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关!
风离澈剑眉深深纠结,重重疑惑如浮云略过脑海,他自小便跟随母后身边,从未有一日离开,即便是那时母后被禁足于长乐宫,父皇都应允了他随意出入相伴。而他,竟然懵懂无知,从未发现母后这博古架之中竟是有着玄机。
父皇薄幸,他自有记忆以来,父皇便极少来探望母后,即便是来了,也不过是品茶闲聊几句,便匆匆去了。这些年,美貌年轻的妃嫔如一丛丛怒放的鲜花般在父皇面前盛开,父皇早已是迷入了花丛中,瞧晕了眼。他总冷眼旁观,不知缘何,那些最终较为得宠的妃嫔,总是有那么一两分神似司凝霜,甚至连宠冠六宫的梅妃亦不例外。可见这司凝霜在父皇心中的分量不是一般,真的能彻底扳倒她么?他的心中仿若沉入一颗大石,幽幽不见底。
“太子殿下,这里面似乎并无异常。”烟落四下探索了下。
突然的出声,唤回了风离澈的思绪。
他怵然一怔,方发觉自己竟是神游太虚,愈想愈远了。定神仔细瞧着那博古架,虽是推进去了一层,可里面却再无玄机,伸手探入,四下里敲击一遍,亦是普通如常。不禁轻轻摇头,喃喃自语道:“难道只是这般推进去一层而已?不是机关?”
“我想必定没有这么简单,如果仅仅是这么简单的机关,岂不是平日里打扫的宫女亦能轻易触到?又能藏得住什么私密的物什?”言罢,她挨个的敲击着博古架的底部,有的发出的是沉闷的“咯咯”声,有的却是发出空脆的“悾悾”声,每个博古架格子之后似乎都不太相同。
这般怪事,她从未曾见过,蹙眉摇一摇头,叹道:“奇怪,这博古架的背后,有的空,有的实,是何道理?”
问出的话,却无人应答。她侧眸瞧一眼风离澈,只见他正直立凝思,双眉紧锁,一双锐利的眸子眯起,似透出阵阵幽深的光芒。
“烟落,看看推入里边的这个格子,左侧旁边的那个,能不能移动?”他凝声吩咐道。
她立即会意,上前便去拉左侧的格子,不想竟真的能拉动。“嘎”的一声,左侧的两个格子竟是同时被移了过来。
“我明白了!这是按照五行方位设计的暗格,竟如此巧妙!”他顿悟,出声赞道。眸中突然涌上若星辰般璀璨的光芒,上前便是将新空出的格子上方的三排格子一同拉下。
“这样,这样,再这样进入生门。最后是这样!”
随着他不断去推动那些博古架的格子,时而上,时而下,时而左,时而右,看得烟落一阵眼花缭乱,只觉得一张巨大的迷宫图仿若摆在面前,教她茫茫然无从去寻出口。
随着一声清脆的“咯噔”声响起,仿佛是某种机关卡到了位置上的声音。
他与她的心皆悬吊起来,屏住呼吸,略有些紧张地瞧着最终那一个居于整个博古架正中位置的被推进去的格子。又是听得“咯噔”一声,那个被推进去的格子竟是缓缓弹了一个木箱出来,直至与其余格子相齐平,里面阴影若现,似是有一包物什。
风离澈忙将手中火折递至烟落手中,上前一步,自博古架中将那包物什取出,轻轻平放在了地上,极是仔细的将那层蒙了数年灰尘的布包裹层层打开。烟落亦是将手中的火折挨近照亮。
借着火折仅剩的光芒,他们瞧清楚了,那是一个黑色檀木盒子,以及一枚黄色香囊,因着年久,已是泛黄褪色。
烟落缓缓拾起那枚香囊,端在手上仔细瞧了,凝声道:“看来,这像是女儿家定情之物,只是尚未来得及送出。”
“定情之物?母后与父皇是昔年族长做主许配,何须定情?烟落,你又是怎么瞧出来的?”他一边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个盒子,一边斜觑了烟落一眼,好奇地问道。
“我也是随便猜猜罢了,我瞧着这香囊的绣工极是粗劣,却十分的用心。看得出来,每一针每一线都极下功夫,时常反复拆了重来,是以满是针眼。且这香囊上绣的又是缠枝状的柳叶,‘柳’字同‘留’字,想来必是有留住君心的意思,再者,你瞧这背面,似乎是一对比翼鸟。”她的纤长玉指,指向了香囊的背面,年久丝线褪色,但依稀还能瞧出原来的样子。
风离澈伸手接过,左右瞧了一下,凝眉道:“倒像是母后的手笔,母后并非中原之人,原本不善女红,能绣出此等物什,已是极为不易。”
她垂眉敛眼,怅然道:“不知是不是送给皇上的,只是一直不曾拿出手而已,你瞧这香囊已是被摩挲的光滑如锦衾,想来绣它之人,是经常拿出来细抚一番的。”深深叹一口气,带了些许沉重。她轻轻摇了摇头,世间红尘烦恼,便是这般我追着你,你追着她。看这叶玄筝也不过是一千古伤心人,满心满腔的浓烈爱意,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扑灭了,还落得个魂归西天,香消玉损的结局。
风离澈只一味摆弄着手中的盒子,仿佛对他母后的深情司空见惯了般,再深的涟漪亦是激不起他心中半分荡漾。
手中火折已快燃尽,只余最后一许光芒残喘抖动着,殿中已是暗沉了几分,光与影交错间,衬得他英俊侧脸的轮廓益发的如刀斧雕琢过般深刻。
她伫立着,感受着微阖的殿门带来一丝外边清新柔软的风,贴着她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心境也跟着这样忽暖忽凉,起伏不定。也许,皇后叶玄筝的这般相思,深情又是这般凄然的付之东流。于他早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听闻他无妃无妾,至今仍是孑然一身。她揣测,这必定与他的母后这般凄凉的境遇大有关系。
“嗤”的一声,她手中的火折突然燃至了尽头,彼时其余几盏火折亦是陆续熄灭。偌大的殿中,仿佛是将一盏盏明亮的宫灯一一挑了烛心灭去般,一分一分的暗了下去,直至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扑腾着,消失殆尽,一片黑暗。
由光明及黑暗,眼前自然是片刻的漆黑,她只觉得有健壮的一臂将她揽过去,朝外走去。
她忍不住问,“那盒子,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他低沉的嗓音自身侧响起,平声道:“无法打开,我瞧着底部似乎有一玉阙形状的凹陷,许是要特殊的锁匙才能启动。”
她跟随着他的步子走动,不由好奇的问,“你能看得见路?”她可是什么都瞧不见的,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嗯,习武之人,大多能于黑暗中视物。”他简略的答。
习武之人能于黑暗中视物,她脑中不知怎么的回想起了与风离御在醉兰池边的草丛中缠绵的那一晚,也是这般漆黑,那他,岂不是将她羞人放纵的模样都瞧了个遍?猛一甩头,她脸色微红,心内一阵燥热,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强自敛神,轻声问:“那盒子,你是否准备寻人强行打开?或许里边能有什么皇贵妃的罪状。”
他哑然失笑道:“要是有司凝霜的罪证,母后为何要藏得如此隐秘?早就公之于众了。”
“是哦!”她干涩一笑,这个问题,自己未免问得有些蠢笨。
他接着说道:“这盒子不简单,也许亦是同那博古架一般,照八卦五行而设,如果强行去撬开,里面的东西极有可能尽数毁去,也未曾可知。总是母后心爱之物,才会如此珍藏,我亦只能寻得机缘巧合,能解便解。”他心下暗自疑惑,这么复杂的五行八卦布阵,是何人教母后的?印象中,好似从未曾见母后研究过这等事。
说话间,他们已是来到了殿门口,随着推开那沉重的宫门,殿外那雨后混杂着青草花香的清爽气息兜头兜脸的扑来,只觉得方才在屋中的烦闷与困倦已是一扫而空。
夜色如轻扬的雨帐缓缓洒落,深蓝的颜色,无月儿无星辰点缀,倒也是别有情致。东方似已有一丝泛白,临近清晨的寒意,教她周身瑟瑟直抖。
突然,一件温暖的外衣落至她的肩头,带着一分清新的杜若气息。抬眸间,只见他已是别开眼去,淡淡道:“雨后陡然降温,仔细着凉。我送你回去。”
神情错愕间,他已是携她飞纵在了郁郁葱葱被雨水洗刷地干干净净的树林之中,偶尔沾染了几滴雨水,却如晶莹的宝石般镶嵌在了他浓密的黑发之中。只见他身轻如燕,携着她跃上高不可攀的宫墙之上,直朝僻静的飞燕宫而去,彼时东方已然颇晓,一道金色耀目钻出厚厚的云层,而他们,便仿佛是迎着那金色飞跃而去……
……
乾元二十八年,六月三日。
因着太阳雨这罕见的天象,司天监莫寻上书陈奏皇上,称凤鸾星东移,且黯淡无光,隐射后宫中宫之位岌岌动摇,凤鸾星黯淡,昔年皇后之事必有冤屈。以天象之变,奏请皇上重新彻查当年之事。因着太子风离澈亦是端出皇后叶玄筝乃是中了依兰草之毒,神情恍惚,失足落水的铁证。一时间,皇上大怒,收回了皇贵妃中宫之印,更是下令将皇贵妃禁足于景春宫之中,无诏不得擅入。后宫根基动摇,人心惶惶。
……
乾元二十八年,六月三日晚。
漏夜更深,屋内一盏残灯如豆。
烟落轻轻搅动着手中的银质茶勺,凑至唇边轻轻饮啜一口,只觉得清香四溢,神清气爽。
她唇角弧度渐渐拉高,勾起一丝凉薄笑意,冷意爬上眉梢,渐渐凝冻成寒冰,杏眸微眯,似折射出万道精锐光芒。
他与莫寻是一道的,她早就知晓了,不是么?
风离澈,还真真是颇有手段,如今又故技重施,抓住皇上年迈信命的弱点,与司天监莫寻一道,屡屡生事,踩踏着别人的鲜血,坐上了那万人瞩目的太子宝座,一袭明黄加身。她只想问,这么做,可曾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轻声嗤笑,绝美的容颜之上掠过一丝不屑,手中的茶杯亦是被她紧紧的攥着,几许颤抖使杯中花瓣和着茶水一同溢出,洒落在她洁白的肌肤之上,如同一滴滴鲜红的血四处漫开。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鹿死谁手,一切还早……
……
乾元二十八年,六月四日。
墙倒众人推,因着秋贵人得宠,亦是向皇上抖露出当年德妃秋宛颐陪嫁宫女的血书。铁血指证历历在目,桩桩事皆令人发指,后宫上下一片哗然。皇上惊闻此等巨变,当下是心神憔悴,整个人仿佛灵魂抽离一般颓丧,再无语。只挥手命内务府彻查此事,更是允了秋贵人的请求,由梅妃执掌中宫大权,又因着梅妃素来寡言少语,亦是不喜与人接触,特还允了在探破皇后叶玄筝之死上立下奇功的顺妃楼烟落协理六宫之权,从旁协助内务府查案,并可便宜行事。
……
乾元二十八年,六月四日黄昏。
当那卷金线绣制的圣旨协同协理六宫的金印一同送至飞燕宫时。
烟落已是一袭大红色牡丹逢春对襟华服,梳流云高髻,盛装打扮,跪地恭迎。
伏地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送走了前来宣旨的刘公公,她徐徐起身,坐在了梳妆台前。铜镜昏黄的镜面在黄昏熹微的光下泛着幽幽暗黄的光晕,镜中的一切光景都显得虚幻如一个漂浮的梦。她正一正衣襟,缓缓除下头上的鬓花、头花、金钗、步摇、顶簪,散开了一袭拖曳如云的青丝。
雍容华贵,眼下她便是了,可她要这些虚无之物来做什么?随手抓起一把杨木篦子狠狠扣在手心,细密的蓖尖密密麻麻烙在肌肤上,让她在痛楚中生出冰寒般的清醒。
打开梳妆台的抽屉,里边藏着点点轻絮如白雪,伸手捏过那一点点绵软,眯着眼在光线下细瞧,她眼中浮出一点春寒的冰意,无声无息的笑了。
皇上今日宣她商议,留有口谕,明日午后,绿萝嬷嬷将被带去慎刑司审问,在这之前,她该做些什么呢?
……
乾元二十八年,六月五日清晨,景春宫。
这里夏色新绽,处处都是深红浅绿,又被数日前的雷雨好好湿润了一番,蒙上了清新水色,愈加柔美鲜艳。
缓缓步入景春殿中,她让一同前来的刘公公等人守在了殿外,一人独自入内。
这里奢华一切照旧,只是少了昔日你来我往的热闹气罢了,冷清的近乎死寂。闻声自殿后珠帘内疾奔出来的,是绿萝嬷嬷,穿着一身颜色略浅的杏色宫装,满头青丝也未梳理成髻,只是以一支镂花金簪松松挽住。身后跟着缓缓莲步步出的,是皇贵妃司凝霜,依旧是一派雍容华贵的打扮,穿着明黄色的贵妃彩凤双戏锦袍,头上戴的依旧是那顶象征着高贵地位的五凤呈祥宝冠,那颗硕大的东珠依旧是光华四射。一如她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怕是最后一次。
烟落眸中含着一缕冷笑看着绿萝朝自己奔近,自己的出现使绿萝在仓皇中停下,看清是她,不由得勃然大怒,“贱人!你还敢在我们面前出现?”
她悠然转眸,作势环顾四周,浅笑道:“为何不可?说起来,你还应当多谢本宫屈尊前来探望呢。”
绿萝被怒火烧的满面赤红,狠狠盯着她道:“皇贵妃待你不薄!”
烟落不觉失笑道:“未曾待薄?还是你们想借本宫之手,挤兑梅妃?抑或是想本宫死心,不再惦念着七皇子。”
她慢条斯理拨弄着手腕上鲜艳的翡翠镯子,笑吟吟又道:“彼时,皇贵妃还是一人独大呢,杀母夺子,你倒是做的干净利落。不是自己的骨肉,也难怪您能下‘月亏之蛊’这么毒的手。”那笑仿佛是一根根最细的芒针,针针都刺向了司凝霜。
绿萝已是怒不可遏,厉声道:“滚,别站在这,污了皇贵妃的眼。”
绿萝力气极大,长长十根指甲狠狠扣进她的手腕里。
烟落低首冷冷瞥了一眼手腕,忽然用力一把挥开她,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被她扯乱的衣衫,一脸从容道:“若不是为了宁王所中的‘月亏之蛊’,你当本宫愿意来瞧你们这对恶毒的主仆么?”她们主仆二人为了一己私利,构陷别人不说,更是草菅人命,那名在慎刑司枉死的宫女,何其无辜,不过是听见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寥寥几字而已,却搭上了一条性命。而除却那名宫女,此前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命丧她们之手。
“哈哈,楼烟落!你果然与风离御余情未了,暗中往来,如今更是为了替他解‘月亏之蛊’而来。娘娘一直担心,你个贱人终会坏了我们的大事,千方百计阻拦都无用。果然,还是让叶玄筝那贱种爬上了太子之位!他也配?”
贱种!低俗的辱骂让烟落一阵皱眉,心中大为不悦,冷声道:“如今由本宫执掌六宫,而你们不过是秋后蚂蚱,没几日奔头了,替宁王解了月亏之蛊,兴许本宫一高兴,还能让你们安度余生。”
若不是她不愿让皇上知晓“月亏之蛊”一事乃是司凝霜所为,又何必在此与她们多费心机。今后午后,慎刑司就要来提审绿萝,她自然不能等到那时。若是绿萝熬不住刑,连“月亏之蛊”一事一并招供,便不好了。且若是在“月亏之蛊”这事上,让叶玄筝彻底平反冤屈,那只怕风离澈的太子宝座更是难以动摇。在这一点上,她对风离澈自然更多的是私心。反之,如果仅仅只是司凝霜倒台,风离御的母妃秋宛颐便可借机翻案,那么风离御因着皇上的怜恤,再加上秋贵人从旁吹风,成就大事,便指日可待。
而这不失为一箭三雕的好计,一来可以借此时博取风离澈的信任,二来可以替德妃秋宛颐平反,三来又能解去风离御饱受十年苦痛折磨的“月亏之蛊”。是以,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便是心狠!
“你滚,你快滚!”绿萝已是完全失控,大声吼叫道,“你瞎了狗眼,竟是帮着叶玄筝那贱人!我只恨当初,不够狠毒,教她死得太便宜了!若换做现在,必将她碎尸万段。你快点滚!”
烟落只浅浅一笑,曼声道:“何必急着叫本宫走呢,本宫想给你看一样新鲜玩意儿。”她手一扬,无数的粉色粉末飞出,兜头兜脸的直铺了绿萝满面。
“这是什么?”绿萝惊喊,鼻中已是呛入几许细小的粉末。
“有种病听说怕柳絮,不过这季节没有柳絮了。真是可惜,但是你肯定没见过西域的粉杨花,听说危害要大数倍。”她一脸遗憾的摇头道。绿萝这种胎里带来的病症便是哮喘,这点她早已向卫风确认过。
绿萝面孔变得雪白,惊慌之下去摸带在身上的薄荷香囊。摸着摸着,她一惊,竟是没有带!
烟落勾起冷笑。就算带了也无用。
此时司凝霜终于再坐不住了,上前一步扶起已是呼吸沉重且急促如同汹涌潮水的绿萝,沉声道:“你不就是想要解了御儿的‘月亏之蛊’么,本宫解去就是,你快替她传太医。”
烟落扬眉,眸光流转看着司凝霜,寒声道:“本宫如何能信你?”亏司凝霜还“御儿”的叫着,当真是令人恶心的紧。
司凝霜也不答,自袖中取出一柄小巧匕首,那匕首的样式十分奇特,如小小弯刀。
不知她意欲为何,烟落本能后退一步,冷眼瞧着她。却只见司凝霜径自捞起袖子,用匕首在左手臂之上轻轻一挑,一只圆形雪白色的虫子沾满了鲜血,便自她臂上挑落于地,离开了喂养的鲜血,那虫子只挣扎扑腾几下,便了无生气,瘫软成泥,不再动弹,颜色亦有当初的雪白变得暗黄。
司凝霜也不顾自个儿手臂上正淌着血,只拂落袖子,将匕首自明黄色的锦服之上轻轻擦拭过,收好,一脸平静道:“血蛊已除,你是亲眼瞧见了。怎样,快传太医。”
烟落何曾见过此等怪异的景象,隐约记得书中曾有记载,血蛊,便是以鲜血饲养,离了血便不能生存。原来皇贵妃竟是用自己的鲜血来饲养着这罕见的“月亏之蛊”,难怪数十年是没有任何人能察觉破绽,当真是天衣无缝。
烟落转身,不再看她们。心内确是五味翻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渐渐弥漫全身,即便是再恶毒之人,总有她真心相对之人。
适逢此时,刘公公因着她进来太久,害怕会出什么意外,已是带着人强行闯了进来,瞧见烟落,他急急问:“顺妃娘娘,可有恙?”
她摇一摇头,只冷道:“送绿萝嬷嬷先去太医院,再送去慎刑司!”眼下,“月亏之蛊”已解,想来绿萝亦不会让皇贵妃多一条罪名罢,她就暂且饶过绿萝的性命。
“那皇贵妃呢,如何处置,皇上可有旨意?”刘公公问。
“封宫!”她恬静微笑。只可惜,她已然不再是当初的楼烟落了。皇上对司凝霜终是念着旧情,只交代了,留其性命,永生不见。只是皇上给了她便宜行事之权,她自然是要好好用足一番。
刘公公不由得暗抽一口气,封了宫,就意味着永世都不复再见天日了。
而司凝霜在听见“封宫”二字时,只是出奇的平静,一语不发。除却了重复的轻轻拍打着绿萝的背脊这一单调的动作之外,再没有多余的神情。
殿内一片静寂,唯有窗外风声簌簌,如泣如诉。空阔的大殿中,重重帘幕深重,窒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只是一瞬间,绿萝骤然暴起,扯住烟落的裙裾,大吼道:“你这个毒妇,我们的苦楚,你知道什么?皇贵妃这般命苦之人,你……你这么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苍天不会放过你的!”
“苍天不会放过她的”,这话,烟落仿佛是第二次听到了。犹记得,上一次是大娘临死前,亦是这般说的。她凄然一笑,全身一滞,这世上,恐怕又要多了两个恨毒她之人了罢。
“撕拉”一声,绿萝似用尽全力撕扯着她的衣服,初夏衣薄,怎么经得起绿萝这般用尽全力的撕扯,竟是齐腰生生的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陡然露出她腰间一大片赛雪的肌肤。
刘公公见状,忙上前一脚将绿萝拽开,口大中骂道:“要死了你,竟然敢冲撞顺妃娘娘,当真是活腻了。”
一旁识趣的宫女,亦是连忙解了外衣给烟落披上。
烟落披上外衣,缓缓转身,淡淡道:“送绿萝去太医院。”
缓缓走至司凝霜面前,她的目光清冷似霜,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昔日那个天真明净的自己,早已不复存在。她冷声,“皇贵妃,只可惜日后长夜漫漫,你再无人相陪。”
“刘公公,将她好生安葬了。”丢下话,她披着外裳,草草遮住自己被撕扯得残破的衣衫,狼狈离去。
“等……”司凝霜昔日美艳绝伦的面容已是被惊愕一点一点的吞覆,即便是绿萝的死,亦没有让她如此震惊。方才,绿萝扯裂了烟落的衣衫,那腰上,清清楚楚的是一朵花瓣型印记,如此的妖艳魅惑,她怎能忘记?又怎会忘记?
……
记忆苍凉的碎片间,那是一个乌云蔽日,狂风暴雨的夜晚,冷宫萧瑟,只有她与绿萝二人。
“凝霜,这孩子生下来便是气息寥寥,哭声那么小,只怕是养不活的,还是送出宫去罢。”绿萝侧身,悄悄拭去眼角泪水。
“绿萝,你让再我瞧瞧这孩子罢,就一眼!”她产后无力,脸色雪白如纸,气若游丝,却仍是支撑着床沿苦苦哀求。
“凝霜,守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一定要撑下去,总有见天日的一天。留下这孩子,只会连累了我们,眼下只能狠心!更何况,这孩子留着,咱们拿什么去养活她。你若看了,只会更加舍不得!”绿萝瞧着司凝霜瘦削如骨的脸庞,心一横,飞快地用红布将孩子紧紧包裹住,抱起孩子便疾步跑出了破旧不堪尚在漏雨的屋子,身影片刻间便没入滂沱大雨中。
“不,不要……”她大哭着,绝望的泪水似绞绳一般死死缠绕上她的脖颈,直勒得她无法呼吸。
那悲戚的最后一瞥,她只看到那新生的孩子,因着自己营养不良,软小而瘦弱不堪,而腰上便是这么一个花瓣形的胎记,那形状,那每一片花瓣的样子,都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怎能忘却?怎会忘却?
……
“不!”猛然的清醒,意识瞬间自回忆中拉回,她只看见太监拖着绿萝冰凉的尸体渐渐远去,她只看见烟落的身影已是渐渐消失在了重重宫门之外,不,她还想再看上她一眼。
“不能封宫,不能!”她扑腾着向外拼命跑去,却因着腿软无力,整个人如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去,伏在冰冷的地上连连喘息。
眼前却是重重宫门的道道关阖,将她永远隔绝于人世间。
“不……”充满惊惶的喊叫,却只是闷闷地软弱,嘶哑的声音仿佛自地狱中传来的悲鸣。
只余窗外簌簌风声,以及太监们封宫钉上木条的“噼啪”声,空阔的大殿中,从此只剩她一人,再无可依!
……
烟落疾步走着,眼皮突地一阵跳动,驻足停了下来。
刘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顺妃娘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她回眸望了一眼奢华依旧的景春宫,总觉着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之事,又总想不起来。
甩甩头,她轻轻一笑,自己一定是多虑了。莲步轻移,身影没入如金子般亮澄的日光中,渐渐凝成一色……
……
后来,送去太医院的绿萝拒绝用药,听闻一头撞死在太医院。
烟落听闻,心中一怔。为了他,她手染鲜血,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