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前日种因今日果,纷纷世事奈如何?早知今日因果报,悔不当初下奈河。
警报响起的那一刻,整个玄黄殿进入紧张状态,这钟声一直沉寂,上一次响起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也许时间过得太久反而有些让人不能释怀。
掌门玄英仙人稳坐在奉天殿,此时水璃、霍烈和金武圣三位长老都已赶到,唯独玄天德不在。
玄英道:“天德师弟为何不在?”
金武圣笑:“玄师弟一向不遵殿规,恐怕他是不愿来见我们。”
霍烈替玄天德开脱道:“可能是赵师姐身子不好罢,也难为师兄照顾了这么多年。”
水璃并不参与这些议论,问道:“掌门师兄,此次警报钟响莫非是有人入侵玄黄殿?”
玄英道:“目前还不知情况如何,等玄清和玄明回来之后方知详情。”
言罢,奉天殿大门打开,玄清和玄明正好御剑归来,见玄清道:“启禀掌门,弟子仔细检查了警报钟,发现只是守钟弟子觉得守钟一事过于无趣想发泄不满,一时兴起撞响了钟,惹得全殿上下人心惶惶。弟子已将他带回,请掌门发落。”言罢,玄明拖过一人。
那弟子跪下,战战兢兢道:“弟子一时失手,望掌门恕罪!”
玄英叹气:“守钟重任岂可儿戏!你拜入玄黄殿多久了?”
“回掌门,弟子已经在山上六年了。”
“六年了,是时候回去了!从今日起你被逐出玄黄殿,不可再称玄黄殿弟子,走吧!”
那弟子竟不哀求,反倒是叩首感激不尽,自离去不提。
玄英对着诸位道:“既然只是虚惊一场,诸位请回吧。”
三位长老这才放下心,各回自家。
奉天殿内只剩下掌门玄英师徒三人。玄英负手而立,喟然长叹:“还好诸位长老并不生疑,玄清、玄明你们二人做得不错,不愧是师父的好徒弟。”
“师父,这样下去总有一日还是会被长老发现的,到时候被人反咬一口该如何是好?”玄清问道,有些担忧。
“不怕,为师自有计较,你们师兄弟二人去忙吧。”
师兄弟二人领命而去,只剩玄英坐在座上,暗自计较:如此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发现,是时候见他一面了。想罢,独自出了殿外,挥袖一招,招出法宝名曰:太阿剑,御剑往后山赶去。
却说毓秀峰这边。水璃长老自驾着法宝雪魄剑按落山头,还未走几步,但见一弟子来报:“师父,赵师叔有事找你。”
水璃沉着脸,自收了剑。那徒弟见师父面上脸色不好岂敢再言,寻个借口躲得远远的。她沉思:二十年不见,终于还是来找我了,师妹!
水璃往水月轩赶去,路过一片竹林,在这幽僻之地,想到往昔师姐妹二人感情深厚,一同练功,一同玩耍,如今,一言难尽。轻叹一声后,水璃自整理衣襟往水月轩走去,见着“水月轩”三字,又停下,但见屋内坐着的正是日思夜想的师妹赵玉莲,正踌躇间不知如何应对。那赵玉莲也望见了师姐水璃,也不知如何开口,转身只当不见为净。
水璃毕竟是当师姐的,一想这么多年也该解开心结了,这才褪去愁眉,换做笑颜迈步入了轩内,问道:“师妹……”
却见赵玉莲忽然跪下,落泪:“师姐……”
水璃吃了一惊,赶紧扶赵玉莲,问道:“师妹,你这是作何?”
赵玉莲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哭道:“师姐!师妹本没有脸面来见你,可是灵儿…求师姐大发慈悲,救救我这孩儿。”
水璃语调淡淡道“灵儿怎么了?”
“悔不该不听师姐当年的话,生下了灵儿我却没有奶水喂她,望师姐赐些羊奶救济她。师妹当年做了错事,不敢奢求师姐原谅,但求师姐看在孩子无辜的份上救救则个。”赵玉莲哭的稀里哗啦,扯着水璃的道袍苦苦哀求。
水璃一想到往事,心中虽有些不平但毕竟过了二十年看开了,又见师妹放下身段如此恳求,念起往日恩情,心毕竟不是石头做的如何能不闻不问,当下如打翻了五味瓶,心中不是滋味,竟也哭了起来,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以前我托霍烈师弟送的羊奶都喝完了?”
赵玉莲一听,心下一惊,果然是师姐送的,我就说霍烈他一个粗人怎么会送羊奶,她不禁心下后悔,越发哭道:“师姐有所不知,昨日我家那莽夫又收了个一岁的徒儿,想是一路饥渴,一口气喝了太多,这才将原本不多的羊奶给败尽了。”
水璃拉过赵玉莲,一同坐下,取出手帕递给赵玉莲:“羊奶这点小事,师妹只管开口。不过你的身子越来越弱了,师父当年有言,你……”说到这,水璃有些哽咽,不再说下去。
赵玉莲拭去泪珠,笑道:“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师姐,二十年不见,你还是那样年轻貌美。”
水璃一笑:“你这张嘴还是和当年一样会说,师父就是喜欢你这点,才打算将毓秀峰长老传给你,谁知你却被玄天德给拐到了逐星峰。师父当时可是生气了三天。”
“师父她老人家虽然面上说不同意,心底还是默许了。只是我嫁过去之后,再没能好好照顾她老人家。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眼角涌出玉泪,赵玉莲轻举手帕擦去。
水璃安慰道:“罢了,罢了,师父走得很安详,只是放心不下你的身子。对了,你的事,天德师弟知道么?”
“他一心在武学之上,我不想让他分心一直没告诉他。今天一大早不见他,我心中有些不安。师姐,你见过他没?”
“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刚奉天殿集会也没见到他。我还以为他是因为照顾你,一时抽不出身才没来呢。”
赵玉莲听后有些忧愁,双眉紧锁。水璃劝慰了一番。忽而,怀中的燕孤云又开始啼哭,赵玉莲赶紧将他放下:“今日不知为何,这小家伙哭闹不已,莫非是饿了?”
水璃招过一个弟子,取些羊奶过来。片刻,一个弟子急忙跑过来,向着师父说道:“师父,不好了!掌门驮着……”一见旁边有个赵师叔,弟子赶紧闭嘴不说。
水璃问:“掌门带着谁?发生什么了?”
弟子摇头不说。
水璃怒:“说,发生什么了。”
见师父发怒,知道不是好惹的,弟子低声说道:“掌门驮着玄天德师伯御剑过来了,求您赶紧去救玄师伯。”
赵玉莲正在喂燕孤云,一听这话,登时心痛:“你说天德怎么了?天德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咳咳…”咳嗽不已,呼吸紧促,面色苍白。
水璃见了万分焦急,赶紧拍着她后背,大声道:“师妹!别激动!玄师兄不会有事的!”
片刻间,赵玉莲便憔悴下来,玉手抓着水璃不放,微弱道:“师姐,一定要救救天…”未说完便昏了过去,手依然抓着水璃,紧紧的。
登时毓秀峰就忙碌起来。水璃招呼大弟子玄月和二弟子玄星扶赵玉莲到轩后内室休息,又安排玄玉准备药材,自己则立马跑出水月轩救治玄天德去了。
掌门玄英驮着昏迷不醒的玄天德,一步步往水月轩走来。玄天德身材微胖,让掌门扶得有些吃力。玄英并无怨言,脸上却为玄天德痛惜万分。
水璃赶到之时,大吃一惊,也为玄天德痛惜不已。但见玄天德全身血污,素色的道袍化作妖艳的血红之色。即便是昏睡过去面上依然痛苦不堪,往下看去,但见右袖空空如也,玄天德的右臂不知所踪,血从断口渗出不息。对于一个用剑的武人而言,失去惯用的右臂便意味着成为一个废人,空有一身绝世武艺却丝毫发挥不了。
未做多想,水璃和玄英一齐将他扶到水月轩内进行治疗。
次日,玄天德醒来,挣扎欲起,却疼痛万分,不过他丝毫不惧。一如既往右手发力想支撑起来,却发现右边无力,才半起的身子又砸回床上。左手缓缓摸过去,果然右臂,没了。
停下,嘴角微搐,眼角微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心境,错综复杂。躺在床上不动,眼睛呆呆望着蚊帐,看着白色的小格子出神。
门轻轻响了,一股熟悉的暗香浮动,挑拨他的鼻孔。赵玉莲轻轻走了过来,坐在床沿,替他盖上锦被。
汉子的左手突然伸出,紧紧握着她的纤纤玉手,有些颤动从他仅剩的左手传过来,带着一股执拗。她搭过右手放在他手上,仔细看去,那是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比她的大一半。
“天德,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玄天德咽下口水,闭目,安然的任由泪珠肆意流淌,有些心酸,有些心寒,只能感受到纤纤素手上传来的坚定暖意,沁人心脾。睁眼,道:“一生沉醉武学,我却忘了还有你。今日这虚空大梦破碎,方才醒悟。玉莲,这些年苦了你。这后半辈子我只愿陪在你身边,希望你给我机会。”
赵玉莲一笑:“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只要你平安就好,还有云儿和灵儿在呢,虽不能再动武,但至少还可以教云儿,让他成器也是为你增光。”
玄天德突然大笑:“幸好上天垂怜,给了我一个徒弟,我也知足了!”
门外,掌门玄英和长老水璃,负手并排而立,玄英长叹一口气:“就怕他万一想不开干出傻事,想不到师弟如此豁达,倒是老夫多虑了。”
水璃也露出欣慰一笑:“经此大难,才悟得夫妻之情,尚好。”
“既然师弟无事,老夫也该回去管理殿中事务了,告辞!”招出太阿,御剑自回了玄黄宫。
之后,玄天德和赵玉莲回了逐星峰,自此玄天德绝了武学之念,一心照顾赵玉莲,养育玄灵,将燕孤云改作玄云收为义子,只以父子相称,不以师徒为序。
时光荏苒,转眼间十五年如过往云烟,一纵即逝。
玄云已是十六岁少年,玄灵则出落成十六岁美人。这十五年间,玄云和玄灵在父亲指导之下进步神速,但玄云的修为却在玄灵之下,这点让玄天德有些困惑。到底是自家女儿天资聪颖还是因为义子资质平平?不过见他们能传承自己的衣钵便已心满意足,又何必强求高低。十五年来,他早已没了争强好胜之心,对殿中长老一职也早已无所眷念,已经十五年没出过逐星峰。
这一日,天色大亮,好一个明媚阳光。玄云一早伸个懒腰,带着惺忪睡眼起床,随手逮过那柄旧得残缺不全的木剑,推开门在小院中舞剑,重复了十年的动作有些懒散,敷衍了事。反正知道义父不会来检查,正放下木剑准备休息,却突然从屋子里蹦出一个少女,见她:梳着个三髻丫,插着个凤纹银簪,身着碧绿锦裙绣着田田荷花,罩着一件碧绿襦缀着点点荷花瓣,穿一双云头履。一双清波大眼特显得灵动有神,这少女正是玄灵。
玄灵喊道:“爹爹,弟弟又偷懒了!”
玄云一听,朝着玄灵翻了个白眼,拿过木剑又舞了一阵。
玄灵见此,转过身开怀大笑。
舞过片刻,但见炊烟袅袅,香味四溢直勾得玄云肚皮呱呱叫。终于义母一声:“云儿,开饭喽!”如遇大赦,一股脑跑到木屋内,正要进去,却“砰”一声门关了。
义母低声喝道:“灵儿,怎么老欺负弟弟!还不快开门!”玄灵自讨没趣,开门耸肩冲着玄云吐舌头。
这屋内的摆设一如既往,北边是义父的位置,正对着的南边是他的位置,左边是义母右边是姐姐。每次吃饭都会见到义父古板的那张脸,每次都疑惑义父的右臂,总之就没安心好好吃饭过。
这一日,义父没有板着脸,而是笑着问他:“云儿,义父教你的功夫都学得如何了?”
“云儿都掌握了。”
“爹爹,弟弟骗人哩,他根本不会御剑飞行。”
玄云涨红了脸,道:“义父,云儿没有剑。姐姐却有霜华。”
玄天德一听,看过浑家一眼:“玉莲,我不是说过不能让灵儿驾驭霜华,你怎么不听。女儿家好好学学针线就行了,学什么打打杀杀。”
“不!爹爹的手臂…已经无法保护娘亲了,该由我来保护娘亲!”
赵玉莲一笑:“孩子们学学防身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又何必不许。倒是云儿的剑,还没打算将焚心传给他?还是说舍不得传给他?”
玄天德有些迟疑,招出焚心,看着三尺火红,又想起了过往的岁月,喃喃道:“这柄焚心是师父玉清仙人所传,并不是我不想将它传给云儿。每一柄剑都有它的剑心,若要驾驭剑就要与他心灵相通,这柄剑伴我太久,剑心只随我动,云儿无法驾驭他。”
赵玉莲埋怨一番:“不就是块铁,有什么玄乎,你看灵儿不是把我的霜华驾驭得如此娴熟?”
玄天德收了焚心,并不和她争论。
两个孩子见插不上话,吃完饭悄悄溜开。玄灵招出霜华,忽然对这玄云轻轻说道:“我们去找掌门师伯要剑,去不去?”
有些为难,玄云道:“掌门师伯又和我不熟,怎么开口要?”
“傻啊,好歹也是祖师说的高徒,师伯仁慈肯定会送你一柄剑。”
“姐,别取笑我了!还高徒,我笨得连你都不如还高徒…”
“别管那些师兄师姐说的,他们敢当面这样说,姐就替你出头。走,找师伯去。快点呐,被爹爹发现可就不妙了。”
“可我不会御剑,怎么过去找师伯?”
“姐不是会么,赶紧上来。”玄灵跳到霜华上,伸手拉过玄云。霜华当时就往下一沉,显得有些吃力:“不是叫你少吃点嘛,这么重,再胖点霜华就带不动了。”
“抓紧我,走喽!”玄灵灿烂一笑,作诀,霜华如风飞奔。
被这一动,惯性使然,玄云往后一仰,幸好一把扯住玄灵腰间,正思量着放手却又怕再一仰掉下去可就小命没了:“姐,好高啊,我害怕!”
“胆小鬼,靠近点!挨着姐带你飞!”玄灵故意加快速度,吓得玄云不轻。
玄云初次体验御剑飞行,起初不敢睁眼,渐渐胆子也大了睁眼所见,地上一切显得如此渺小,旁边所见白云飘飘,与地上所见的云朵大不相同,又见山头突兀入云恍如仙境,欣喜不已。
飞得太快,有些寒冷,又贴近玄灵一分。只闻到一股香气透人心脾从玄灵身上散发出来:“姐好香啊,擦的什么?”
“胭脂水粉都不知道,你呀就像个木头。”玄灵摇摇头,接着又调皮道:“姐就喜欢你这种木头,这样才能显得姐聪明,爹娘才高兴。”
“那我宁愿一辈子作木头,跟在姐身边!好不好!”玄云望着玄灵背影高兴道。
“唉,以后你要娶妻生子,怎么能跟着姐一辈子呢?”
“哦,诶!那我以后娶你不就行了,这样就能跟着姐一辈子了!”玄云有些欣喜心中带点小激动,不假思索地欣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