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吹的老房子的窗户玻璃不停地发出声响,外面的雨也淋漓地下着,拍打在地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桑椹已经在不久之前熟透了,小雏菊则只剩下些老硬的枝桠和叶子,花朵都已经枯萎,垂挂在绿色的叶子中间,不愿凋零地做着挣扎。院子里的这些植物,阿春先生最喜爱的还是那棵桑树。小雏菊开的再鲜艳,茶花绽放的再欢喜,总归只有花而没有什么果实,虽然不至于如昙花般短暂,终归是要凋零的。阿春先生跟花说:“花朵啊花朵。任你再有无尽光彩的容貌和芬芳,始终无法换取一粒果实。这般瑰丽的生命,只为博人一蔽,毕竟轻浮,再高贵也缺了份厚重呢。”
只是结了果的桑树,也躲不过风雨的侵打。阿春先生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所有的桑椹都已经掉落地上,那些枯萎的小雏菊,也被雨淋的像是糊在绿色大地上的一些腐烂冥纸一般,完全难以想象之前开放时的美丽。
“哎,可惜啊,成熟的桑椹全部掉光了。”阿春先生看着桑树,不由地从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愁绪。
更让阿春先生着急的是,阿不竟然在台风过后的这天早上不见了。阿春先生叫了好久,都没见到阿不的踪影。
“会不会自己跑到海边去了啊?”夏兰对着急的阿春先生说。
阿春先生想想也不是不无可能,于是便往海边找去,他逢人便顺便问一下:“有没有看见我们家阿不啊?”
台风天的雨夜里,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当然没人会知道。
“没事的啦,你们家阿不那么懂事,会自己回来的啦。宽心啦。”有人劝慰着阿春先生。
阿春先生来到海边。台风过后的天空和海面连成一片,中间点缀着初升太阳的淡淡黄,清澈的如同一面嵌进水里的水晶正在反射着光亮一样,令人不禁心生感动。只是这番景象再美好,阿春先生也无暇欣赏,他看着空旷的沙滩,没能找寻到阿不的踪影。
沙滩往南边伸展过去,在稍远的地方,有一些跑出水面的礁石将沙滩半截断地阻隔成两个区域。阿春先生看着那些挡住视线的礁石,或许阿不就在那后面也说不定吧,第一次见到阿不的时候,它不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吗。
阿春先生朝南边走去,过了那堆礁石,海水的清澈似乎也跟着被截断了。礁石旁边漂浮着许多的碎物,有一根大大的浮木,冲上沙滩,横梗在沙滩中间,浮木的下面,有几只寄居蟹正在跑来跑去。
“对哦,到了早上退潮的时期了呢。”阿春先生看着一大早就跑出来的寄居蟹喃喃自语。
那些寄居蟹都在忙着这里戳戳那里挖挖,弄的沙滩上很多小小的坑冒着泡泡。其中有一只寄居蟹,顶着一个可笑的壳,那壳可不是什么贝类的壳,而是易拉罐剪开之后的其中一块。它就顶着这么可笑的一个壳,不停地到处乱跑,易拉罐因为比寄居蟹大,所以好似顶着这壳并不牢靠,不时就会搁在沙滩上,剩下光溜溜的寄居蟹跑到壳的前面去。当寄居蟹发现自己的壳掉了,它就会立刻返回来,重新顶上那个易拉罐,然后继续到处乱跑。
阿春先生看到这番场景,不禁笑了起来,“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偏要,好像抓不牢呢。”
从这里的沙滩再往南去,就到了另外一个村子了,阿春先生看着前面,阿不看来并不在这边呢。
“哎,跑哪里去了呢。”阿春先生蹲了下来,看着那只可笑的寄居蟹不停地重复着那掉下捡起的游戏般坚持。
突然阿春先生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从南边那个村子里跑了出来,没多久,阿春先生就能够看清楚了,那个向自己跑过来的正是自己找了一早上的阿不。
“阿不啊阿不,你跑哪里去了啊?”当阿不跑到阿春先生旁边的时候,阿春先生不停地抚摸着阿布那被风吹乱的毛发。
阿布伸出舌头在阿春先生的手上舔了舔,然后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事情了一样,乖乖地蹲在阿春先生旁边。
阿春先生看看阿布过来的那个方向,突然想起来,也许阿布以前就是那个村里的人家的吧。是不是因为台风夜不放心,所以跑回去看看呢。还真是有心呢。
“走咯,阿不,我们去散步了。今天就朝你来的这个方向走好了。”阿春先生说完站了起来,阿不就跟在他后面。初升的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淡淡地映射在沙滩上,不时惹得那些正在觅食的螃蟹迅速躲藏,也不知道是在躲避影子还是躲避阿不。
狗也许比人更念情也说不定呢,阿春先生想,阿不昨晚一定是回以前的家了。阿春先生想起以前小时候父亲常常带他到海边散步的光景来。
那时候阿春先生还很小,他父亲经常在有闲暇的傍晚,带他到海边散步,他父亲总是指着无边无际的大海那头对他说:“阿春,你有个叔叔在海的那一边哦,也不知道这辈子还回不回来了。”
父亲是念情的,阿春先生的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叔叔,听说是跟随国民党一起去的台湾,后来就失去联系了。只是父亲一直都记挂着有这么一个弟弟,不知道在海的那边过得好不好。所以常常就来海边走走,好像要从海风中听到什么消息一样,可海那么壮阔辽远,哪里会为父亲捎来那不堪越洋的信息啊。
父亲直到过世也没能得到关于叔叔的任何消息,倒是在父亲过世后几年,叔叔的儿子来过家里一次,那时候叔叔也已经过世了,空剩下挂着亲戚关系的两家人,却因为根本没有见过面,终究想热络都热络不起来,彼此间的来往也因为相隔两岸的不便和太过形式化的亲情,最后竟然也就无声息地悄悄淡漠了。
“阿不,你说人世间的感情,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建立起来的呢?”
叔叔的儿子说,叔叔在晚年的时候,常常也会因为思念家乡,从而常常到海边看着家乡的方向呢。更加奇异的是,叔叔竟然会经常只身坐着纵贯线,一站一站地游玩过去。家人担心他年纪大,他却说:“你们不懂啦,我只是客居在这里的啦,我的家在海的那边,我好久没见过家乡了,很寂寞呢。寂寞就该出去旅游啊,待在家里只会平添寂寞带来的惆怅而已。”
“阿不,你说是不是真的寂寞就该出去旅游啊,我都没出去旅游过呢,好像听着很吸引人的样子。”阿春先生已经和阿不走到沙滩的那头,然后又折返到礁石这边来了。
“要不我们乘着这根浮木,一起去旅游好了,一个人去旅游应该也会挺寂寞的吧,最好有个伴才好呢。”阿春先生看着礁石旁边的浮木对阿不说。
阿不用惆怅的眼神看着阿春先生,好像阿春先生真的要用一根浮木就随着海浪去旅游一样。
阿春先生看着阿不,哈哈大笑,“没有啦,说笑的啦,我才不舍得夏兰呢,怎么能够放心她一个人呢,都照顾她这么多年了,不会在这最后关头变卦的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总是让人放心不下呢。哪有人一大把年纪了,还会害怕夜里一个人睡觉的啊。真是拿她没有办法。要是哪天我先死了,可怎么办啊,要不到时候,你就替我陪着她好了。”
那只寄居蟹依旧在做着可笑而无谓的游戏,阿春先生真想替它找一个合适一点的壳,可是望着宽阔的沙滩,好像也找不出更加合适的东西来。
“走吧,阿不,再不回去吃早饭,夏兰该又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