“师傅!”
她讨好地跑进来,手里捧着的是热腾腾的面条。
“不是叫你去休息吗?”
“可是人家饿嘛!”
她张罗着,把筷子递给他,却见他一直在抚摩着腰间的玉佩,宝贝似的,“师傅,刚刚我与那个人打照面了,真的是四川唐门的人吗?”
“嗯。”
“你要回去吗?”
他忽然愣了愣,抬眼看她,发现她的表情很紧张,不禁玩味地问:“你想我回去吗?”
“师傅看到四川唐门的人,好像很开心?”
她从没有见过师傅这副表情,该怎么形容呢?欣慰?怀念?
“是很开心,毕竟是家人嘛。”
家人……
“师傅原来有家人啊……”
看着她忽然变得落寞的小脸,他不禁笑了,“娃娃也有家人啊。”
“娃娃没有爹没有娘,哪来的家人?就只有……”
师傅。
她悄悄地看着他,被他逮了个正着,大手一伸,把她抱在膝盖上,就像是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夜里睡不着,师傅就会抱着她看星星哄她入睡时一样。
不过以前只是单纯地觉得被师傅抱着好开心,现在却多了心乱的感觉,好怪好怪。
“就只有什么?”
而且,师傅的唇,软软的,在左耳耳垂附近,若即若离,害她的身子阵阵颤抖,麻麻的。
“怎么不说话了?”
手,被师傅的掌心包覆着,指头又教师傅的手指逐一地分开,她紧张地看着自己那又短又粗又不好看的指头被师傅那修长又漂亮的十个指头扣住,脸不禁热了起来。
“娃娃?”
“师傅,我的手指好丑喔。”
他微微一愣,“不会呀,小小的,很可爱。”
她的手指很可爱吗?
她皱眉,因为疑惑忘记了要紧张,扭头,“师傅,你眼睛是不是有毛病啊?你看,我的手指又粗又短……”
“可是,一年四季都红彤彤的,很可爱。”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师傅却带着她的手来到自己的唇边,说话的时候,唇不时地碰到了她那丑丑的指头,就像是在亲吻似的,害她无法反应过来,只好拼命地眨着眼。
“师傅,你这是在讨好我吗?”
“讨好?”
“我看到九公主的手指,那才叫漂亮,而且上面还画着丹寇……”
“画了蔻丹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嘟着小嘴的表情,那红红嫩嫩的小唇瓣,他觉得心情大好,拉着她就往书桌那边去。
“师傅?”
眼见着师傅居然拿出丹青来,她赶紧要把手缩回来。
“别动。”
是因为师傅的表情太温柔了吗?还是因为唇上噙着的那抹很好看的笑容?她觉得自己有点变呆了,看着师傅把她的手仿若珍宝地捧在手心里,用他最爱的笔,最珍贵的丹青,在她左手食指的指甲上轻轻地描绘着。
轻吹,细画,每一笔,都小心翼翼着。
底色是天空般的蓝,待干透以后,用新白描绘了秀气的梨花,伴以细细的绿叶衬托。
细腻得,就像是一幅画。
然后,他改握着她的右手,在食指上细细地描绘,同样是天空般的蓝,不过,这一次只有绿叶,然后,是一只可爱的粉蝶。
她诧异地看着,待他细细地把指甲上的蔻丹吹干了,他抬头,看着她出神又迷离的小脸,轻问:“喜欢吗?”
食指,在他的手中,拼在一起。
她低头,惊喜地看着两片指甲上的图案拼成了另一幅画,看着那小小的粉蝶一副要落在花儿之上的样子,小小的手,禁不住反握住他的,抬头,感觉所有的一切,被锁在那两潭温柔的目光之中。
“漂亮吗?”
见她傻傻地点头,他把她拉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牵着她,让她可以好好地看着自己的手。
“娃娃,你看,现在你的手是最漂亮的,因为,是师傅的作品,知道吗?”
她点头,忽然觉得,司徒无双的手是怎样的,她想不起来了。
“所以,就不必在意别人了。”
“可是,那是跟师傅有婚约的九公主,人长得漂亮,又会画画……”
“喔?”
他忽然拖长了尾音,把她扳过来,看着她咬着下唇,一副被谁给欺负了的小媳妇模样,“你不是说我跟九公主很相配吗?”
“可是!可是……”
眼见着他忽然把脸凑过来,她下意识地要躲开,没有多想,用手抵住他的胸襟,可他忽然说:“啊,小心指甲会花掉!”
她一惊,赶紧把手收回,却教他逮到机会,堵住了她的小嘴。
跟之前的吻不一样,这一次,师傅轻轻地咬着她的小嘴,仿佛在吃东西似的,那舔吻的动作,极慢,可是,却害她的心跳变得极快。
“闭眼。”
她吓了一跳,却是拼命地眨着眼,他叹笑了,用掌心捂住了她的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黑,那凉凉的唇已经再次吻了过来。
这次,敲开了她的软软的小嘴,深深地吻住了她。
她想推开师傅,可是,她又怕弄花了师傅好不容易才画在她指甲上的画。
可是,师傅吻得那么用力,她浑身都颤抖了,觉得好热,好像随时要融化掉了一般,而且,师傅是那么的贴近,她好怕师傅会听得见她的心跳声!那么的乱,那么的快,又那么的,欢喜。
而师傅,像是终于注意到她闭了眼,于是,放开了蒙住她眼睛的手,改为轻轻地牵住她的手,把她那两只不知道摆哪里去的小手,带到他的脖子上。
她会意,乖乖地圈住他的脖子。
而师傅的吻,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但却越吻越深,仿佛吻到了她的灵魂,而他的手,悄悄地捧住了她的脑袋,指头,仿佛调情一般地按摩着耳后的穴道,害她猛地一阵战栗,轻喘着抽离。
大口大口的喘息里,却见到师傅先是一阵错愕,随后不知为什么“扑哧”笑了起来。
“师傅,你……”
唇,猛地又教师傅啄了啄,“娃娃,看来以后我们俩在一起是不会怕无聊了。”
她涨红了脸,但听不懂师傅在说什么。
不过,就像是早就知道她听不懂,师傅附耳过来,“你刚刚说,你没有家人,只有什么?”
她咬了咬唇。
“不说吗?”
眼见着师傅又要亲过来,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是说,我没有家人,只有师傅陪着。”
“还有吧?”
她愣了愣。
“等我把你变成了师母,就会有新的家族成员了。”
她石化,师傅居然向她眨眼!
这么孩子气的动作,眼前的人是假冒的吧?
“来,吃面吧。”
见她不动,他挑眉,再次作势要亲过去,“或者,你希望师傅现在就把你变成师母?”
“我、我好饿呀!”
她赶紧从他身上跳下来。
什么变成师母,有新的家族成员……
这些,这些实在太遥远了!
师傅老是在她的心里暗示着那些美好的画面,不知道以胡思乱想见长的她很容易会信以为真吗?
像九公主那么漂亮的人师傅都可以不屑一顾,又怎么可能看上她呢?
虽然,虽然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是真的,师傅没有在开她的玩笑,可是,可是她总觉得,她起码也要变成像九公主那样那么会画画,才可以吧?
想到九公主,她忽然想起,“师傅,你是叶朝阳的时候,脖子上没有伤痕耶。”
他微微一顿,长了心眼,“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记得小时候是因为你戴着围巾掩饰伤痕,我才学着戴的。”
脑袋忽然被揉了揉,她几乎整张脸被按到了面条里,“师傅!”
“你没有让别人看到你的脖子吧?”
她微微一愣。
“娃娃?有谁看到你的脖子了吗?”
“没有啊。”
师傅的目光可真锐利,不是吗?
可是,想起九公主一直说要为她的脖子上药的事情,她不仅心不在焉了起来,为什么九公主会知道她的脖子也曾经受过伤呢?
是师傅告诉司徒无双的吗?
“怎么了?”
“师傅,你还记得那年我发烧,然后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吗?”
他一愣,看着她那张天真的小脸,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起这个过去。
“是呀,你掉进河里,然后发高烧,烧了几天几夜就是不退,那时候真把师傅吓坏了。”
“可是,师傅,我掉进河里,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那么肯定我是个孤儿,没有爹娘?我只记得,当我醒来,就看到师傅了。”
他伸手,揉开她皱着的眉心,“好了,快吃面。”
看着那张不甘心的小脸,他不禁悄悄地叹息了。
发生在九年前的惨事,他要怎么告诉她呢?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就这样,快快活活,能够健康地陪在他的身边就好了。见她又要张嘴,他赶紧说道:“不许问,不许皱眉,不许说不,赶快吃,面条都要糊掉了。”
她扁嘴,低头乖乖吃起了面条来。
师傅不说,难道她自己就没办法知道吗?
画笔,在砚台上重重地打了几下,然后,重重地落在宣纸上。
那力度大得教笔端都扭曲了,而墨飞快地散开,但握笔的人没有理会,继续往砚台上重重地扫了扫,又粗鲁地往宣纸上印去——
“慢着!”
手腕,猛地被握住,她反射地挥手,叉开的笔端不经意地就在白皙柔弱的手腕上画出了一道深深的墨痕来。
待她回神,她看到了司徒无双被画得很丑的手背,又看向那被墨汁玷污的衣袖,干净把笔放下,“抱歉,九公主……”
“不必抱歉,你到底在想什么?”
司徒无双强忍着衣服被弄脏的恼意,刻意温柔地用干净的手仿佛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手,忽然被她拉了过去,见着她急忙掏出香帕为自己擦去脏污,司徒无双不经意地看到了她的食指,“好漂亮的蔻丹,是你自己画的?”
小脸一红,她来不及把手藏在背后,已经教司徒无双端详着看了起来。
“是师傅画的。”
司徒无双眼帘半垂,仿佛由衷地道:“也是,这么精细的描绘,也只有向晚哥哥才能画出来。”
说罢,司徒无双故意让她看自己的指甲,“不过,为什么向晚哥哥给你画的不是牡丹呢?”
她诧异,本来就为了司徒无双口里的“向晚哥哥”无端在意着,如今又听到这话,禁不住脱口问道:“九公主指甲上的蔻丹是……”
“是向晚哥哥画的。”
“是师傅!”
“不然,谁又能画出这么漂亮的画儿来呢?”
是啊,纵然九公主画技再高超,也不可能用左手给自己画上那么细腻的画儿来吧?
心里莫名酸了起来,她皱眉,转身继续去虐待那无辜的宣纸。
而司徒无双见了,唇边暗笑,“对了,雅言,能告诉我你跟向晚哥哥离开唐门之后的事情吗?”
她愣住。
“那年,我的画被皇上赏识,奉命入宫,没想到这一别,回来的时候向晚哥哥已经带着你离开唐门了。”司徒无双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她的表情,“我还记得,向晚哥哥把你抱回来的时候,是那么的狼狈……”
“九公主,你以前见过我?”
“见过啊。”司徒无双眼里藏了算计,却露出了一副怜惜她的表情,“那时候你才那么的小,浑身被火灼伤……”
“我不是在河里被救上来的吗?”
“怎么可能?我还记得你的喉咙也是当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以为自己是在河里被救上来的,但是,司徒无双已经认定了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所以百般地诱导了起来。
尤其,当司徒无双见到她下意识地捂住喉咙的时候,“对了,你的咽喉也是那时候受的伤,怎么现在……疤痕没了?”
见她忽然错愕地看过来,司徒无双却假装只是与她闲聊,双眼专注地盯着画纸,一边握着她的手,教导她把污了纸的墨晕开,重塑构图,一边继续试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神医?”
而她,傻傻地上钩,“嗯,烧退了以后,大夫说我的咽喉没救了,可是师傅不信,带着我离开唐门后便四处寻医,后来,遇到了一个奇怪的老前辈,把我的伤医好了,只是咽喉受损太严重,说话还是很难听。”
看着司徒无双专注的侧脸,她不禁问起:“九公主,我真的不是师傅从河里救起来的?”
“不是。”
司徒无双心里暗笑着她的好骗,“你家十六口一夜被灭门的事情,当年可是震惊了朝野的。”
她愣住。
“你爹爹可是前国师,皇上一直很器重他呢。”
“我爹……”
胸口,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你爹是诸葛善,而你,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独女,诸葛凝。”握着她的手,也在话音结束时松开,“你瞧。”
顺着司徒无双的暗示,震惊如木偶的她乖乖地看向画纸,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诸葛善。”
高高的颧骨、威严的倒三角眼,瘦削的下巴、还有那厚厚的下唇……
灭门、大火……
某些字眼,在她空白的脑海里飞蹿了起来,而司徒无双的声音,仿佛带来了遥远的记忆和残破的片段,“为了赎罪,向晚哥哥带着你离开了四川唐门,舍弃了名和利,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只希望能够让你快快乐乐地长大……”
双手,猛地被抓住,她对上了司徒无双带着满满抱歉的眼睛。
“他跟我说,你是那么的依赖着他,所以他不可以离开你,就当作当年错手毁了你一家十六口的赎罪。”
她……
不知道司徒无双在说什么。
赎罪?
是谁在赎罪?
又是谁错手毁了谁的一家十六口?
“放开我!”
她使尽了力气,挣开了那抓得她紧紧的手,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脑海里,一直回旋着某些画面。
是否她曾经也在这样静谧的夜里不顾一切地奔跑过?
只记得,当时她跑得很吃力,腿,是那么的短。
而且,当时似乎很热很热,四周的景象是火红的一片,而当她哭喊着推开某扇门,却见到爹趴死在地上。
“爹……”
“凝儿……”
爹,向她伸出了手,是要跟她说什么?可是,有人从爹的背后把锋利的刀拔了出来,爹眼睛惶然地一瞪,然后,不再动弹了。
而拔刀的人,忽然抬起了头来,看着她……
“啪”的一下,她推开了小木屋的门,而正在屋里作画的师傅,错愕地抬起了脸,那诧异的神色,竟然与记忆中的人重叠了起来……
“为了赎罪,向晚哥哥带着你离开了四川唐门,舍弃了名和利,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只希望能够让你快快乐乐地长大……”
此刻,在脑海里重复回响的,是谁的声音?
她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师傅的怀抱里,紧紧地,搂住了师傅。
“娃娃?你怎么了?”
他回抱她,诧异的是指下汗的腻湿。
赶紧把她从怀里拉开,探向额心。
好热!
“娃娃,你发烧了。”
他把她抱起来,匆匆往床上放去,转身就要给她擦脸降温,却蓦地被她的小手拉住。
“娃娃,师傅只是给你拿水擦汗,乖,别撒娇……”
“师傅。”
她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着,有点看不清他了,“师傅,我是诸葛凝吗?”
“谁跟你说你是诸葛凝的?”
他诧异得瞪圆了眼,可是却发现她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只是没有意识地呢喃着:“是你,杀了我爹吗?”
却不知道,这句话使他把一直尽力要忘记的回忆,狠狠地记了起来。
而就在这心无穷乱极之时,司徒无双步入。
“果然是你杀了诸葛善一家?”
他回神,脸色一凛,“是你对雅言说了什么吗?”
“第三件事情,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要退婚?”
他一愣,终于正视司徒无双那带恨带怨,还带着无尽偏执的眼,“好,我告诉你。”
师傅在和谁说话?
床上的她,迷迷糊糊着,而师傅的声音,仿佛一道钥匙,开启了,遥远的记忆,也带着她,回到了那个春暖夏凉,有爹疼有娘爱还有奶娘欺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