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自古就是报春的使者,每每柳青时则显春意浓,柳败则时节也便不可阻挡地来到了深秋了。清时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写过一首“如梦令·咏柳”:
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
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
且住,且住!
莫使春光别去。
阿春先生站在菜园子旁边,看着河两岸也将落尽的柳叶,对阿布说:“史湘云如果在这里,恐怕又要感怀悲秋了,莫使春光别去,可春光哪是你想留便能留住的啊。”
史湘云就是红楼梦里咏叹“如梦令·咏柳”的那个女子。
每年到了深秋时节,河两岸的柳叶纷纷掉落,落于岸边,便依着岁月逐渐化作泥土的一部分,滋养来年柳树的繁茂。落于河里的,便顺着河水远去,漂流进茫茫沧海里,最后能够漂到哪儿,恐怕是任谁也无法说清了。
阿春先生倒不是说习惯于感慨悲伤的人,只是天气一冷,加上秋风萧瑟,谁也都难免生出感伤的情绪来,至于这感伤到底是为何事物,竟也都说不清楚。再加上海风在每天夜里都会呼啸在海边的这些村落里,就连带着睡觉都会觉得被一种悲伤的力量强行包围着呢。
他早上在海边散步的时候,看到那初升的太阳,也不再能够像之前那样感受到强烈的感动来,只是觉得日生月落,和这大海的潮退潮涨,有时候竟也像极了自己的心情。
倒是那些依旧不知道在忙碌什么的寄居蟹,好像并不会因为时节的不同而有任何心情上的变化。
傍晚时分,从海岸的远端朝海边望过去,阿春先生和阿不散着步的影子被拉长在沙滩上,因为背光的原因,连同他们的躯体也暗淡成只剩下轮廓的黑色。感觉上倒真的是如同深秋的感觉一般寂寥呢。
阿春先生早年倒也是浪漫过的,那时候他因为夏兰说出“要是在海边能有一所房子就好了”这种话,而会想象自己跟夏兰早晚的时候在沙滩上散步的景象来,谁知道等到真正有闲余时间在海边散步的时候,陪着自己的,竟然是阿不呢。浪漫的想象和现实总是不能像海边的贝类的上下壳一样严密地结合起来的。
夏兰对阿春先生说:“年纪这么大了,还一起在海边散步,像什么话哦。”
“阿不,我写过诗给夏兰呢,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要笑啦,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肯定会做出一些好笑的事情来的啦。”阿春先生对着旁边的阿不说道。
我们约好过没有?
一起去海边,
建一所房子。
那房子不用太大,
容得下你我最是适宜。
房子是红墙灰瓦的,
像极了闽南古厝的颜色。
当然,
也可能是白墙红瓦,
或者白墙灰瓦,
只要你喜欢。
你也许会淘气地说,
如果是一所通蓝或者满黄的房子呢?
我可能会配合你的淘气,
说这样太过怪异。
可只要你喜欢,
我便会为你爱上那种颜色。
房子前面,
因为没有花圃,
我便挖来几块礁石,
这样退潮过后,
会有一些寄居蟹过来玩闹。
这时你会大笑着说,
这些寄居蟹,
都是一些笨拙的偷屋贼,
整天背着别人的壳,
四处乱串,
改天可别把我们的屋子也给偷了哦。
每天早上,
我们都会在晨曦的敲门声中醒来,
然后一起手牵手去散步,
你总爱随手捡几个漂亮的贝壳,
带回家里。
每天傍晚,
我们也会一起手牵手去散步,
知道你会随手捡几个漂亮的贝壳,
带回家里,
所以我早就为你准备了一个大大的盘子。
那盘子真的很大很大,
大的可以放得下所有你的喜爱。
在这里,
有最美丽的日升月落,
可我却很少说爱你了,
只是变得很喜欢牵你的手。
因为在这里,
你透过掌心的纹路,
能清晰地触摸到我的心思。
我在跟海鸟聊天的时候,
你总爱站的远远的,
看着海的远处。
然后我便偷偷跟海鸟说,
看,
那傻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谁知海鸟转身就告诉了海风,
海风又告诉了你,
所以你就回过头,
冲我笑了笑。
有时候,
那些打鱼归来的渔夫,
会捎来几只你我都不认识的鱼,
还有几只断脚的螃蟹。
螃蟹有时候会四处乱跑,
你总是被弄得手足无措,
然后我就在一边哈哈大笑,
笑你的样子是那么的傻。
笑完我总是自觉地抓起螃蟹,
把他们变成美味菜肴,
然后搬一张木头桌子到沙滩上晚餐。
我总爱指着那落日,
说那是蜡烛。
但你从不笑我,
也不会说我不浪漫。
睡觉前我们会去海滩坐着,
听听海浪的声音。
困了就一起回屋,
海风总是会很善意的帮我们关上房门。
偶尔会有寄居蟹来敲门,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入梦。
第二天早上,
我们都会在晨曦的敲门声中醒来,
然后一起手牵手去散步。
就这样,
过了很久很久,
一年又一年,
我们都忘了时间的长短。
直到有一天,
我突然问你,
我们约好过没有?
下辈子,
一起来海边,
建一所房子。
“都说不要笑啦,阿不。那时候我念给夏兰听的时候,她也笑我啦,可是我有看见她转过身去擦眼泪哦。”阿春先生随手拿起一个贝壳,朝着远远的海面扔了出去。
“感动啦,人是会感动的啦,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