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开灯。她敞开了窗户，秋夜的湿重寒意飘了进来，露珠压碎了海棠；我们坐在床边，这是我们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没有隐瞒地好好谈论一件事情。
“这个梦是你造的吗？”我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说我们回不去了？”
她做出一副苦笑的表情。“你没有发现，这个梦里有如此之多的人吗？”
我点点头。她再问我：“梦和现实的差别在哪里？”我又摇头。
“在梦和现实之间，没有明确的差别。”她说，“在我们造梦，固梦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这一切：一个梦里出现了除你以外的个体意识，这是多么恐怖。”
我听不懂。“什么意思？”我问。
“假如，一个梦里出现了无数客体意识，无数个与你类似甚至远超于你的智慧，那么，这个梦就已经无限接近于现实了。”她说，“你开始不能完全控制这个梦，不再像以前那样，梦由你布局，你想何时醒来便何时醒来。与你类似的客体意识开始参与到梦的构造中，一切变得混沌。梦不再由你控制，而由混沌控制下的，一些一般性的物理的规律掌控。”
我摸了摸手边的绸缎包着的枕头，是啊，此刻它们如此真实；还有窗外的凉意，三更时肚中微微的饥饿感。
“所以，在此梦中，你需要吃饭，睡觉，一切会变得越来越真实，无限接近与真实。一旦一切不受你控制之后，涨落会不断加速。”她说。
“你是故意要这样做的吗？”我盯着她的眼睛，“故意让梦失控。”
“是的，”她说。
“我们怎么才能回去。”
“回不去了，我也无能为力。”她摊摊手，“我也不想回去。”
“你为什么想在这里，”我问，“难道你感到快乐吗？难道这是你期待的地方？阴暗，潮湿，一个男人追求你，一个女人嫉妒你，还有什么呢？”
她没有说话，冷漠的神情褪下，她严肃的盯了我一会。“快乐，”她说，“就像你说的，一个男人追求我，一个女人嫉妒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迦南难道就不让你快乐吗？”我说，“你生下了我，我从小一直在迦南生活。”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她说，“况且，我一直在照顾你，我做了我被要求做的。”
“被要求做的！一直在照顾我！”我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看法！”
“如果你不再纠结此事，我相信我们会相处得更好。”她说。
可是母亲啊，我怎么能放下此事。
“算了，”我擤了擤鼻子，此刻，她的眼神就像一个友好的同伴，“你这么做，当局难道不会发现？”
“要造梦很简单，”她耸了耸肩，现在她看上去又年轻又活泼，“只要有DM就可以。改动线路不是难事，只需要将你和我连接起来就可以了。当局也许会发现，但当他们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为什么一切都晚了？”
“今年，当局的主要目标不会是我们这样的人，他们没有空来管我们。”她说，“他们要忙着对付五鹊六雁。现在强制入眠已经过去，他们在迦南应该开始活动了。”
“他们要做什么？”我问。
“做他们一直想做的事情，”她说，“毁掉所有人的肉体，或者说，杀掉所有人。”
我看着她；她的表情既有无所谓的轻松，又透着严肃；她说的话无疑是真的。“那会怎么样？”我焦虑地说，“像他们说的那样，意识长存吗？”
“不，大概，所有人会死掉，”她仰着头，“不过，之前我们很安全，他们对我们的家做不了什么。”
“我要回去，”我坚定地说，“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回去。”
“不，没有办法，”她说，“当梦开始无限接近于现实的时候，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带进来！”我站起来，愤愤地说，“既然你不愿意当我的母亲！既然你情愿想要抛弃我！”
“但我并没有抛弃你，”她说，“只是，在进来之前，我突然想到，你毕竟还是我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