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生活在大森林里,山洞就是我的家。这里有很多的食物,虽然想吃饱并不是那么容易,但是不至于饿死。每一天,我都在为食物奔波,游走在森林里的每一处角落。小时候母亲告诉我,食物不会停在那里等你来吃,要是不想饿死,就必须不停地奔走。
如今我也成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把母亲的话讲给他们听,他们和小时候的我一样,只会围在我的身边转来转去,在我面前嬉戏打闹,饿了就可怜巴巴望着我哀叫,那叫声就像爪子般不停抓挠着我的心,催促我外出寻找食物。这些可爱的小家伙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处在饥饿中,所以这段时间我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每当我带着食物快要回到山洞的时候,闻到香味的小家伙们就已经等不及争先恐后地跑出来迎接我,在我面前一边跳一边兴奋地叫着。毫无疑问,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在我看来,这又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天还没有完全亮,我就已经睡醒,身旁还睡着我的小家伙们。我一一亲吻着他们,柔弱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脸上,伴随着的是他们一起一伏的小肚皮。还要半天他们才会睡醒,我要赶在这之前带回食物。距离上次带食物回来已经过了好几天,小家伙们一睡醒,肚子咕噜叫的声音肯定比打雷还要大。
我走出山洞,用长满树叶的树枝挡住洞口,然后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况,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出发寻找食物。
虽然已经入夏,但清晨依稀有些微凉。森林里四处弥漫着白雾,脚下厚厚的苔藓和四周蜿蜒的藤蔓上都布满露水,空气有一股潮湿和腐败的味道。高耸茂密的树木遮挡住了微弱的阳光,只有缕缕微光从树叶缝隙间透漏下来,微风吹起,若隐若现,将整片森林点缀的犹如幻境。
然而我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美景,饥饿的感觉像野草般盘踞在我的心灵,除了食物,没有别的东西能够引起我的兴趣。当然,我的小家伙们除外,他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宝物。
和上次不同,今天我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翻过一座山,就会到达森林的边缘。而另一个方向通向哪里,我也不知道,因为沿着那个方向走,从来没有走出过森林,无边无际的树木和山脉,仿佛一直延伸到生命的尽头。自从我有了小家伙们之后,我就几乎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因为只有我自己抚养他们,为了能尽快赶回家,每次外出狩猎我都只在周围很小的范围内寻找猎物,因此狩猎的难度相对就增加了。
狩猎不只是杀死猎物那么简单。搜索猎物的踪迹,判断猎物的方位,追踪猎物,潜伏接近,耐心等待,出击将其杀死。母亲曾经告诉我,当你看到猎物眼睛的那一刻,狩猎就已经结束了,要么他在你面前跑掉,要么他在你的面前死去。杀死猎物,仅仅是狩猎的收尾而已。
从我出发的那一刻起,狩猎就已经开始。
一路上我都在仔细的搜索任何有关猎物的踪迹,脚印、气味、排泄物、食物的残迹等等。每发现一个线索我都要面临选择,一个正确的选择会带来一顿大餐,而一个错误的选择则会让我和我的小家伙们饿上一整天。
很幸运,我在一棵大树的根部发现了猎物的脚印,从脚印的形状、大小和深浅来判断,这是一只成年的雌鹿。脚印从森林深处经过这里向森林边缘延伸,看来她是去寻找食物了,因为森林外面有茂盛的青草。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她离开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不能在森林里把她抓住的话,我就只能在空旷的草原上拼命地追赶她,那里没有适合藏匿的树木草丛,我可没有在平地上跑赢她的自信。鹿肉虽然美味,但是他们有惊人的速度,要想捉住他们,必须利用环境的掩护,等接近后再突然袭击。显然,在森林里更适合和他们玩捉迷藏。
很久没有吃过鹿肉了,毕竟捉住他们不仅需要充足的准备,还要有很好的运气才行。我按捺住内心的兴奋,加快了追赶的脚步。
不知道追赶了多久,头顶的阳光明显变得强烈起来,周围的树木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密,空气中也早已不再弥漫潮湿的雾气,脚下的土壤也越来越坚硬,要辨别出雌鹿的踪迹,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我停下来稍作休息,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内心中却蔓延着不安。现在我离家已经很远,要是继续追踪下去,回到家估计天也快要黑了。好在小家伙们现在应该还没有睡醒,不如今天去远一点的地方,要是能带回美味的鹿肉,小家伙们也会十分高兴吧。
做好决定之后,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树木的密度和地面的植被清楚的显示这里已经十分接近森林的边缘。看来想在森林里抓住雌鹿这个计划有一些天真。但是我还没有放弃,家里还有等待着我满载而归的饥饿的孩子们,就算到了草原上,我也要拼尽全力抓住这只雌鹿!
尽管身体很疲惫,但我还是出发继续追踪下去。头上毒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整个森林似乎都要燃烧了起来。伴随着体内的水分慢慢流失,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饥饿、疲惫还有酷热,不断折磨着我的身体,眼前一棵又一棵粗大的树木像是有生命般与我擦身而过。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
谁在哪里?是母亲吗?不,不是,是另外一个熟悉的背影。强壮,伟岸,严肃,迎风而立,不怒自威。
是他。
这是在哪?好像是一个悬崖。远处的夕阳如血,凄厉而夺目,寒风萧瑟,刺骨而无情。脚下的是什么,是像鲜血一般的颜色,是没过脚踝的雪。他又在这里干什么?不,不!他要跳下去!他像勇士般义无反顾地扑向恶魔,与恶魔一起跳了下去,跳下了悬崖!
不!!!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夹杂着哀嚎,夹杂着哭泣。红色的天空,红色的积雪,搅织在一起,旋转,像漩涡一样要把我吸进去。
这时我又听到孩子们的声音,他们在呼唤着我。没错,是我的小家伙们!我必须保护他们!
……
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世界又安静了下来,一片黑暗。我慢慢睁开了眼睛,阳光还是有些刺眼,但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炎热。头顶的太阳已经西斜,看来我晕倒有一段时间了。我是什么时候晕倒的?已经记不起来,似乎晕晕乎乎地走了一段时间才倒下。勉勉强强站立起来,四周的环境是那么的陌生,空气中闻不到任何可以识别的气味。真是糟糕的一天!我不仅迷了路,还跟丢了猎物。
如果他还在的话,是绝对不会让我这么狼狈的,绝对。
不行,我现在可没有时间在这里纠结过去。家里还有我的小家伙们在等着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带着食物回去,不能再让他们继续挨饿,已经快到极限了。一想起小家伙们饥饿的眼神,我的心就像被撕咬般痛苦。
日已西斜,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继续追踪那只鹿已然不太现实,看来只能另外寻找猎物。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要先解决,我现在在哪里?
记得母亲说过,在森林里狩猎要怀有敬畏之心,每一个猎物都是森林的馈赠,不可贪心,不可过分杀戮。狩猎的目的不是杀戮,而是获得食物,这是自然的准则。如果狩猎者不遵守准则,一定会受到自然的惩罚。至于是什么样的惩罚,母亲没有直说,我也没有问,只记得她说过:惩罚会在你意识不到的时候降临,让你心痛,让你悔恨,让你畏惧。我一直不明白母亲的这句话,直到那一天,我似乎窥探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那是血淋淋的、无比残酷的真实。
我抬头望着太阳,心里想着:难道现在惩罚又一次降临在我身上了吗?又或者惩罚从来就没有消失过?迷路、饥饿、疲惫,一起折磨着我,家里的小家伙们也已经饿了好几天,虽然现在他们可能还在睡梦中,但是如果今天没办法带食物回去的话,饿疯了的小家伙们醒来后发现我不在,他们会干什么?我不敢多想,脑海里的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森林里,危险很容易降临到他们弱小的身上。我必须赶紧回去,带着食物。自然要是惩罚的话,惩罚我一个就足够了!
凭借着太阳告诉我的方向,我很快返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这次我决定就在附近搜索猎物,要速战速决。虽然天还亮着,但从草原上已经吹来黄昏的凉风,树叶抖动,光影婆娑,森林仿佛在安静地歌唱,“沙沙,沙沙”。
现在的我无心欣赏森林美妙的歌声,我只想早点找到食物。突然,风中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我仔细的嗅了嗅,没错,这是新鲜血液的味道。风是从草原的方向飘过来的,在那里发生了什么?是猎物被杀,还是受伤?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我获得食物的大好机会,想到这,我立刻疯狂地向着血腥味的源头狂奔而去。
或许是新鲜血液气味的刺激,或许是美味食物的召唤,我现在内心感到兴奋无比,像发疯了一样,力量又再一次充满我的身体,跑起来比风还要快。同时,内心中却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那里或许有意想不到的危险,可能是别的狩猎者,或者是……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或许很短,或许很长,我无暇顾及,因为我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浓得仿佛空气都是血红色。我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压低身体,在灌木的掩护下,慢慢爬向目标。一簇簇枝叶从我脸前划过,我感觉不到疼痛。慢慢地,静静地,终于,视线里出现了绿色之外的颜色。
最先进入我视野范围的是一只死鹿,倒在血泊之中,看来这就是血腥味的来源。不知道她是不是我一直追踪的那只雌鹿。继续匍匐向前,视野也渐渐变得开阔,起初只能看到倒下的鹿,现在附近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出现在我眼前的,蹲在死鹿旁边正在将死鹿大卸八块的竟然是……
人类!!!
没错,是人类,多么狡猾多么可怕的恶魔。看到它们让我想起了他,想起了我失去他的那一天。噩梦般的回忆再次在我的脑中苏醒,翻滚着,咆哮着,搅得我不得安宁,几乎快要发疯。愤怒的火焰燃尽我的理智,让我成为复仇的奴隶。我嘴里发出令人绝望的怒吼声,浑身紧绷,猛地一下就跳出灌木丛,冲着恶魔愤怒地咆哮着,用快要喷出火的眼睛狠狠瞪着它的眼睛。我看到了,从它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惊恐,就像以前死在我爪下的猎物的眼神一样,但是我还看到了惊恐以外的东西,那是什么,我不明白,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已经被愤怒支配。这个人类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射出我现在的模样,那是被恶魔附身的我。
一只发疯的母狼。
(二)
我往壁炉里添了几根木柴,饥饿的火苗像头猛兽吞食着新鲜的食物,身躯慢慢变大,屋里面也变得明亮一些。虽然已是夏天,但清晨的温度还是很低,屋外的露水快要浸入到屋内,刚起床的我明显感觉到一股寒意,所以赶紧生火取暖。
这时床上传来翻身的声音,原来是老伴儿醒了。她披上兽皮大衣,来到火炉前,和我坐在一起烤火取暖。摇曳的火光把她的脸映的层次分明,这是一位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的女人,也是我的妻子。时光虽然侵蚀了她的青春,在她的脸上刻上了皱纹,但是她美丽依旧,而且充满活力,一个人把这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毫不夸赞地说,她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妻子。
而我,是一位十分优秀的老猎人。
今天,是我们出门狩猎的日子,没错,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的儿子,我的二儿子。
一想到我的这个儿子,我的心里就感到悲痛和失望。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相反,他是一个好儿子,聪明,善良,对父母和弟弟妹妹都很好。他是个天才,天生就是一个猎人,他的弓箭精准无比,能够射中一百步外树枝上的一片树叶,他还是个天生的追踪者,凭借一个脚印就能知道猎物的方位。他所有这些天赋都是从我这继承过去的,也像极了他的哥哥,我的大儿子。周围的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只有我反对他成为一个猎人。
因为他太天真了,而这个世界又是如此的残酷,我们周围生活着太多的野兽,要成为一个需要时时刻刻同自然战斗的猎人,天真,会要了你的命,这一点,我是最清楚不过的。我不想看到悲剧发生在他的身上。
可是他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个猎人。极力反对的我,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而他也听不进去我说的任何一句话,老伴说这是因为我的语气,因为我总是对他很严厉,说话就像训斥一样,而他总是一边听我咆哮一边安静地修整他的猎弓,那是他哥哥亲手做给他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猎弓。有时候我训斥他,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差,事后总是懊悔不已。每当这时,我都会回想起他小时候的场景,那时候每天傍晚我和大儿子狩猎归来,总能看到他站在家前面的大树下等候我们,在夕阳下远远地向我俩招手,看到他我就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跑到树下,将他抱在肩上,相互讲述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这是我狩猎归来最期待的时刻。然而这种幸福快乐并不长久,自从他说想成为一个猎人,像他哥哥一样,像我一样,我就再也没有和他平静地交谈过,我俩的关系渐渐疏远,自然再也不会有人在那棵树下等候我狩猎归来。
我从来没有教过他作为猎人的技艺。还好刚开始有他哥哥教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现在或许已经学会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猎人了,可是谁想到半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导致我和他之间的隔阂进一步加深,连训斥的交流几乎都没有了。
红色的火焰在壁炉里跳跃着翻滚着,我的思绪也随之飘向了远方。但短暂的回忆还没开始就被屋外的一阵声响打断,老伴起身出门,很快就进来对我说:他准备好了。
我站了起来,拿起猎弓和斧头,又从老伴手里接过一袋干粮和一袋水,推门而出。
门外,天色初明,凉风徐徐,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年轻的背影,他迎着朝阳而立,背弓挎刀,姿态从容而安静。
我看着这个背影,感到似曾相识。这时老伴从身后靠近,对我说:今天是他半年来第一次出去狩猎,你要耐心些。
我点点头,便跨步而去。但并没有往树下的背影走去,而是直接走向远处森林的方向。我就这么走着,头也不回,心里想着:今天的狩猎一定不会愉快,可惜了这么好的天气。
(三)
今天是个好天气。
远处草原尽头的朝阳温和绚丽,在晨雾的烘托下好像一颗金色的珍珠被慢慢托起。刚刚结束了连续多天的阴雨,整个草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连空气仿佛都被扔进河流里清洗了一般,清新无比。
我站在树下,眺望远方美丽的日出,贪婪地享受着夏日清晨短暂的静谧。
这时候身后传来门扉的声音,我回头看见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穿着新做的兽皮大衣,显得比她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她看见了我,对我笑了笑,然后就走进屋里。不一会儿,父亲走了出来,他还是一样的有精神,这个严厉的老头子。
我转过头继续欣赏美景,心里却已然不再平静。今天是半年来我第一次出去狩猎,而且是跟老头子一起,总感觉会出些问题。呵,这不,他自己已经走远了,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我转身向母亲挥手告别,弟弟和妹妹应该还在做着美梦吧。母亲微笑着向我挥手,嘴里在说着什么。虽然距离很远听不见,但是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再次望了一眼身旁的大树。
一阵微风拂过,枝叶摇动,是在和我告别。伸手抚摸粗糙的树皮,纹理间流淌出无尽的回忆,瞬间将我淹没,眼睛看到的都是过往凌乱的碎片,耳边听到的都是行将忘记的片语,一幕幕,一段段,将我围在中间,压抑得快要窒息。一个熟悉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微笑,交谈。
给你,这是我给你做的猎弓。
我伸手去接,却尽是空气。
又出现幻觉了。从半年前开始我就一直被这些幻觉困扰着。刚开始的时候,无论是不是清醒,我都无法摆脱这些幻觉。我也不愿摆脱,因为我是一个罪人。耳边时不时会响起不知名的指责声:罪人!罪人!眼睛里看到的也尽是失望的眼神。我记不清自己到底因为做了什么而受到指责,我只知道那是无法挽回、不可饶恕的过错,我甚至在想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如果不是看到母亲那充满悲伤的泪眼,恐怕我早已结束自己的生命。半年后的现在,幻觉虽然还会出现,但已经少了很多。我做了很多努力使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今天的狩猎就是其中之一。
今天一定要带很多猎物回来给母亲和弟弟妹妹。
收回思绪,我稍微整理一下装备,贪恋般再多看一眼朝阳和大树。
我出发了,哥哥。
然后一路小跑,追赶已经走远的老头子。
清晨还很寒冷,过了中午草原就已经热得快要燃烧起来。我坐在树荫里躲避酷暑,头顶的烈日喷吐着火焰,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夺走所有生命的活力,就连地上的小草都行将枯萎,了无生气。
我喝了一口皮袋里的水,感觉舒服了些。不远处的树下躺着我的父亲,他正在闭目休息。而我则靠着树干坐着,眼前是广袤的草原,背后是无边的森林。
安静,耳边只有风声虫鸣。
整个上午我们都在往森林方向赶路,因为那里有更多更大的猎物。一路上我跟老头子没有任何交谈,他在前我在后,就这么安静地走着。偶尔有几只野兔窜过,也被我用弓箭射死,算是今天到目前为止仅有的收获。
当我们到达森林边缘的时候,已经是烈日当头。老头子一声不吭就坐在一棵树下开始吃饭喝水,我也只好坐在不远处的树荫里稍事休息,直到现在。
而现在我有些坐立不安了。老头子没有丝毫要出发的迹象,他就在那一动不动地躺着,我甚至都能听到他的鼻鼾声。看着他这么悠闲的样子,我心里越来越焦急。再这么耗下去,今天还能赶回家吗?不,说不定连猎物都打不到了。
他一直就是这样,总是自以为是,从来不会考虑身边人的想法。当初我说我想成为猎人的时候,他就表现地很不支持我的选择,为什么哥哥就能成为猎人,而我却不可以?难道我不够资格吗?我的弓箭技术可是附近猎人里最好的!我现在手里握着的是哥哥做给我的猎弓,身上穿的是母亲做给我的皮衣,他给了我什么?他只是给了我听了就会头大的训斥!当初要不是哥哥坚定地支持我成为猎人,恐怕我现在还只能在家里忍受他的冷眼。这个古怪的老头子,明明以前对我那么好,就是在我说出想成为猎人的想法后,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他就这么不想让我成为猎人吗?他越是这样对我,我越是要证明给他看,我会成会最好的猎人,就像哥哥一样!
过往的不满渐渐充满我的内心,而现在焦躁的情绪就像一颗火花一下子将其点燃。我一刻也等不下去,立刻站起来,拿起旁边的猎弓,毅然决然地向森林走去。而此时,老头子还躺在那里悠哉地睡着午觉。
等着瞧吧,等我打到上好的猎物,到那时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森林里树木枝叶茂密,将毒辣的日光挡下大半,虽然还是很热,但已不是那么酷热难耐。我像精灵一样在树木间游走,仔细观察着每一棵青草,每一块树皮,每一片土壤。森林里猎物虽然很多,但是只是闷头寻找的话是找不到猎物的,它们可都是些谨慎狡猾的家伙,远远地就能感觉到你的存在,然后迅速溜走。要想发现猎物,必须拥有鹰一样敏锐的眼睛,能够从一丁点儿的线索里看到猎物的踪迹。
我就这么一边仔细观察一边前进。周围是如此的安静,而我的内心里却恰恰相反。我这是第几次刻意跟老头子对着干了?每次出来狩猎我都不会听从他的安排,要么自己单独行动,就像这次;要么哥哥会跟着我,就像半年前一样。一想起半年前的事情,我的头就隐隐作痛,脑海里飘满记忆的碎片,却理不出头绪。半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直回想不起来,每次出现的幻觉也都是些不知所云、让人很不舒服的场景。周围的猎人们似乎也对半年前的事情忌讳莫深,虽然我也想过向他们询问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每次看到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看到极其罪恶的东西的眼神,我就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我慢慢感觉到只有我自己才能找到答案。现在我唯一知道的是,自从半年前那一天,哥哥就不见了。也是自那一天起,母亲的眼睛里,悲伤从来没有离开;而父亲,则变得更加沉默,几乎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虽然我从他看我的眼神里能够感觉到,他有很多话想说。
突如其来的发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在一棵大树的树皮上发现了些许毛发,经过我的辨别,这应该是一只鹿身上的毛。从鹿毛附在树上的高度来看,这是一只成年鹿。我立刻俯下身体,仔细在周围的地面上寻找着脚印之类的痕迹,就像搜索猎物的猎犬一样,不漏过任何角落。
终于,在西北方向不远处的灌木丛下方发现了几个清晰的蹄印,这只鹿在这里吃了一会儿嫩叶之后就沿着西北方向向草原走去,与我来时的方向不同,看来它是要去草原寻找食物。
要猎取像鹿一样谨慎又善于奔跑的猎物,显然空旷的草原不是理想的场所,在树木丛生的森林里更适合潜伏接近,等距离合适后,再用猎弓一击致命。
我不由地握紧手里的猎弓,继续半弓着身子循着猎物的脚印快速前进。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从草原渐渐吹来了凉风,所以我不用担心自己的气味会被猎物发现,可以放心加快脚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我停下脚步躲在一棵树后仔细观察,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吹树叶的响声,或许这就是刚才声音的来源。虽然心里还有些担忧,但是猎取猎物的急切心情迫使我打消这些疑虑,继续加紧追赶的脚步。
不知道追踪了多久,我已经忘记了时间。此时的我早已与森林融为一体,与其说我在树木间穿梭,不如说我在名为森林的海洋里游动,感觉不到任何阻碍,仿佛我就是森林里的一部分。虽然没看见,但是我知道此时头顶的树枝上坐着一只松鼠,它正在享受着美味的坚果。我也知道身后的树洞里藏着一条小蛇,它正在吐着信子等待凉爽黄昏的降临。我还知道更多,至于我为什么知道,我也不清楚,我没有看见它们,也不是因为听见它们的声音,而是感觉到。
这些都是哥哥教给我的。小时候我经常在哥哥的带领下来到森林里游玩,就像鱼儿在河流里遨游,鸟儿在天空里飞翔。在这里,我能感觉到森林的心跳,那是和自己的心跳一样的感觉。
渐渐的,我能感觉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只鹿在吃着青草。于是我放慢脚步,把身子压得更低,缓慢接近。慢慢的,慢慢的,我的呼吸也放慢了节奏,而我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灌木丛的后方,那里,一只成年雌鹿正在享受它的美味。它没有发现周围的异样,继续贪婪地嚼着多汁的嫩叶。
我取出羽箭搭在猎弓上,调整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机会只在我起身的一瞬间才会出现一次,唯一的一次。要么它中箭倒地哀叹自己的无力,要么它侥幸逃开嘲笑我的愚笨。
电光火石之间,我起身的刹那一道白光就从我手里射出,没有人能看清这一切。森林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安静,凉风徐徐,枝叶舞动。唯一不同的就是刚才还在进食的雌鹿,此刻已是我箭下的亡魂。
收起猎弓,我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到我的猎物身旁。羽箭准确无误地贯穿了它的心脏,如此说来它是十分幸运的,还没感受到痛苦便已经死去。
我拔出羽箭,从皮套里抽出锋利的猎刀,准备将鹿皮剥下。这是一只十分漂亮的雌鹿,毛皮光滑而有光泽。我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给弟弟妹妹各做一件鹿皮外套一边开始了剥皮。
日已西斜,天色渐暗,从草原吹来的凉风令人十分舒服,不仅吹走了暑气,也吹散了血腥味。剥完鹿皮的我累得满头大汗,但是我没有时间休息,等鹿血完全流干之后,我还要将鹿肉一块一块割下,这样才方便带回家去,鹿骨也要带一部分回去,因为可以用来制作容器和装饰品。
一般情况下打到猎物后是要把猎物运回家然后才进行这些工作的,但是今天我是单独行动,要扛着一整只成年鹿走那么远的路,就算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也是明天了。所以我只好就地进行这些工作,舍弃一些不必要的东西以减轻负重。
要是老头子知道这些,肯定又要骂我不知道珍惜自然的馈赠。骂就骂吧,不过他也不能否认这是我独立猎取的猎物。
繁重的处理工作还在进行中,而我的心情已犹如清风,轻松愉快。半年来的首次狩猎,看来将要圆满结束了。
然而,仿佛是森林对我的讽刺,在我还沉浸在狩猎成功的愉悦中时,身后的灌木丛中响起一阵声响。此时此刻,我替代刚才还在这享受美味的雌鹿成为了猎物,而替代刚才的我成为狩猎者的,竟然是,一只狼!
没错,一只狼,一只白色的母狼。
犹如来自地狱的白色厉鬼突然降临,咆哮着,怒吼着,通红的双目喷吐着火焰,泛着寒光的獠牙已等不及要把我撕碎。
在这一瞬间我惊呆了。并不是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感到悔恨,而是我发现,我竟然认识这只母狼,这只皮毛如雪的母狼。
就像一把钥匙——在母狼的眼睛里映射出的我自己的影像,他是如此的惊慌,如此的悔恨——插进我记忆深处布满锈痕的大门,伴随着灰尘弥漫的吱呀声,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