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人,天空蓝得发黑,黑得深邃,璀璨的明星点缀其上,繁密又低矮,仿佛挂在群山腰际,又像散落在连绵起伏的山头。
烟落席地而坐,拥着膝盖,抬头瞧着月儿发愣。那日清晨得到急报后,他们日夜兼程赶路,眼下终于抵达定州城外的密林驻扎。两天一夜中,捷报频频传来,定州、凌城、云州、柳州、越州以及燕州皆收复。
她的爹爹果然活着,此刻正赶往凉州与灵州进行下一步计划。卫风与宸儿在云州,是远离前线的安全地带,宸儿的病亦无大碍。她有很多话想问风离御,也有很多疑惑,可风离御一直忙,她不便打搅。
士兵们忙着搭建营帐,收复晋都前,他们将驻扎在此。篝火映得每个士兵的脸都是红彤彤的,兴奋不言而喻。捷报频频,自然大震军心。
楼征云在营地巡视一圈,瞥见烟落,遂挨着她坐下,递上水袋和玉米面饼,轻声道:“妹妹,饿了吧,将就着先吃点。”
烟落柔和一笑,“哥哥,谢谢。”她咬了一口饼,又饮了口水,问道:“他呢?”
楼征云指一指不远处才搭好的皇帐,青绿色帆布合围,华丽的金帐顶覆盖,道:“几位将领还在里面,商议如何一举攻下晋都。”
烟落挨近篝火,暖着被夜风吹凉的手,小声问着:“哥哥,你不是被流放青州吗?还有爹爹?我去刑部大牢,李文清亲口告诉我爹爹得了疫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楼征云并拢双腿,徐徐道:“皇上掩人耳目而已。爹爹早在你入宫后,就转为支持皇上了。因为爹爹渐渐察觉慕容成杰有谋反之心。”他拍一拍她肩头,微微一笑,“烟落,皇上假意将我流放青州,其实是委我重任。皇上交给我一本名册,里面是忠于他之人的名单。我在青州暗中部署,纠集他们,让他们在慕容成杰叛变后,先假意投靠,再等我们的指示进行夺权。皇上治罪爹爹,其实是做给慕容父子看的,慕容成杰为人狡诈,若皇上表面上对他不防范,他反倒会生疑心。一招假死之计,一来令慕容成杰不起疑心,二来好让爹爹去各个州县部署。”
烟落恍然道:“我明白了,你们想让慕容成杰以为自己政变成功,让他在各个州县的部署全部浮出水面,然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永无后患?”
楼征云点头道:“慕容老贼政变后,凌云并没按计划寻到你,皇上急疯了,要不是我等阻拦,只怕他早就闯入晋都去找你了。”
烟落捂上心口,指尖微微发颤。风离御待她情真意切,自己却……
楼征云继续说着:“本来计划天衣无缝,皇上借口为太子祈福,刻意给他们制造行刺他的机会。皇上再假装落崖,让慕容成杰以为得逞,从而进一步暴露慕容成杰的余党。”他顿一顿,“那日我们在崖下接应,谁知皇上竟中箭落崖,昏迷好几日,近半月才复原。兵贵神速,若不是皇上受伤,我们当一早反扑,怎会让慕容老贼有机可乘控制住凉州、灵州与晋都?哎,免不了大战一场,真叫人憋闷。烟落,当时你人在空灵山,你可知皇上为何中箭?照理不可能啊。”
夜风将他的话一字字吹入耳中,烟落心痛得不能自己。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慕容傲怂恿她行刺风离御,本就是想引风离御分神,慕容傲才好下手。
楼征云见她一脸怔忪,又唤了一声:“烟落?”
烟落缓缓垂首,声音低而微,“哥哥,是我害他中箭的。我以为他夺去宸儿,想与梅澜影双宿双飞。那时的我……恨得想杀了他。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
“什么?”楼征云似不可置信。
烟落突然拽住楼征云,声音凄厉,“为何你们都知道,只瞒我一人?”为何不告诉她,让她做错那么多?她自毁容貌原不过是误会,是慕容傲蓄意挑拨。她索要金令却不慎伤到无忧,可她爹爹根本无事。她欲行刺风离御更是笑话一桩。这些愚蠢行为令她后悔终身。为何不告诉她,为何要让这一切错误发生?
她凄惶摇着头,身体剧烈颤抖着。做错这么多,叫她如何原谅自己?叫她如何面对风离御。
“烟落!”楼征云用力按住她,“你冷静一点!你身在慕容父子的局中,若告诉你真相,你能冷静自持吗?你能将戏演得入木三分,不让慕容傲起疑吗?况且,这是一场豪赌。输了便是粉身碎骨。皇上都是为了保护你。我曾私下问皇上,他只道你深陷局中,他们便是拿你做饵,只要你有异动,以慕容傲对你脾气秉性的熟悉,第一时间就能察觉。皇上宁愿你一再误会他,宁愿你不与他同盟。即便你倒戈慕容傲,皇上也不会介意。皇上怕万一,他若死无葬身之地。皇上说……皇上说慕容傲其实是念旧情的人,不会为难你,天下之大,总有你的活路,不用跟着他一起去死。”
烟落听着,一动不动,眼眶里皆是酸涩,可她却哭不出来。她哭什么呢?哭自己的愚蠢,不能体会风离御的深情?哭他的傻气,替她今后想那样远。
楼征云见她沉默不语,长长叹一口气,道:“烟落,你的脾气,我会不了解吗?你看似柔婉,实则浑身带刺,你用刺将自己保护起来,其实这样更容易受伤。”
烟落低首,将自己埋入双膝中,哽咽道:“哥哥,我以为他对我只是利用。”
楼征云微恼,道:“利用?真正利用你的人是慕容傲。我猜想慕容傲第一次接近你,便是想利用你,他以为你有三分相似梅澜影,皇上必会心仪你。我与皇上知交多年,我清楚皇上并不爱梅澜影。皇上心中气得始终是当日慕容傲为了女人背叛兄弟情谊。烟落,你那样聪慧,怎想不破其中缘故?总将皇上往坏处想?”
他的话,字字如钢刀,直插入她心口。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楼征云觉自己语气过重,缓声又道:“皇上若一直利用你,对你无情,当初何必想尽办法纳你为侧妃?自从慕容傲为了梅澜影背弃皇上,皇上对女人更厌恶,何曾让哪名女子为他生儿育女?若皇上真的对你无情,只是利用,用完大可不顾,为何执意立你为后,立宸儿为太子?即便后来被逼无奈,逐你出宫,皇上都不愿废去你皇后名分。同为男人,他对你的心意,我怎会看不明白?是你自己不肯细想,才会铸成大错。”
楼征云不忍再说,哀叹一声,“烟落,都过去了,希望今后你能好好珍惜。”说罢,他站起来,拂袖离去。
山风猎猎,似锋利的刀刃刮在烟落脸上。不远处的山涧中,似有流水潺潺声,呜咽如诉,正如她此刻曲折的心境。她的泪终于滑落,无声蜿蜒在面颊上。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割裂般的痛楚。风离御是不是对她失望至极,山崖凉亭上,他才会痛不欲生,想将心掏出来给她看。其实,她对自己也很失望。
“傻瓜,我只爱你。”
他的话语甜蜜如斯,至今萦绕耳畔,飘散不去。
有风送来浅浅清香,那种香是春日新开的山野小花,清新的味道,令她心神宁静。春天来了,她的寒冬终于也过去了。
烟落抬起头,拭去眼角泪痕。放眼望去,不远处的皇帐似有人撩开门帘,数名将领自里面出来,想必军事商谈已结束。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风吹亮了星子。
手中端着一碗参茶,烟落独自徘徊在了皇帐门口,几次欲抬步入内,却又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风离御应当就在里面,也不知在忙什么公务,她究竟能不能进去打搅呢?
她缄默了,而这样的缄默,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她的眉心,已是笼上淡淡一层郁郁的神情。也许,哥哥的一番话,使她的心中,终究觉着自己无颜去面对他。
山中寂静,静得仿佛万籁都要一齐开口叹息一般,春暖之风掠过身旁一树一树的花开,似有花朵绵绵落地,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柔软声响,似温柔的催促。
她终于屏住呼吸,横一横心,伸手撩开了厚重的布帘,抬步进入皇帐之中。
一脚踏入的是绵软的感觉,皇帐里面铺上了厚实的明黄色绒毯,其上一朵朵妖艳的莲花正无限伸展着它的花瓣,重重叠叠花瓣的尽头,只见风离御正盘腿坐在一个蒲团垫子之上,身前是一盏长长的檀木矮几,他正优雅半斜着身子,修长的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中正执了一卷羊皮地图,凝眸仔细瞧着。
抬眸见是烟落来了,他缓缓敛下如羽双睫,面色平静如三月间纹丝不动的湖水,声音清淡而悦耳,只道:“你来了,有事么?”随着烟落的撩帘,一同入来的夜风吹散了他额边散碎的头发,他徐徐拨开,继续凝神瞧着手中的羊皮地图。
风离御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可是心底却是将她怨了千遍万遍,明明在门口站了那样久,竟愣是不进来,害的他等了这样久,这微支斜着身子的姿势他维持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全身都快僵得发麻了,酸痛无比,手中的羊皮地图早就快被他看滥了。
烟落微微一愣,见他一副淡淡的表情,心中猛然一滞,唇边掠过一丝涩涩的苦,缓缓踱步上前,近至他的身侧,将手中的参茶轻轻搁在他的身旁,小声道:“夜深了,喝杯参茶提提精神罢。”
风离御依旧是纹丝不动,略略勾起狭长的凤眸,瞟了一眼那参茶,乌糟糟的颜色,也没有冒着热气,看那个样子,只怕早已经是冷了。又偷偷觑了烟落一眼,故作一脸冷淡道:“知道了,先搁着,等会儿再饮。”
烟落淡淡“哦”了一声,容色却一分一分黯淡下去,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皇帐之中红烛轻摇,她的影子亦映在帐上轻轻晃着。依依望去,竟像是在颤抖一般。眼中有酸楚的雾气氤氲,渐渐浮起一片朦胧。
她的任性妄为,她的冲动行事,终于令他对她冷淡了么?自己曾经拥有的他的爱,难道也要如流沙一般在掌心一分一分消逝么?难道,这便是上天对她的惩罚么?惩罚她的无知么?
风离御不察她的深思,又是抬眸觑了一眼正一脸呆滞凝坐在他身边的烟落。望着她的一脸出神,暗自咬牙,这个笨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他们已是这么久没有见面了,这么久没能如此肆意在一起了,她也不知道主动些,与他亲热些,区区一碗冷的参茶就想将他打发了,也没有那么容易。
此时此刻,他突然恨极了她的冷清淡然,总是那般不温不火的样子,她难道就不会温柔一些,主动一些,魅惑一些么?他们之间的情,从来都是他主动,而她,从来都是被动承受。
今日,他一定要将她埋藏在心底的全部热情尽数逼迫出来。赶路的这两天,从她时而向他投来的深切的眼神,他能体会到她亦是爱他的。只是,这个小妮子究竟还在矜持些什么?
心中哀叹数千次数万次,也许她就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妖精,从前他总是不屑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因为仰慕他的女子着实太多太多了。如今,他希望她主动靠近些他,确是这么的难。
一个不留神,他的目光已是流连在了她左脸颊的伤痕之处上。看起来,已是比他上次在正泰殿瞧见时又好了许多,如今只余三道淡淡的粉色印痕。心中感慨顿时如四海翻滚,各色的味道漫上心间。他的烟儿,是那般的倔强,令人可气又可恨。
烟落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左脸颊之上,略略低首,左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自己受伤的面颊。其实,女子谁人不爱惜自己的容颜呢?当日她原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不愿做梅澜影的替身罢了,可是如今她的意气用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笑话。
第一回,她的心中深深闪过害怕,她已经不再美丽了,那他会不会介意?会不会不
要她了?
轻轻捂住脸颊,她垂眉敛眼,舌尖咯咯而颤,小声问道,声音之中却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凄哑,“很丑么?我的脸,也不知还能不能治好……”
语未毕,已是被风离御冷声打断,他微恼道:“不用治了!”
风离御修长的眉毛紧紧拧成一个“川”字,脑中突然回想起了莫寻离开之前,最后那一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愈想心中愈是气愤难耐,他的女人,竟然还要被人永远记住,还当着他的面大刺刺的说出来,这个完颜寻真是当他不存在,竟是一点也不将他放在眼中。
他想着,又是侧眸瞥了一眼她脸上的伤痕,再是瞧了一眼她完美的右脸。深深凝眉,白璧微瑕,连这样都有人惦记着他的女人,他气的牙根直发痒。即便是她自己没有毁容,此刻的他都想替她再补划上一二刀,省的旁人总是惦记。
烟落不解他缘何会这般说,只当做他是怨恨自己昔日的莽撞,默默垂下头,不语。
风离御见她半日都没有反应,不由得更是泄了几分气,微恼沉声道:“我有些累了。”心中暗骂,笨女人,就不知上来替他揉一揉肩么?他辛苦奔波了那么多日,还要与人比武争夺妻子,怎么此刻想抱个温香软玉在怀中,竟是这样的难。
烟落一听,直以为他下逐客令,不想见她。旋即站起身,她面色带着一分尴尬道:“那你早些休息罢,我就不打搅了。”说着,她脚下已是挪动步子,飞快地朝门口奔去。
风离御一双狭长的凤眸圆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她竟然就这样走了,天底下有这么木的人么?他都暗示的这样明显,她都看不明白。仰天长叹,亏他以前怎会觉着她聪慧无双,如今看来,她简直就是十足的笨蛋一个,脑中装的都是稻草。
暗自捏紧的一拳,几乎将手中羊皮地图揉碎了都不自知,“砰”地一声,他重重一击在檀木案几之上,满腔的怨气怒气无处可发泄,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着,有如汹涌的海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无法平息。
只是……
突然,幽远的山间,宁静的夜空之中,似有一缕徐徐袅袅的萧音渐渐响起,那样的轻柔,那样的温柔,只一瞬间便平息了他心中所有的愤然不平。
萧音婉转,清旷得如同一缕断续的声音,悠长的音色在云影浅淡的重叠间往来穿梭,回肠荡气,只觉自己五内里都随着每一个高低音跌宕不已,仿佛全身原本闭塞的三百六十个毛孔全舒展了开来。
他的脚步已是控制不住地朝帐外走去,徐徐清凉的夜风,吹起他宽松的衣袖翩翩鼓起,如同一只巨大的蝶儿在暗夜之中飘旋震翅。他一步一步地朝着那萧音而去,如同着了魔一般。
清冽的溪水边,只见她独自一人跪坐在了柔软的草地之上,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她的身侧,是潺潺流过的碧波,天际辽阔无尽,满天无数繁星倾倒在河中,颗颗明亮如碎钻,青青水草摇曳水中,有郁郁的河水蓬勃气息。
她浑然不觉他的靠近,只一味动情地吹奏着,一曲如丝缎般柔美,泉水般清亮,情人般温柔,曲折迤逦不尽,纠缠千里,她的思念,她的柔情,她的多情,尽数融在了这样的绵绵一曲之中。
风离御只静静依靠在了一颗粗壮的大树之上,心底的柔情缓缓四溢,此情此景,不禁教他想起了万灯节那日,他在画舫那日强占她的情景。那时,坚韧如她,没有在他的面前落下一滴泪水。
而如今,她亦是这般,将所有的苦痛,将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了这样一曲夜萧。
他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就在那样一个星垂湖面、碧波荡漾的夜晚,她的箫声,她倔强而又凄然的身影从此已是深深植入他的心中,再也无法挥去。
而他所有的挣扎,只是如坠蛛网之中,愈缚愈紧,而他所有的抵抗,只是令他愈陷愈深,无法自拔。
也许她从来都是这般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
长叹一声,罢了,哪怕终其一生都是他主动去爱她,他也只能认了,谁教他已是爱惨了她呢。
一曲三回,渐渐而止。那美妙的旋律似乎还凝滞在了空中回旋缠绕,久久不散。而他,已是半响痴痴凝神,如堕梦中。
烟落徐徐站起身,宽大的蝶袖被风带起飘飘若流雪回风之态,转身却看见风离御正立于她的身后,不由倏然一惊,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的眼波,轻声唤道:“我,打搅你休息了么?”
见他凝神不语,她又唤了他好几声,“御?”
夜渐凉,有栖在树上的寒鸦偶然怪叫一声,惊破这寂静。
风离御如梦初醒,突然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一根根地交错。这样牵手的姿势,赫然是“同心扣”的姿势,十指交握,永不分离。
朝着皇帐而去……
回去的路长而冷清,两侧重重树影遮挡,依稀可以听见凉风送来树叶摩挲单调的声音。他们走得并不快,两个人长长的影子映在山间的碎石子上几乎交叠在一起,如同一个人般。
*
皇帐之中,一盏铜底仙鹤烛台,烛火已是燃得太久太久,蜿蜒凝下了一树美丽的珊瑚,烟落执起锡铜挑轻轻拨了拨烛焰,将那幽幽跳动的烛火挑燃得更旺,明耀的火光清晰照亮了一室。
她小心翼翼端起烛台,缓缓绕过了案几之后的九转屏风,屏风之后,是一袭宽大的软榻,其上铺着光滑的锦衾。
转眸,看向此时正斜躺在了软榻之上的风离御。搁下烛台,她极缓慢极缓慢地走向他,他英俊的容颜在烛火的映照之下,似散发出淡淡柔和的光晕,俊朗的眉间略有倦色。心下一软,她纤柔的手指已是眷眷抚上他的英挺的眉,他的面庞。
风离御怔在当场,不知她意欲为何,薄唇微张,全身渐渐绷紧,无法动弹一分一毫。
她的手,极是轻柔,缓缓向下,轻轻抚过他微微凸起的喉结,感受着他喉间的上下滚动,而那样的温热触感,似乎能安定她狂乱的心。
弯下身,她抚上他品蓝色银边的衣领,缓缓解开他脖颈之间的金线盘扣,一颗,再一颗,再一颗。
忽觉手上一紧,风离御已是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他几乎不敢相信,她,这是在诱惑他么?
原来,自己的自持力竟是这样的差,只是她如此细微的一个挑逗,已是令他整个人彻底崩溃,而他自己不过是沉溺其间,无法自拔。
方才,他的心中还在抱怨,他的小女人过于冷情,不懂得主动亲近他。可是如今,备受折磨的人却是他。天,他要彻底疯了。
烟落缓缓抬眸,对上了他一双渐渐暗红的凤眸,只低低绽出温柔笑意,道:“御,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
橘红的烛火照在一旁,灯火一跳一跳,漾漾的晕散开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暖光,照耀在他们的脸上,隐约透着灯光的温暖橙红,亦添了一抹暧昧之色。
烟落双颊绯红,如染上一抹石榴红色,她一一解开他品蓝色锦袍的金丝盘扣,缓缓褪去他的衣衫,愈来愈浓烈的龙涎香,飘散在了周遭的空气之中,近在咫尺,离得那样近,她几乎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正在猛烈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精壮而又光滑的肌肤,一寸又一寸,她平生从未做过如此大胆之事。只是,当那样一道短窄的剑伤,赤黑赤黑的颜色,赫然呈现在她的面前之时。那样的狰狞之色,瞬间便有如芒刺一般刺入她的双眸之间,仿佛是她永远也拔除不去的痛。
泪水缓缓滑下,有着击晶裂玉之美,点点晶莹在烛火之中闪耀出无限润泽的光芒。那样的剑伤,她真的不知道,当时的他,会有多么的痛,不知是身体更痛,还是心底更痛。
俯首,她微凉的唇轻轻覆上他精壮挺拔的身躯,辗转流连在了他的伤处之上,仔细亲吻着,一遍又一遍。炙烫的泪,如奔腾不息的小溪流淌,每一滴,每一道泪痕皆是烫痛了他的身躯。
帐外天色暗如墨汁化成,似下起了小雨,愈下愈大,扑扑地打在了帐顶之上,沙沙声安静入耳,和着他急促的呼吸。烛火燃得更旺,室内愈发暖洋,春意无边。
风离御只觉脑中“轰”地一声,全身瞬间僵硬绷直如玄铁,他的喉间已是干裂嘶哑,再无法说出一个字来。有豆大的汗珠自他的额际不断地滑落,点点都滴落在了光滑柔软的床榻之上,瞬间便被吸附殆尽,如同他残存的理智一般,消失殆尽。
如此煽情,如此魅惑。她,简直就是妖精之中的妖精。
他闷吼一声,似痛苦异常。利落翻身,衣角生风,她已置身他身下。
她微愣,刚欲开口,樱唇已被他俘获。他攻城略地,双唇辗转吸吮,由浅至深,她忍不住叮咛出声,身躯下意识地贴紧他。她的身体滚烫,几乎不能承受,仿佛唯有他才是解渴之药。
他俯下身来,黑发挨着背脊滑落,似断崖上飞流直下的黑瀑,邪魅无比。她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一任彼此长发纠缠。
她随着他,沉沦,再沉沦,直至漆黑不及处。身与心的融合,如此美好,如饮美酒,醺然欲醉……
突然之间,她睁圆了美眸,止不住的颤抖令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喉间终于克制不住的低吟出声,酥软媚骨,“御,我受不了了……”
他看着她,柔软的烛火,映照在了那副俊颜上,晕出淡淡的阴影,如此邪魅,如此桀骜,如此动容。
她的脸色已是潮红一片,亦是直勾勾地瞧着他,突然间,她如同受了蛊惑一般,缓缓支起身,徐徐贴近她,温热的唇瓣,青涩地吻上他的薄唇。
在肌肤相接的瞬间,她,明显感觉到他的一震。
“妖女……”他邪气的笑了,双眸一亮,再这样下去,他只怕很快便要丢盔卸甲。突然,他将她翻转过来,湿热的吻沿着她柔美的背脊一路向下,双手钳住她纤柔的腰肢,低吼一声,自身后彻底的占有了她。
纵情,复沉醉,永无止境。
那一夜,他一次又一次要她,直至丑时鸡鸣的军鼓已是遥遥悾悾响起,她依稀察觉到他似披衣坐起,却没有力气睁开双目,只沉沉睡去。
风离御回眸,温柔凝视着她熟睡中的容颜,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光洁却又黏湿的脸颊,仿若轻轻抚触着自己最珍爱之物,仿佛永远也瞧不够一般。
轻轻为她掖好被角,遮住她那赛雪肌肤之上满身****的痕迹。
起身,他缓缓走出了皇帐,一阵清新的山风,徐徐吹了进来,似想吹散一室绮丽甜腻的欢好气息,却无法将它们尽数吹去。
天,灰蒙蒙地有些阴沉,雨点绵密,随风飘来,丝丝落在了他的面颊之上,如花针般轻轻地刺着、灼痛着,可心中有的,只余甜蜜。
原本一直等候在了皇帐之外的楼征云,甫一见风离御终于自内中出来,立即拱手迎上,神色微凛,低声道,“皇上。”
风离御见他似被一身雨水沾湿,仿佛已是在帐外候了很久一般,不由得疑惑问道:“你等了朕很久?”
楼征云微愣一下,有些赧然,道:“皇上,昨夜子时有最新的军情送来,情况似乎不太好。”他的确在皇帐之后等候了很久,一直不愿入内打搅。
风离御转眸,俊眉微蹙,凝声道:“快讲。”
楼征云沉声道:“南漠国新国主登基了有段日子了,听说竟是原太子风离澈,不知这事皇上是否知晓?”
风离御略一颔首道:“朕知晓一些,可个中缘由不是很清楚。”
楼征云继续道:“昨夜,青州驻守派人加急火速来报,说是南漠国大军突然压境,青州情况十分危急。眼下我们是腹背受敌,形势恐怕真的不好。”
风离御扬一扬眉,修长的手指用力拧了拧眉心,神情略显疲惫,只问道:“我让你派使者,转达给他的意思,你差人转送到了没有?毕竟是自家兄弟,如今又是外敌当前。”
楼征云低叹一声道:“送达了。只是,他的回复是:他如今,不姓风离!而且……”他欲言又止。
风离御轩眉一扬,“而且什么?”心中似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楼征云眉心剧烈一颤,沉声道:“而且,他说,你应该很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顿时只觉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一般。风离御暗自捏紧拳,眼中已是无声漫上一层凉薄如霜的清冷,清冷之中似有火焰灼灼燃烧,转眸望一望皇帐,此时的她,应当正睡的香甜罢。
这样的动荡争斗日子,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如果风离澈执意出兵干涉,那他的复国之路,将会走的更是艰难。看来,情况并不似他想象的那样顺利。
轻轻拍一拍楼征云的肩头,他的眸光不由自主地又朝皇帐望去,俊颜沉静如一泊清水,只低叹道:“别让她知道。”
“这是自然。”楼征云略一颔首,应声道。
风离御徐徐转身,颀长的身影,缓缓没入细密的山雨之中,直至朦胧不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