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像场战争，在每个人的身上绵延不休。我不太会说话，我依靠在紫色皮革裹着的皮椅上，一声不发，我看着他们喝酒，就像生吞海鲜一样，我不太会喝酒，但是我毕业了，我的一个同学指着我的鼻子喊道，就你话最少，你喝你喝。我说，我不会喝酒，我酒量不行。他将杯子推到我面前，你喝醉了我们背你回去。我说，不用，我自己能回去，我不喝酒。没人再和我说话，我看到他们其中一个趴在桌子上，抽搐着不说话，另一个趴在他的肩膀上拿着杯子不住的喝，不住地劝，说着我们时常说的那几句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突然看着我问我：“你怎么不说话呢？”我没有说话，我突然为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感到快乐，有那么一会儿，我决定我要继续保持不说话的姿态。他见我不说话，就问旁边的同学，他怎么不说话呢？另一个同学眼里满满的回想，他本来就不说话，一直都是这样。我看着他笑，我觉得我那时的笑像就散在脸上的一把青豆。
我低下头来继续吃东西，我记得有篇小说里写主人公吃饭时，总是把头和饭碗平行，我觉得我当时的样子就是那样，这种情况只存在于我吃米饭的时候。辅导员在另一张桌子上喝酒，他和我们刚到这里来的时候一样，喝得烂醉如泥，他说你们来和你们走一样，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他穿着复古的卡其布长裤，白蓝相间的衬衫，摇晃着近乎光秃的头顶，满是蹉跎的脸上掉落一片红晕，他说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大学就像一个练兵场，但你们现在还都是新兵蛋子，还没上社会这个战场呢。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和我不喜欢的人说话，不再打招呼，我看着辅导员脸上贴满灯光的余阴，我为此深深的厌恶，并且检讨自己，我觉得倘若我还没有走上绝路，我不会让那些油乎乎的东西贴在我的身上，但我不讨厌辅导员，我觉得我只能为这感到惋惜，我用手掌撑着下巴，抵着桌子，让脊梁弯成一座桥，我现在这个样子，和我伏在阳台上看马路上过往的行人一样，我看着她们慢慢冲过来的胸膛，我想起他们说的话，他们说那些就像大海一样，波涛汹涌。我平视着酒瓶上的商标，这个和我贴在寝室墙上的记忆贴很像，我曾计划在毕业不久的面试里说出我当时的雄心大志，但我却很快忘记，他们像每一个过路的灯塔，望着我来，望着我去。
辅导员腆着滚红的脸，来来回回看着我们，他看到我们个个像诗人一样，无拘无束的喊叫，他也咧着嘴，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很多人都抬起头来或者低下头来看他。他扭动着身子，坐直了，正对着我，然后说道：
“据说，所有的大象都喜欢生活在有树的地方，树可以用来搔痒，没事的时候，大象就拿树练力量，他们用鼻子将树拔地而起，猎象人于是就根据这个，来追捕象群的踪迹，猎象人在有象群存在的树上涂上一些象无法识别的香料，然后，根据这些味道确定象的踪迹。
在很久以前，有个树林里住着三只小象，这三只象无父无母，他们和其他的象一样，喜欢用树游戏，把树叶当食物，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只在皂角树上做这些事。但是在他们生活的地方，皂角树少之又少。所以一旦找到，他们便就会停在那儿，直到皂角树倒了，或被吃光了树叶。有一天，好久没有见到皂角树的三只小象在一条小溪边找到了一个小皂角树，这个树和我们现在城市里刚种下去的那些绿化树差不多大。三只小象就急急忙忙奔过去，想啃上面的树叶，想在上面搔痒。刚跑到树下，落在最后的那只短腿小象说话了，它说：‘你们等等，你们等等’，前两只小象便停下来，转过头看着他。
那眼光和你们现在看我差不多，短腿小象说：‘我们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我们可能会在找到下一棵树之前饿死的，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
另一只短象牙的小象说：‘对倒是对，可是有什么方法呢？’
跑在最前面的那只有鬃毛的小象说：‘嗯，其实我觉得我们可以分开行动，我们留下一个看着这棵树，另两个去找树，找到之后把那棵树带到这里，以后我们就可以在这条小溪边生活了’。
短象牙的小象叫了一声表示同意。
短腿小象却摇了摇头，它说：‘这样的话，万一找不到怎么办，万一守着树的那个把树吃了怎么办，我觉得不靠谱’。
鬃毛小象说：‘咱们可以定下规矩，守着树的人，在另外两个回来之前不能吃树，出去找树的，要在天黑之前回来，这不就行了嘛’
经过一小会的争辩和思考，三只小象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他们决定由短牙小象留下来守着这棵树，鬃毛小象和短腿小象去找其他的皂角树。
鬃毛小象穿过那条自西往东流的小溪往西边走，短腿小象趟过小溪向东边跑，短牙小象卧在这棵皂角树旁，看着穿过小溪朝东西方向跑的两个小象。
短腿小象一路向东，不住的往前跑，不住的吸周围的味道，它急切地想找到皂角树，但很快它就累了，它的速度开始变慢，口里又干又渴，于是它停下来，慢慢观察周围的环境，它在东方的一小片树林里发现了一群鹿，这群鹿正在树荫下休息，它想它可以问问它们。
短腿小象跑到这群鹿身边，伸长了鼻子去碰一只躺着树荫下的老鹿，老鹿转过身，眯着眼，语重心长地说：‘你干吗啊，是不是又和别的鹿闹别扭了啊，你要老实点知道不知道啊’，短腿小象甩了甩鼻子，说：‘我不是鹿，我是大象，我想问你知不知道附近哪里有皂角树’，老鹿才瞪大了眼看着面前这个体积庞大的生物，它说：‘你从哪里来啊，怎么这副模样啊，指定是你父母平时给你吃过了草，就是因为草太多你才这样的，我都跟你们说过了，不能吃太多，不然就跑不动了，就像你，狮子、老虎、豹子随便来一只，你就跑不了了。’鬃毛小象见没法和它沟通，就不再理它，走到另一只强壮的鹿跟前，这只鹿早就在观察小象了，没等小象停住脚，它就开始活动起来，它先是叫了两声，然后踢了踢蹄子，对正往它面前走的这个高大的家伙说：‘是要比赛吗，我可不怕你，我是这里的老大，这是我的地盘，想要，就得过我这关，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短腿毛小象抬起鼻子，摇了摇头，它说：‘我才不稀罕你的地方呢，我是来问你问题的’。
领头鹿勃然大怒，它甩了甩头上的角，说：‘你太放肆了，竟然跑到我地盘上撒野，我的问题还需要你来问，你不配问我’，说着退后了两步，后退蹬地，准备随时向前冲。短腿小象看这架势，心头一颤，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要问你问题，我是想跟你打听打听这附近哪里有皂角树。’领头鹿这才松了脚，抬起角，说：‘这种问题不要问我，去问问那只躺在树荫下的老鹿，它知道，也只有它知道，你去吧，不要再来烦我’。
短腿小象转过身来，看到了那只老鹿，就是那只刚刚问过的那只，它心里嘀咕着，怎么会是它呢，根本无法交流啊。但是眼看离天黑越来越近，鬃毛小象不得不向这只老鹿请教了。
短腿小象走到老鹿身边，用鼻子拱了拱老鹿干瘪的身体，老鹿便抬起头，眯着眼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啊？我看你体格这么大，不会是大象吧’，短腿小象心里亮堂了，开心地说：‘是是，我就是大象，我想问问你这附近有皂角树吗？’
老鹿站起来，立在小象的面前说：‘果然和父亲说的一样，真的很大啊’，小象不耐烦了，它又问道：‘你知道这附近有皂角树吗？’，老鹿竖着的耳朵动了动，它说：‘皂角树啊，有啊，我记得从这往东有一片皂角树林，里面有很多皂角树，我是从那儿来的，我还在那儿遇到了一只野母鹿，我还看到她好像被逮到了，不过她真的很丰满······’
短腿小象听说它们是从东边来的，便打断老鹿道：‘你们去哪里啊？’，老鹿说：‘我们从东边的那片树林来，我们要去西边找水域’，短腿小象扬起鼻子说：‘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要是你们在路上遇到了一只短牙的大象，你们对它说，我很快就回去了，让它不要担心，我会在天黑之前回去的’。老鹿点了点头说：‘一定带到，一定带到’。短腿小象知道了皂角树的方向，便急急忙忙辞了老鹿，奔东边而去。
短腿小象趟过了两条河，可是没有一条可以解渴，路过了三片树林，可是那些都是刚刚种上去的杨树苗，光秃秃的主干几片叶子，看到了一座茅草屋、一条狗和一群羊，那条狗对它狂吠了一阵，但是当它转过脸盯着那只狗看的时候，那只狗却转为低声闷闷的呼呼叫。倒是那群羊和短腿小象有缘，短腿小象顺利地从它们那里了解到，在不远的东方有一大片皂角树，而且专门是供动物吃的。
短腿小象便开始向那个方向走，很快它就来到了这个传说中的皂角树林，小象兴奋异常，它想赶快告诉它的伙伴，它想和它的伙伴们一起吃个够，它不住的嗅这些皂角树的叶子和躯干，有人说它为什么不赶紧跑回去告诉另外两只小象呢，因为真正的兴奋是可以冲垮理性的。
短腿小象就这样，一直等到天渐渐变黑了，它才恍然如梦初醒，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走来了一群人，这些人看到短腿小象，心里也异常兴奋，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将这个偷树贼逮到，为此，他们折了三根木棍，两捆绳子，以及数十棵刚种下的皂角树苗。直到短腿小象成年并在这个地方生活，它才知道原来这片树林是人类种下的，用于饲养那些羊和逮到的野鹿。
短腿小象后来体会到这里的舒适，在这个地方，会有人给它送东西吃，会有人给它水喝，有专用的皂角树供他搔痒，唯一不好的是，属于它的还有那些装满货物的麻袋以及人坐着的一张带有遮布的椅子。但在这之前，短腿小象被迫和主动做了两件事儿，这两件事决定了它今后的生活以及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第一件事发生在水边，那是它被逮到后的两三天，那时候皂角树还没有开花，这片皂角树林的主人，也就是后来短腿小象的主人，牵着还没有被驯服的小象来到皂角树林散步，皂角树林里有一条小溪，是专门给这片树林给水用的。由于最近连续下来两天的暴雨，河水涨满，那条小溪被从上游冲下来的一大团散架的骨头堵了，树林主人就想游到小溪中央，把溪水疏通一下。于是他把短腿小象栓到一个扎根没多久的皂角树上，自己走向小溪。短腿小象依着皂角树，嗅着皂角树叶。突然，传来了树林主人的大喊声，短腿小象抬起头，它看到树林主人手里攥着一根骨头，那块骨头，像是在哪里见过，又感觉从它短腿小象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于是，它将绳索挣断，朝小溪边冲过去，扑在水里，伸长鼻子，抓住团骨头，然后走到岸边，将骨头放下，全然没看到紧紧抱着骨头的树林主人。没过多久，像突击队一样的营救队伍，来到了现场，他们听到了有史以来的那个传说，甚至可以称为神话的事：大象救了人，而且是一只没有被锯掉象牙的大象。他们像地毯一样，匍匐在地上，虔诚的祈祷，那个时候，整个树林看起来像插在粪坑里的柳条，唯一的与众不同就是短腿小象和那团骨头。事后，人们将拴在短腿小象头上的绳解开，并簇拥着，让小象在街上游览了一番。
不久，关于短腿小象的象牙问题引起了争论，大多数传统的人认为，短腿小象的象牙应该被锯掉，这是亘古不变的传统，也是神的意旨之一，对他们来说，最最充足的理由就是短腿小象接受了神的旨意救了人，所以它应该遵守神的另一个，而且是自古以来最最神圣的、关于象牙的旨意，那就是把它锯掉。另外还有些新潮的人，他们觉得既然短腿小象救了人，而不是用自己的象牙和力气伤了人，就说明它是个值得相信的人类伴侣，所以出于对它的信任以及对神的尊重，这对象牙就应该被保留，而且，今后，关于是否要将象牙锯掉的问题，要根据实际而定，倘若是只温顺如短腿小象的大象，就应该保留它的象牙，因为这可能是神故意留下并用来帮助人类的一个利器。倘若不是，再将它锯掉也不迟。双方各不相让又争持不下，最后他们决定，将这个神圣的问题交给神来决定，他们根据占卜师选的黄道吉日，用最古老的方法——龟壳占卜，而占卜的结果也将在那天实施。
这天可谓万人空巷，老少皆有，所有人都围在预先选好的那座寺庙，官府在寺庙前搭了一座三尺高的祭祀台，并根据人物身份设置了不同的观看区域。但看得最清楚的还是短腿小象，短腿小象从开始感觉到奇怪到站到这个寺庙前，它都最最直观地看到了很愚蠢，又很匆忙的一切。
很快人声鼎沸的那群人静了下来，短腿小象伸长了鼻子看着那个被占卜师施了法的龟壳，那个龟壳硬得像那天鼻子紧紧裹着的那团骨。那团骨头像一匹不再回来的马，被人群惊吓了，然后折断了，顺着另一条自东往西流的小溪走到了山林深处。火光映着短腿小象的眼睛，短腿小象的眼睛里冲着火光，短腿小象想着那团骨头，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神的决定。占卜师见短腿小象伸长了鼻子就慢慢走过去，按着短腿小象的鼻子，将它理顺。短腿小象退后了几步，整个人群的脖子便伸长了一寸，短腿小象往天长叫了一声，鸦雀无声的人群顿时恢复了鼎沸，好像是神在天空撒了一场沾着甜点的雪花，神圣便就在这里继续进行。
过了大概五个时辰，占卜师离开守护烧龟壳用的火鼎的位置，走到了火鼎旁边。他用手抚摸着火鼎的周边，又将准备好的牛羊，一个撕下一片，放到火鼎里，然后双手合住，屈膝跪下，所有人也就下跪，四个负责让短腿小象跪下的人半弯着腿，轻轻的挠短腿小象的腿弯，并不断将皂角树叶塞到短腿小象的嘴里，短腿小象吃着树叶，想着鬃毛小溪和短牙小象，它想他们也应该吃着皂角树叶吧，最起码短牙小象会吃到。短腿小象慢慢将腿弯下来，半卧着。占卜师等了好一会，他半眯着眼往这边看，看到短腿小象卧倒后，便直起身来，用皂角树的枝条沾满火鼎里的灰烬，然后撒向天空，纷纷扬扬的灰烬便落了下来。占卜师双手握住一只布满水纹的木钳，轻轻夹住龟壳，然后慢慢移到预先准备好的紫青色盘子上，只听见砰的一声，龟壳响亮的掉到了盘子里，令所有人吃惊的是：龟壳碎了。占卜师的脸变得苍白，所有人的脸也就变得苍白，占卜师动了动嘴角，人声便又鼎沸起来。仆人们将火鼎和牛羊抬下去，占卜师捧着紫青盘子慢慢走下台，他与官府执事附耳说了几句，执事点了点头，吩咐他们退下。
执事走到人群前面，挥了挥手，等人群安静下来，便说：‘很不幸，据龟壳预言，象牙是一种和这龟壳一样硬，并终将散去的灾物，它代表了不顺从，代表了一种不属于人的东西，它必须被锯掉。’人们就看到四个人牵着象，走进了一间屋子。关于如何将象牙锯掉，并不会使象大发雷霆的方法，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占卜师的弟弟，兽师的事儿。而兽师，作为一项职务，拥有和占卜师一样的神秘，因为大家都认为，那是最接近生死的地方。
短腿小象的牙被锯掉后，它开始没有脾气，不会再挣脱绳子，冲到溪水里，也不会将树连根拔起，它开始像人一样意识到自己人生的意义。每天早晨，吃完一棵皂角树的叶子后，它便跟着树林主人东跑西逛，它遇到过许多象，不过从来没有像以前那样积极的和他们交流，因为它害怕，一旦交流起来，它会被树林主人踢上几脚，就像每次看到它的象那样，都会被自己的主人踢几脚。接下来便是在皂角树林里绕圈，本来这是最吸引人的部分，可是，对于短腿小象来说，这片树林只是被当做观赏用的，短腿小象慢慢感觉到，其实皂角树和其他的树一样，皂角树能做的事，其他的树叶能完成，有些树的树叶甚至比皂角树好吃，其实，这与短腿小象和其他象一样，只不过短腿小象有一段神话一样的身世，而且对他们来说是段残缺的关于短腿小象的介绍。而它的象牙开始变成邪恶的象征，走在街上的每孩子都有一副木头做的白色象牙，他们用它来训练胆识。
数十年后，这个地区的中心，树立了一尊短腿的象雕塑，它的牙被摆在脚下。它成了很多深夜不睡的孩子的催眠曲。”辅导员停下来，将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放到桌子上，所有人都像课间休息一样，松了松骨头，揉了揉眼睛，继续盯着辅导员看，辅导员的脸，像那诗里的昏鸦一样，在灯光里闪着光。
辅导员接着说：“鬃毛小象和它们分别后，一路西行，鬃毛小象比短腿小象跑得快，体力也好，它出发不久便遇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而且它听到了一群鹿的嘀咕声，它们好像在为一只刚刚死去的鹿悲伤，又好像在为一只刚刚出生的幼鹿高兴，总之，嘈杂之声不绝于耳。鬃毛小象便走过去，它想弄个明白。鬃毛小象走到一只强壮的鹿跟前，那只强壮的鹿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山一样的动物，它颤颤的眼睛里含着几点泪光，它说：‘你是谁啊，我们又丢了一个伙伴，请不要在来打扰我们了，我们已经没有心情做其他的事了，连自杀都不想了’，鬃毛小象奇怪地看着这只鹿，他说：‘我没有要干吗，我就是想弄明白你们在干吗，是丢了一只鹿吗，它怎么会丢呢？’
那只雄鹿看着这个不知趣的家伙，它说：‘我们从东边过来，有一个同伴丢了，它是我妻子，你知道了吧，走吧，赶紧去做你自己的事吧，不要再来打搅我’
鬃毛小象突然想到自己是来找皂角树的，于是就问：‘你知道哪里有皂角树吗？’
雄鹿正看着西方，那个它来的地方，那里似乎有很多皂角树，也似乎只是有些落下去的夕阳。鬃毛小象见它不说话，便又问：‘哪里有皂角树啊？是西边吗？我的兄弟在那个方向，要是有就好了’。雄鹿抬了抬鹿角，对着旁边那只鹿说：‘她是不会回来了，我们还是走吧，我想她可能被人类逮到了，唉，真是个贪吃的家伙’。
鬃毛小象见它没有回答，还要离开，便用鼻子缠住雄鹿的鹿角，大声地说：‘我问你哪里有皂角树’，雄鹿的悲伤迅速转化为愤怒，它说：‘我不知道，你爱去哪去哪，我不知道’。其他的鹿，都往这边跑，它们怒视着这个外来生物，挺着角，四蹄蹬地，准备随时冲向小象。鬃毛小象并不害怕，它松开雄鹿，朝数十只虎视眈眈的鹿嚷道：‘我就是个过路的，我只想打听哪里有皂角树，你们却这样对我，你们想来硬的，别怪我不客气’，说着它也扬起鼻子，拉开架势。这个时候，一只气喘嘘嘘的老鹿一颠一颠地走过来，它哭丧着脸，大声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刚刚丢了同伴，哀伤还来不及，又在这里胡闹，难道还嫌不够乱的吗？’鹿群里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像疲软的老虎一样四下走开了，老鹿对鬃毛小象说：‘你不要见怪，他们是太悲伤了。你要找皂角树就去别的地方吧，我们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哪里有你说的皂角树’。鬃毛小象点了一下鼻子，说：‘嗯，我知道了，那你们是往哪个方向走啊？’老鹿说：‘我们往东走，你呢？’鬃毛小象说：‘我向西走，不能和你们一路了，不过还是要麻烦你们一件事’，老鹿点了点头说：‘你说吧，只要我们能办到’，鬃毛小象睁着大眼睛：‘你们要是在路上遇到像我一样的大象，就告诉它：鬃毛哥哥，就是我，一定会在天黑之前回去的，不管能不能找到皂角树，叫它放心’老鹿连声诺诺。鬃毛小象便辞了鹿群，继续向西方走，这个时候正直日中。
鬃毛小象穿过树林，来到了一片广阔的草地，草地前方又是一片树林，草地上不断有羚羊和野狗穿梭，鬃毛小象想向他们打听哪里有皂角树，但看到它们忙碌着互相追逐，四脚都不沾地的狂奔，鬃毛小象就打消了念头，它可不想再惹麻烦，也不想坏了人家好事，更何况树林就在草地的尽头。可是当鬃毛小象跑到中间的时候，它被一群正好冲过来的羚羊群包围了，它混在它们中间，被这些羚羊东撞一下，西碰一下，等到羚羊群走过，它已经晕头转向了，而抬起头，四处已经都是树林了，它找不到哪里是来的地方，哪里是要去的地方，它完全迷路了。
它又回到草地边上，它绕草地走了一圈，可是周围除了羚羊和野狗的脚印，什么也没有，它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天，很快就黑了，黑得毫不留情，甚至连星星都没有。
鬃毛小象绝望地依偎着一棵树，这棵干枯的树像其他干枯的树一样，都在主干的中间佝偻了一下，而且佝偻的那么自然，那么和谐，那么富有诗意，它好像一张困倦的人的温床。鬃毛小象依靠着它，像躺在妈妈怀里一样，像躺在母亲粗实的臂弯里。第二天，下了小雨，鬃毛小象在树林里找到了一棵大树，大树下有一只羚羊在那儿避雨，鬃毛小象没说话，便走了过去。羚羊看看它，说：‘你也落单了？’小象没有理它，走到树边，依在树上。羚羊也走过来，鬃毛小象看到它的腿在流血，它心里有些害怕，便回答说：‘我迷路了’，羚羊叫了两声，笑着说：‘我们还真有缘，我是被野狗追的时候落队了，我也迷路了，不过我只需要等到雨停，找到草地就行了，你呢？’鬃毛小象说：‘我要到东方去，我也要去找同伴，但是我找不到东在哪里了？’羚羊笑了两声：‘正好正好，我们可以结伴嘛，我们老大知道方向，它可以帮你，你只要和我一起回去就行了’。鬃毛小象犹豫了一下，说：‘但是你受伤了’羚羊看着小象，有些嘲讽地说：‘我要是不受伤，怎么要和你一起呢，什么也别说了，你就和我一起吧’鬃毛小象想了想，便答应了它。
第三天，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鬃毛小象和羚羊一起走到那片早地上，鬃毛小象看到来来往往都是羚羊，便忍不住问羚羊，哪只是你们的领头羊啊，羚羊说：‘我也在找’它在羚群里转了一会，东嗅嗅，西瞅瞅，然后就兴奋地跳起来，它说：‘你看你看，就在那儿，就在那儿，那棵树的旁边’。鬃毛小象赶紧赶上羚羊，和它一起走到了一棵半弯着的干枯的树，鬃毛小象看到了一只趾高气扬的羚羊，这情形像是在那里见过，鬃毛小象说：‘这就是你家领头羊，它知道方向？’羚羊说：‘当然了，每次我们都跟着它跑，而且每次都没事，它当然知道方向了’，跑到领头羊身边，把事情和它说，领头羊便走到鬃毛小象身边，说：‘就是你迷路了？这么大的东西竟然不识方向，我告诉你，这里是世界的中心，我的东边是东方，我的西边是西方，我的南边是南方，我的北面是北方’。小象点了点头，所有羚羊都抬起蹄子，骄傲的踢了踢地，羚羊说：‘你看，我就知道它知道，而且说这么有哲理’。鬃毛小象摇了摇头说：‘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哪里是东方啊？’羚羊说：‘它不是告诉你了嘛，它的东边就是东方啊’‘可它的东边在哪里呢？’羚羊不说话了，领头羊摇摇头说：‘看来你还是个不识哲理的家伙，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的想知道哪里是东方，就自己去找，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个消息，我听说有一群野狗往东边去了，你可以跟着他们，但自己小心’鬃毛小象明白了，原来它也不知道哪里是东方啊，它说：‘你也不知道东方在哪里’领头羊趾高气扬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别瞎说，赶紧寻你的北方去吧’羚羊用头撞撞了鬃毛小象：‘你快走快走，别给我添麻烦了，不识趣的家伙’鬃毛小象便匆忙告辞了。不久，在羚羊群里流传了一道规定：不准带不明生物到羚羊群里来，领头羊也不是谁都可以见的，违规者将被遗弃。而首当其冲的羊，是那只腿上有伤的幸存者。
第四天，连绵不断的小雨变成了狂风暴雨，暴雨整整下了一天，鬃毛小象躲在一个山洞里，这山洞像云婆婆布下的一道做作的乌云，在这里不住的叹气，又不住地往里面撒墨汁，山洞里的天空便像夜晚的山林一样，看到的黑暗，如此的遥远和绵延。鬃毛小象在这个地方卧了两天，天终于晴了，它走过草地，走进树林，它想找到野狗，并和它们一起回到东方去。鬃毛小象在树林里转了三天，这几天它靠枯叶和偶然的遇到的皂角树叶为生，它遇到了好多来来回回奔跑的羚羊，它觉得它们都一样，就像我们小时候看外国人都一样那样。看到一条蛇在吞老鼠，遇到一群蚂蚁在它脚边来回的打转，还有一只鸟向它打听哪里有荆棘树。它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鬃毛小象说：‘你去哪儿？’
鸟说：‘我去西方，找荆棘树，你呢？’
‘我去东方找皂角树和我的兄弟’
‘你知道西方在哪里吗？’
‘我都找不到东’
‘那你往哪里走？’
‘它们说有一群野狗往东去了，我找到它们问问，你见到过它们吗？’
‘嗯，见到过，它们往我的左边去了，那应该就是东方了，真好，我也知道哪里是西方了，再见’
鬃毛小象摇了摇鼻子说：‘再见’。
鬃毛小象说完便一路狂奔向东，没走多远，它遇到了一条自西向东流的河，河水清澈见底，鬃毛小象忍不住喝了几口，但不知道什么东西流进了喉咙，惹得小象一连打喷嚏。鬃毛小象抬起头便看到自己的旁边漂着一团折断的骨头，那骨头略比自己的细些，分量也不足自己的，小象将那团骨头捞起来，放到岸边，它忽然想到自己离开短牙小象和短腿小象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不知道它们两个怎么样，或许它们已经找到了皂角树林，就算没找到也肯定在享用那棵树了，怎么会像我这样迷了路呢。鬃毛小象想想便感到一阵阵悲伤。于是它便卧下来，想着自己还没弄明白的人生。
突然，从河的下游走来一群野狗，鬃毛小象马上高兴起来，它所跑的方向是对的，不管怎样，它也快见到兄弟，快吃到皂角树叶了。鬃毛小象连忙站起身来向野狗跑过去，野狗们这个时候也跑起来，但它们龇牙咧嘴，垂涎欲滴。
鬃毛小象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受到这群野狗撕咬的待遇，它用力反击，可是这世上太多野狗了，赶走了一只，还有另一只甚至一群和你作对。鬃毛小象听到野狗群里的老大说：‘都说上一次的猎物大，这个比它还打，这个是不是叫什么什么大象是吧，上一次那个也是，兄弟们加把劲，它快不行了’。鬃毛小象心里感到莫名的恐惧和悲伤，好像这个世上只有它自己是象，好像它连认识的异类都没有，它孤独一人。
鬃毛小象见势不利，就仓皇奔逃，它想跑到一个有动物的地方，它需要帮助。鬃毛小象腿上的伤疼已经感觉不到了，它跑得越快，血流的越多，野狗们就像献血车一样越来越兴奋。鬃毛小象的嘶叫和狂奔声惊动了在另一旁嬉戏的一群大象，这群大象出于对同类的关心和种族尊严，施手营救，于是从此，森林里便流传了一段关于象和狗的斗争传奇，关于这个场景的叙述，至今还流传在诗人、作家、美国人和外星人等一系列的激烈斗争上。
鬃毛小象从野狗们嘴里爬出来，走到了象群里，这群象待它不错，给它治伤，给它饭食，唯一令小象不快的是，它们都看不起一只连野狗都干不过的象，不管野狗有多少，它们认为，就是随便抬一抬鼻子也能弄死个二三十，而且令人厌恶的是，这只象还挑食。鬃毛小象对此感到不安，因为它可能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停留一段时间，它要等伤好了。
照顾鬃毛小象的是一个相当年轻并有活力的大象，这只大象有一对滚圆的屁股，鬃毛小象想，要是被野狗们看到了，这对屁股可能就剩下骨头了。和其他象一样，这个名叫阿木的母象也对鬃毛小象很不屑，每一次送饭食的时候，都会不厌其烦地问问小象：‘你这么大的体格，怎么练几只野狗都干不过，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啊，你从什么地方来，该不会是哪个国家的国宝吧，和我说说吧’而每一次它离开的时候都会说一句：‘娇生惯养的挑食鬼’后来，阿木不在用‘鬼’这一称呼了，改用‘贼’。她说：‘你这个娇生惯养的，皮薄的挑食贼’。
鬃毛小象忍不住了，它说：‘我来自一个繁荣的国度，那里有很多很多漂亮的母象和强壮的公象，我只是最最不起眼的一个，我们那里有很多很多好吃的皂角树，我们的公象各个骁勇善战，比如我，别看我身材不大，我曾经弄死过两只老虎和一只狮子，我跑得是我们那个地方最慢的，就只是豹子的速度而已，这都没什么。那天我先是遇到了一群狮子，大概有三四十只，它们在欺负一只羚羊，我为了那只羚羊便和这帮畜生大干了一架，我理所应当的赢了，只不过已经筋疲力尽了，而那只忘恩负义的羚羊，竟然先跑了。我找到一条河，想在那里喝点水，没想到遇到了一群比畜生还畜生的野狗’。
讲到这里，鬃毛小象想到了那团骨头，它不知道该如何将那团骨头加进去，便看着目瞪口呆的阿木极其痴迷的眼神，继续说：‘我在那里河水，那群畜生竟然说水是它们的，它说要是我想喝的话，就拿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这种条件我怎么能容忍，便用鼻子卷起水里腐烂的、只剩下骨头的狮子，扔向它们，那群畜生便吓的东躲西藏’。
‘可没想到，我这一举动招来了更多的野狗，那些野狗像蚊子一样，东一群，西一窝，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我看了看，它们哪止四只爪啊，简直都上百只了，你想想，一只野狗四个爪，十只就是四十，一百只就是四百啊，刚刚和狮群大战的我，和这群畜生又战了三天两夜，我已经累的不行了，谁知道这群畜生竟然又搬来救兵，这次我实在撑不住了，就败下阵来，然后就遇到了你们。本来我想将自己的身世瞒下去，我不想招惹更多的麻烦，没想到你们误解我，我可受不了在你们眼里的一文不值，更何况我又遇到了这么可爱漂亮的阿木小姐，所以我忍不住了。我希望你不要见怪，也不要招摇，我不想引起大家注意’。
阿木兴奋得不得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王子对话，而自己是唯一一个拥有这种权力的人，而且是世界上唯一一个除了鬃毛小象之外知道这件事的人，至少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阿木说：‘你好好吃着，我再去给你弄点水来’。鬃毛小象松了口气，反正都快离开了。
可是没多久，领头象走了进来，它笑眯眯地看着鬃毛小象，它说：‘我们最近要和对面的白象群举行一场运动会比赛，但是我们人手不够，希望你能参加’。鬃毛小象说：‘为什么要我啊，你们那么多象’‘我听阿木说，你来自一个繁荣的国度，一定见过大世面’鬃毛小象想了想说：‘可是我已经决定要走了啊’‘你往哪里去啊’‘我要回家’‘那先把比赛进行完，然后我派人带你去，这一带野狗可是很多的啊’鬃毛小象低下了头：‘那好吧’。
领头象说：‘在正式参加比赛之前，你需要参加一场预赛’。它说完，便转过身来，走了到门口：‘你好好准备吧，就在明天’。
‘参加预赛，太棒了’阿木端来一盆水走进来说，‘你要加油啊’。
这个世界变得迷茫又琐碎。
比赛，不管怎样都是件痛苦的事，我们从那里面看到一些属于天空和云彩的欢呼，我们看到激愤与不朽。鬃毛小象像是在路上走，不断加快速度，不断改变方向。他们有身体的摩擦，有羁绊，甚至在挥动着拳脚，这就是比赛，它使世界变成了掠夺和哄抢。
鬃毛小象往前方跑，那前方便是东方，因为它有东方的皇冠，有沉醉在母亲怀里的数不清的星星，关于星星，成功和阳光同样会让我们眩晕。鬃毛小象眩晕了，它出人意料地从第一名的位置摔出了场外，它撞到了一棵枯树上。然后，所有的象都往那边看，枯树开始慢慢裂开，但那声音紧张的和生孩子差不多。鬃毛小象抬起头，看着阳光和枯树干，它眼睛昏晕，好像一缕金色的阳光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而所有象都知道，那金色是一顶皇冠，你们要知道，皇冠在所有人的眼里都亮的如深渊里的回声。
比赛结束，人的眼里没有比赛的时候。
你们知道谁最喜欢发抖，是传说和故事。领头象说：‘在很久以前，传说象群里流传着一顶皇冠，见过的都说这是顶神奇的帽子，它能改变，而且善于改变所有生物的生长和生存。没想到今天会出现，而且落到了这样一只象身上。’
皇冠像金色的阳光一样，落到了鬃毛小象的头上，所有的象都俯首半卧，鬃毛小象意识到：生存，便是与所有象为敌，因为大家都相信等级。但它还是想会到它的东方，它想找到它的兄弟，但它不知道方向，也害怕有狼和狗，倘若利用权力，它的谎言便会被戳穿，它的一切，包括生命和兄弟，都将不复存在。
就这样，小象结了婚，当然是和最有话语权的阿木，当上了领头象，而且附近的几个象群也都因为皇冠，对它俯首称臣。这些象所要求的是，鬃毛小象必须发挥皇冠的力量，为它们遮风避雨，制造幸福。鬃毛小象便需要编织一个又一个幸福的事儿来慰藉这些心灵。
几十年后的某一日，风和日丽，皇冠的金色移到了鬃毛小象儿子的头上，他就像一匹枣红色的马，他显得活生生又亮堂堂，谁都看到他和阳光一样，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服务员过来结账，班里的同学已经醉倒一大片，辅导员扶着墙吆喝着：“还有呢，还有一只短牙小象留守呢”，我们互相扶着，可只有我知道，我们的身影，要么是残兵败将，要么就是“狼牙山上的钢枪”。
“那只短牙小象是最惨的，它没有等到兄弟，也没吃得上皂角树叶，都怪它太善良了，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总是最先和最后死去的人。它的两个哥哥走后，它就卧在皂角树下，它不住地往东西两个方向看，那目光和我们希望看到床是一样的。短牙小象等到中午，打东边来了一群鹿，领头的是只高大的鹿，落在后面的是只老弱的鹿，那只高大的鹿从它眼前过去，把它当作了石头，所有路上的鹿都把当作了石头，等到最后一只老弱的鹿走到它跟前时，连它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石头了。不过，这只老鹿说：‘你是不是在等你的兄弟啊？’，短牙小象说：‘是，你怎么知道，是不是遇到它们了’，老鹿后说：‘是，有一只看着比你小的大象问我哪里有皂角树，我告诉它前面就有，它还让我告诉一只和它一样的，他很快就回来’，短牙小象依着树，说：‘我知道了，谢谢老爷爷’，老鹿点了点头，转过去，攒足了一把劲，小跑一阵，赶上前面的鹿群，但走不到十几个箭步，它扭过头来说：‘你是不是大象啊？’短牙小象也点了点头说：‘我是我是’。
短牙小象心里亮堂了许多，它又卧着，半眯着眼睛，瞅着太阳，金黄色的阳光里包含了很多看不清的光明，就像我们以为，在我们一觉醒来或上完厕所，然后洗把脸后，可以将世界看得更清，但谁都能看得到：远方是一条长廊，太阳是坐在长廊上吸烟的老人。
短牙小象等啊等，等到太阳开始往山后退，河流升起层层白雾，在它头上歌唱的鸟儿回了家，它也没看到半个兄弟驮着半个皂角树，黑夜和寒冷的让它感觉到饥饿，它想着兄弟，想着饥饿，想着身边的皂角树，它甚至同时想着一切能想到的东西，但它还是没有想到，如果天黑了还不见它的兄弟回来，它该怎么办，死去的父母没有告诉它，活着的兄弟也没有说过。
让天黑下来是那么的简单，让结局降临是那么的容易，父亲说：‘你的心里要常驻希望’，母亲说：‘世界都在我们脚下，虽然它沾满尘土’，哥哥说：‘我们是兄弟’，朋友说：‘没关系，我们是未来世界的主人’。短牙小象全身都靠着皂角树，皂角树开始吱吱呀呀的响，它像远方来的货郎，挑着满满的儿童的喜悦，孩子们的脚丫子跑在地上，大地便吱呀吱呀的唱起歌儿。这吱呀声吸引了所有迷茫和健忘的人，它令他们高兴，也令他们悲伤。
又一群鹿，策马扬鞭的赶来，它们不断讨论着明天下雨的事情，它们需要一个山洞避雨。黑夜虽然粘在短牙小象的皮上，但跑在最后的那只老鹿还是看到了它。老鹿看到它，不禁吓了一跳，它说：‘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向西边找皂角树吗？’，短牙小象说：‘我一直在这儿，你肯定是遇到我的兄弟了，它怎么样？什么时候会来？’老鹿说：‘哦哦，原来如此，它说它会在天黑之前回来’，短牙小象摇摇头，咬咬牙站起来，问老鹿说：‘你们这是去哪儿啊？’老鹿笑起来：‘看来你还不知道，你看着天，明天指定会下雨，所以大家伙都跟着领头鹿找个山洞躲躲，看着天，估计明天的雨有得下了’。短牙小象说：‘恩恩，祝你们好运，谢谢你’，老鹿寒酸地摇了摇胡须，转身赶上鹿群。
短牙小象心里舒服了许多，它知道它的兄弟会回来，而且不会太久。它看看四周，好像四周也都在看它，那些看它的眼睛里，肯定有父母，有兄弟，还有皂角树。短牙小象浑身发热，它知道父母告诉它的东西都是对的，它也知道有些确定的事，从骨子里能感觉得到。
短牙小象睡着的时候，它的眼睛就像刚刚亮起来的路灯，沾满了希望和孤独，在那里，我们都看到我们的影子，甚至我们就是我们的影子。
雨点打到短牙小象的鼻子上，它把鼻子翘起来，然后睁开眼睛，皂角树在雨里便得郁郁葱葱，它像是结满了红色的果实，又像怀了孕的妇女，不断挺着又不断低着叶子。短牙小象的四腿发麻，皮拎着骨头，骨头翘着筋，一段一段的，绵延不绝。它的头开始变重，肚子不在感觉到饥饿，因为它不需要力气，它也没有力气。然后，上帝便将这个概括成一句话：它生病了。
我们发现很多好玩的事情，这些是粗枝大叶的人看不到的，他们看到一堵墙，那便是一堵墙。我们累得很，他让我们坚持，那么坚持就应该是对的，倘若在某个年代。他们都希望能把握住这个时代的咽喉，但他们从来不把自己当作时代的代表，他们以为他们没有能力代表，或者他们更具有自己的风格。他们有时会沉思到深夜，他们会无聊的以为身边的人给他一种共同的感觉，这感觉就是世界。他们在生活中感觉到自己的前进，他们以为现在的自己是一个答案，未来是一个迷，而他们的现在是为了未来，但好像谁都知道，我们对于别人的眼光，要么大喊，要么沉默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们渴望在四个季节里都埋下我们快乐的影子，我们会望着流在别人咽喉里的汽水着咽口水，我们同时拥有两件事，我们的饥渴和我们的口水，如果我们告诉他，他的汽水就是我们的口水，他们便会把我们痛扁一顿，但我们知道，在两个童年里，他们是一个。短牙小象不再起来，雨滴打到它身上，让它感觉那是种安慰，父亲从鼻子里喷出的河流，风拍打着耳朵，它不再睡去，它感受着母亲的抚摸。路开始变得又宽又窄，它摇着尾巴往森林里钻，可不管它如何努力，尾巴都留在短牙小象的眼里。
夜晚又如约而至，短牙小象伸着鼻子去够皂角树上的叶子，却发现皂角树离他越来越远，它饿得身体开始发抖，眼睛里塞满了灰暗，它开始对事情急不可耐，心里的烦躁和饥饿让眼神不断闪烁，雨点也开始匆忙，它们成了组队回家的孩子。饥饿让它喊出一句不堪入耳的话。短牙小象开始抬不起自己的鼻子，鼻子像枷锁一样坠着，坠得遥不可及。
短牙小象眯着的眼睛看到，在黑色里，出现了一片沾满血腥的星星，那星星越来越近，它们像一颗颗夜明珠，又像一颗颗猫眼。这些星星慢慢地滚到它的跟前，并带着呼呼的闷叫声。一群野狗便像从天上飞来一般，落到了短牙小象的眼里。短牙小象到底需不需要无意识的逃走，它自己的也记不清了，它依着皂角树，皂角树胡乱滴着雨滴，它感受到雨滴落下来的那一刻，雨滴落在地上碎成千万般，那感觉就像一排排牙齿在自己的身上啃，而且边啃边慢慢品味着，让你觉得麻麻的，痒痒的，想笑又想哭。
第三天清晨，一团被啃光的骨头浮在小溪上，小溪自西往东流。
但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滂沱大雨，大雨夹着闪电，闪电劈在能劈的地方。皂角树开始在雨里摇曳，开始像断了线的风筝。河水淹没了它的根部，于是它就连根拔起，飞在雨中，它先向东游了一会，又往西逛了半日，最后它坐在风上，来到了小溪的上空，闪电见不得它猖狂，便一口气将它分成了三半，这三半从中间裂开，都拽着根，落到了小溪旁。
第二年春天，这三半树分别发了芽，长了根。根是从树身上发下来的胡须，它们都不连着土地，它们都漂浮在水上。”
我躺在床上想着辅导员向我们挥手，我开始慢慢感觉到挥手时的幸福，因为有人曾告诉过我，人成功的时候是眩晕的，那天辅导员晕的一发不可收拾。
九月磨亮它的一排排长牙，整齐的来到雨的这一岸。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骑着一根木头飞翔，我飞到花果山找孙悟空学筋斗云，孙悟空却给了我一棒子，我被棒子打落，便顺着棍子找到了三只小象，三只象正在争着吃那棵皂角树，我告诉它们不应该抢，要自己去找，它们却将我甩在河里，我有顺着河流来到了人的世界，这世界里有光。我突然看到了一群簇拥着的人，在人群的中间，夹着一只短腿小象，小象认识我似的，不住地朝我看，我开始向人打听我来的地方，但所有人都不理我，我只能自己找了，突然我看到了一群野狗围着一颗皂角树在啃，我不敢走近，却发现它们早就发现了我，它们扭过头，我却看到了一张张象脸，它们奸笑着对我说：“你看看，你看看”，并不断重复着，但我却变成了神，我飞了起来，越飞越高，高得我都落不下来，因为落下来就会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的感觉和从楼梯上滚下来没什么两样，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蹬一蹬被子或者趴在桌子上抖一下，一切都回归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