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淡，我站在西厢房外边，和父亲一同站着。他在廊下，我在海棠花丛边。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C又梦见一鹊二雁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小红有关，是不是和那鹊毛有关。她这是何苦呢？在这个梦里，她被梦折磨着，人也消瘦。她何苦造出这样一个梦呢？
站在厢房外边，我看着父亲，心里猜想，他在想什么呢？有时我不明白，她是何时造出这样一个梦境，而又涨落出如此大院落中的一批人？这些与我们相同的个体意识会想什么？从未有人做过此事，而这也是被当局所禁止的。可她又是如何将我包括进这梦中的呢？我又怎会有着一连串的记忆，而我又如何有着这一父亲，母亲，如何与这一大批人建立关系的呢？
这一串的谜团对我来说够沉重的了。但却没有人能给我解答。她避着我，不见我，独独让我待在她的房外，闭门不开。父亲每每看到了，就斥责我：
“你多大了？你总追着你的姨娘，像什么话！”
而母亲就在一旁冷言嘲讽：“谁知道他想做什么呢？”
当父亲站在廊下愁眉苦脸，而我正在出神时。小翠从东苑跑了过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在我和父亲疑惑的眼光中站定，气喘吁吁。“不好了，老爷……”她喘着说，“小红死了……”
小红又是怎么死的呢？在东苑，小红扫着落下来的秋叶。前一阵子，那里的叶美得很，而今全落了；在落叶堆的上面，莫名出现了一只死了的安拉鹊。小翠正在小红的后头，看着小红捡起来，对着它的眼睛看了一眼，然后就倒下了。
小翠说完，脸红扑扑地看着我们。而我们还在发怔。“老爷，赶快去啊。”小翠说。这时父亲才回过神来。
“她看见什么了？”我说。我的意思是，小红在鸟眼里看见什么了。父亲也转头看着小翠，“她看见什么了？”他问。“我不知道，”小翠说，“老爷，您还是先去看看吧。”
可是，正在这个当儿，西厢房的门打开了。C神色憔悴，但好歹是自己一个人站定。父亲迈出的脚步又转了向，急忙扶住了她。她也不推开。
“小红在哪里？扶我去。”她说。
当我们赶到时，所有人都围聚在了树下。最里面的是母亲，仆役们都在外围张望。见到父亲来了。母亲对着后面的人吆喝：
“该干什么活干什么去！别都围在这里！”
母亲的话仿佛充满着威严。所有人看见母亲说话了，都散了。小翠领着我们来的，她不走，待在桂树后，母亲也不赶她。
“赶明儿让人把她运出去……今晚也可以，别太晦气，”母亲对父亲说，“我让人去通知她家里的，然后……”
母亲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因为她和父亲一起注视着二姨娘；二姨娘挣脱了父亲扶着她的手臂，那碎花短袄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她拖着病体，一步步走向倒毙的小红。她颤巍巍地蹲下去，从小红曲着的手指里掏出那只安拉鹊。
“呀……”母亲惊讶了一声，好似看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将脸转过去。父亲说“小心！”，急忙想去将二姨娘扶起来。但太晚了，她已经注视着那安拉鹊的眼睛了。
“我没事。”她看了好一会，又站起来，拒绝了父亲的搀扶。她手里还攥着那只安拉鹊。她向着西苑走去，父亲也跟在她后面回去了。我留在原地，佣人们也散开了；在我离开之前，像一声苦闷的口哨一般，母亲又小小哼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