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幸福的秘诀是自由,自由的秘诀是勇气。”
若干年前的某堂历史课上我第一次听老师说到这句话。当时老师在讲台上讲古希腊的历史学家“修昔底德”。老师说:“修昔底德写了一部很著名的著作叫《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你们得把这部著作的名字抄在本子上”我听罢提起笔,却鬼使神差的于落笔处上画了一组鸡蛋,同桌二马赞叹我画的鸡蛋逼真,有达·芬奇风骨,我深信不疑,并由此迷上美术,开始憧憬若干年后能效仿达芬奇画出蒙娜丽莎的微笑举世闻名。从那时起,我每天上课都钻研鸡蛋以及相关物件的画法,逐渐把各种《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之类的教科书问题抛到脑后,更无兴趣知道“修昔底德”或“阿基米德”是个什么学家。
二马说,单凭这点就能看出我日后成长为一名二B女青年的合情合理,他说这句话时正对着菜谱研究咖喱鸡丁的做法,而我蹲在饭桌前思考数学试卷上倒数第二道的立体几何该怎么解答,思考的过程使我感到前途渺茫,于是我问二马,我说:“若我高考落榜你娶我回家吗?”二马拿着手中的饭勺,愣了片刻,他说:“程珊珊,你问我的问题没有逻辑。”
我不知二马当时为什么觉得我问他的问题没有逻辑,因为在我看来这样的问题很有逻辑,首先,二马和我从小认识,其次,二马是个娘娘腔,再次,二马家有钱,成绩好,最后,我高考落榜失去前途才肯嫁他再续前途。这是多么明显的逻辑。我要辩解。二马却往我嘴里塞了一口咖喱鸡丁,他说:“程珊珊,像你这般大刀阔斧的女孩子,嫁人太委屈了!”
我一边嚼着鸡丁一边感叹二马的慧眼识英雄,却没能领悟出他话中更深刻含义,直到若干年后,我穿着黑色网袜躺在北国异乡破旧的旅馆里,企图做一名妓女时,我才明白,二马当年的意思是说,我身上没有女人味,以至于竟不能嫁做他人妇。
想到这里我差点儿就哭了,我身边醉醺醺的客人被我的动静弄醒,他说:“姑娘,我什么都不想做,你别激动。”
我摇摇头,将自己的身体贴上去,他把我推开,他说:“我真的什么也不想做,朋友叫你陪我,我不好驳他面子。”说罢翻过身,张翕有律的呼吸搅得我心慌意乱。
我的嫖客竟不想嫖我。
于是我下床点一支烟,火光中想起了叛逃许久的南方故乡,那座潮湿,柔软,带着虚弱情调的南方故乡。
高考落榜后,我就背起行囊离开那里一路北上,想用自己的大刀阔斧,会会北国的寒风凛冽,却不想失意至此,二马当时为我践行,喝得烂醉,他在火车站吟诗,他念:“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他念:“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他念:“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他念了许许多多诗句,最后含泪拍着我的肩说:“程珊珊,我等你凯旋。”他离去的背影透着前所未有的诗意。整个车站的人都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个苍白羸弱,一脸痞子模样的诗人。后来,他有了女友,我们失去联系。
想到这里,我爬上床叹一口气,对面房间的灯光适时打进窗户,把身边这个男人的五官照得一清二楚,我仔细打量,发现他左脸有一条刀疤,参差落着针脚,还要近看,他却说话了,他说:“姑娘,你老弄出声音,我不好睡,不如聊聊天”。
我愣了愣,随即问道:“聊什么。”
他说:“就聊爱情吧!”
在那座破败暧昧混杂着奇怪气息的旅馆里,我身边那位不肯嫖我的嫖客竟然意图和我聊爱情。我从床头柜里帮他拿出一支烟,他深吸一口,皱了皱眉,火光中,左脸的刀疤显得异样可怖。
他说:“姑娘,你干这行干了多久?”
我答:“没多久,第一次。”
他又吸一口烟,表情里看不出相不相信,半晌道:“还是聊爱情吧。”
我点头。
那晚,我们坐在昏暗的旅馆里相对吸烟,说着有一拨没一拨的话,却谁也没提爱情的事。我脑海里浮现的尽是二马模样,尽是那些个童年时光中我们勾肩搭背,在一个痰盂里撒尿的情景。我现在才胆敢承认我爱他,爱那个诗人,厨子,女性化的脸。
我说:“我想家了。”
男人说:“谁不想呢?”
我说:“你家在哪?”
他说:“草原上。”
他又点了一支烟,氤氲的烟气里和我说起家乡一匹叫嘎力巴的马,他说那是他的马,蒙语意思是闪电,那匹马有着健硕的肌肉,漂亮的眼睛,奔跑起来像闪电一样。他离家那年,它就站在公路旁目送他,静穆的样子像要等他出征凯旋!
我说:“那你后来凯旋了吗?”
他摇摇头发出呵呵笑声,带着一种苍茫的空间感。
我起身上厕所。
他说:“姑娘,你可知道,我已经十年没有回过家乡了!”
我叹气。
从离乡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下定决心若不衣锦绝不还乡。可真正能衣锦的又有几个?
我说:“我也有六年没回去了。”
他说:“你为何不回?”
我说:“和你一样。”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是不愿意回,而我是再无牵挂。”
我问:“你为什么再无牵挂?”
他摆开长长的架势要叙述,这时,砰的一声,门响了,闯进三个警察,他们说:“不许动,扫黄。”
我心里暗骂一句:“马勒格彼得!”
因为本来也没动,所以我们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我头靠在枕头上剔牙,他左手拿着香烟,右手挖着鼻孔。僵持了半分钟,三个警察终于觉察到场面的戏剧性,于是嚷嚷:“你们俩,起来,蹲地上去。”
这就是我人生第一次的****经历,我欠了房东三个月房租,全身上下现款加起来不足300元,我走投无路,穷途陌路,我想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知识是财富,我闯进一家书店,企图用知识给自己的人生做一个抉择。结果,我在书店里读到了那句十几年前读到过的话:“幸福的秘诀是自由,自由的秘诀是勇气。”
所有回忆涌上心头,我开始思索这句话于我而言的意义。
我问自己:“我幸福吗?”
答案是:“不!”
“为什么?”“因为我不自由!”
我没有吃的自由,我没有住的自由。
“我为什么不自由?”
“因为我没有钱!”
“如何才能有钱?”
“这需要勇气。”
我的脑海里瞬间涌现出几条弄钱的途径:抢银行、盗窃、****。而其中不需要太大技术含量,并且能为他人做点儿贡献的就是****了。我深吸一口气决心用身上仅存的300元给自己添置了一套工作服去****:****装、短裙、网袜!我站在旅馆门口,遇见两个男子,在其中一个的邀请下,和另一个开了房。
2
“你叫什么?”警察局里一个穿警服的中年男子问我。
我说:“程珊珊。”
他问:“年龄多少。”
我答:“25岁。”
“哪里人?”
“广东人!”
“来这儿干什么?”
“来这画画。”
“他说,你是画家?”
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他笑起来,布满烟斑的牙齿在唾液的照射下有点儿晃眼。我愿意把自己的职业说成是个画家,虽然我只在街头画肖像时挣过钱。
他问“你干这行干了多久?”
我说:“13岁开始。”
他把嘴张得老大。
我连忙解释:“不是****!是画画。”
他哦了一声。
记得以前在报纸上看到过扫黄的程序,****要罚款,而且罚的不少。
我问,“你们罚款吗?”
他点头:“不然我大半夜不在家睡觉,抓你干么?”
我说:“那我不是****的。”
他说:“那你在旅馆干么?”
我说:“我和他是朋友,我们在聊天。”
“开房聊天?”
我点头。
“他叫什么?”
我摇头。
你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你们怎么是朋友。
我埋头。
警察说:“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你被处以拘留五天,罚款1500元的处罚,这是笔录签个字吧!”
我不肯签,我吃饭都成问题,哪里有钱交罚款,我说:“我能证明我没有****。”
警察说:“怎么证明?”
我说:“我还是处女!”
警察发出哈哈的笑声,但随即瞪圆了眼睛,他问:“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我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我最隐秘龌龊的幻想就是在红色蚊帐里同我的二马春宵一刻!为了这个隐秘龌龊的幻想我一直守身如玉。
所以,那天我揣着一张令人大跌眼镜的鉴定和刀疤兄一起走出警察局,刀疤感激地看我。他说:“当时怕脏,都不敢碰你,要早知你是处女,管他拘留罚款我都得把事儿办了。”
我白了他一眼:“没机会了,我再不打算干这个!”
我们找了一家洗浴中心洗去一身晦气,又到小酒馆里撮了一顿,刀疤神情兴奋,话很多,他跟我聊往事,聊一个叫赛罕的草原姑娘,蒙语意思是美好,他多年来深爱的人,当年他背着行囊离开家乡,赛罕也站在公路旁送他,同嘠力巴一样,静穆,端庄,他说赛罕长得美,扑闪的眼睛像天上的月亮。
我问:“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她?”
他说:“因为马。”
他毕生的梦想是开一个顶级的赛马养殖场,背井离乡五年后,他用挣的第一桶金开了一个赛马养殖场,却因经营不善于一年后倒闭,欠下一屁股债。而赛罕则在那时嫁做他人妇。
我问:“你左脸上的刀疤怎么回事儿?”
他缓缓道:“当时不想活了,跑到帐篷外面刎颈自杀,结果踩到马粪,一个趔趄,没割到脖子,割到脸。”他说罢干笑两声,但很快把头转开。我则顺着他的眼神望向远方,我在远方里看到了我的南方小镇以及吟诗的二马。
我说:“你带着我挣钱吧。”
他说:“好!”
我就这样跟着刀疤开始走街串巷的生活,起初刀疤只告诉我他是做产品销售的,我并不了解他卖什么产品,后来我才知道,他卖的产品叫人造******,放入体内使用,破裂后会流出红色液体,好的人造******一百八十元一片,差的只要八十。刀疤说,这玩意儿销路好,来买的女人多,有些是妓女,有些曾经是妓女,还有些是失足女青年。刀疤觉得我的加盟能给他带来更好的生意,因为我是个女人,是个最有力量的现身说法者。
我们白天在网上发布销售消息,夜里潜入********进行推销,刀疤喜欢拿我做材料,他总说:“喏!你们看她,夜夜是处女,靠这玩意儿挣了不少男人的钱!”
我不喜欢刀疤扯谎,私下里多次提出抗议,刀疤却说成熟的人应该为了目标卑贱一点。我说:“这样有悖道德。”刀疤说:“恰恰相反我们干的是一件极有道德的事。”他认为我们的产品给千千万万的女性同胞带去了幸福与完整感,让她们不再自卑,让她们与男人平起平坐。我对这套说辞不以为然,直到三个月后在电子邮箱里收到顾客感谢信,声泪俱下的感谢我们给她带去的新婚之礼,让她丈夫对她倍感珍惜,夫妻恩爱为止。
从那时起,我也开始了我的扯谎之旅,我跟来买产品的女性娓娓道着我的故事,我甚至告诉她们,这种人造******经过公安机关的检测,我说有一次我****被抓,趁着上厕所的机会就在自己体内放上了这个东西,结果医院开出证明,证明我是处女,我被放了。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刀疤在一旁看我,表情里说不出赞许还是惊叹,或者两者都有,总之,三个月后,我银行存款从原来的三位数奔到了五位数,我抱着刀疤的脖子,亲了又亲。
刀疤说:“你怎么像狗一样,舔的我一脸唾沫!”我笑起来,刀疤又说:“跟我去青海吧,挣大钱!”
3
刀疤认为去青海收购冬虫夏草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因为虫草的价格已经跌到谷底随时可能回升,而且他认识几个药商,自己也曾经干过这行。我问刀疤我要帮什么忙,刀疤摆摆手说:“咱们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的,帮不了忙也要一起挣钱。”我听了这话,感动的拼命点头。
到了青海,刀疤想领我去青海湖边骑马,可我的高原反应着实厉害,下不了床,于是刀疤撇下我去虫草基地收购虫草,我则住在刚察县的一个家庭旅馆里,刀疤说在那等他还可以逛逛青海湖,他一个月后回来。
家庭旅馆的老板是个藏族小伙,叫扎西岗瓦,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问我来自哪里,我说南方,他说:“你见过海吗?”我说:“见过!”他羡慕地看着我,半晌笑起来。他说等他攒够了钱,也要去南方看海,到时候来找我。
我望着他纯净的眸子忽然有一点沮丧,多么简单的梦想啊!
不到一个月刀疤就带着十公斤虫草财大气粗地回来了,他说2000根一千克的虫草收购价格只要两万来块,我兴奋地问刀疤能卖多少钱?刀疤笑而不语,他说,得等等。
于是我们边走边玩打道回府。
到家后,刀疤问我:“你会加工虫草吗?”
我说:“不会。”
他说:“你得学学。”
那天,刀疤从厨房拿出一把小刀,把虫草切成了两半又从工具箱里拿出很多模具,他吩咐我拿一点面粉,然后熟络的把面粉颜料以及水混和好倒进模具里,这样做了十来个,他又让我把它们放到微波炉里烤。烤出来后刀疤打开模具,我看见了栩栩如生的冬虫夏草,我忽然意识到刀疤要做什么,他想把真的虫草和面粉虫草合二为一,这样一只虫草能卖两只价格,我说,刀疤你好恶心,刀疤白了我一眼:“我再恶心也不至于告诉别人,我的虫草经过公安机关的检测啊”我脸红起来,刀疤继续说:“何况我们有一半的虫草是真的,用的还是食用色素!”
那次出货,刀疤分给我二十万块,我不知道他自己拿了多少,想来有很多。因为一向吝啬的他竟然邀请我去北京玩。
而我就是在北京和刀疤产生各种匪夷所思的,他带我爬长城,逛故宫,看我的眼神也莫名温柔,我们喝豆汁儿配焦圈时,我被豆汁儿的酸骚味儿惊得满脸扭曲,他却忽然说:“程珊珊我很喜欢你。”说完立马单膝跪地,掏出一枚钻戒。企图向我求婚。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被求婚,也是我经历过的最糟糕的求婚,在那样一个小餐馆里,我被豆汁折磨的作呕,而他一边嚼着焦圈一边拿着钻戒,希望我嫁给他。
他是这样说的:“程珊珊,我年纪不小了,你也到了嫁人的时候,我觉得咱俩相处挺好。”店里的人开始起哄,他继续说:“在异乡不容易,我挣了点钱,足够照顾你。”我脑子一片空白,赶紧拉着他往外跑。
那天的结果是我拒绝了刀疤,而后陪他在三里屯一家酒吧喝到天亮,他跟我倒了大半夜的苦水,诸如幼年丧父,母亲改嫁,诸如半生飘零没有枕边人,他边说边哭,后来竟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我摸着他的头发,那种感觉真好。
彼此有个依靠!
其实在面对刀疤求婚时我心动了,我脑海里闪现过很多我们相濡以沫,相互照料,相敬如宾的场景,但就在我企图脱口而出说让我想想时,我发现了少年时代的二马,他正躺在我心灵深处的红色蚊帐里向外窥探,他说,“程珊珊,你怎么能这样?”我吃惊的发现我正在背叛我最初的爱情,我是个纯洁执着,勇敢的人,怎能容许自己这么做,于是,我掠过刀疤失望的头顶,看向那烟雨飘摇的南方!
我对刀疤说:“不。”
那次之后,刀疤就告别我去了青海,他说再挣一笔钱隐退江湖娶妻生子,而我则返回大连的住处继续画画,尽管我知道自己的画卖不出去,但这么多年已成为习惯,有时画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最初想要证明什么。
刀疤偶尔发来短信,一些调侃,间或鼓励,他说:“亲爱的珊珊,凡·高的画生前也没卖出去过,所以你不要气馁……”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顶好的人儿!
我们的联系日渐稀少,偶尔几通电话却聊得很长,最后一通是在四月十四日的早晨六点,他告诉我玉树地震,天边红红的,大地轻轻晃动,我问他震的厉不厉害,他说不厉害,他还说,你从没见过地震,不跟着我来看看可惜了。那时候周围一片静默,灵魂于大地的彼岸飘摇,刀疤在电话里和我描述那个尚不足把人们从梦中唤醒的地震,以及虫草,收成,转基因食品,甚至非洲的难民,我问刀疤,你怎么有这么多话说,刀疤答,因为电话那头的人是你啊。
后来手机没电了,我就重新进入梦乡。中午起来的时候,电视里播着玉树地震的消息,那座只有虫草商人知道的小城一夜惊人,不过新闻里的地震不是刀疤描述的那场,而是早晨七点四十九分的第二次,里氏七点一级大地震,我连忙拨刀疤的手机却已无法接通,我想起小时候老人们常说的谚语,小震一闹大震到,我拍着我的脑袋,我说:“程珊珊你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从那时起刀疤没再出现过,我拨他的电话,拨的五个指头肿起来也没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去玉树找他,只看见堆积如山的紫黑色尸体,那些尸体面容模糊,衣裳不整。
我还曾在一处倒下的墙边瞥见过几根虫草,我当时兴奋地大喊,我说,刀疤,刀疤,是你吗?旁边人们见状过来帮忙,挖了很久,却发现那一堆烂砖瓦下空空如也,他们拍着我的肩,一个一个散去。
刀疤就这样失踪了。
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段时间我揣着他的照片在玉树这座悲情的小城里四处寻问,人们听着我的叙述对我投来同情的目光。他们告诉我这个左脸带疤的男人,兴许是不在了。兴许是去了天堂。兴许是往生极乐。我应该节哀顺变。
我喃喃自语:我应该节哀顺变。
我觉得他们说得没错。
2010年7月23日,我带着那些于墙角下找到的虫草去了刀疤故乡,他想家,我带他回去看看,我见到了那匹传说中叫嘎力巴的马,可惜没有健硕的肌肉,没有漂亮的眼睛,也没有闪电的速度,它老了,走起路来满是颓丧。我还找到了那个叫赛罕的姑娘,牵着两个孩子,丰乳肥臀。
我问我怀里的虫草:“你看见他们高兴吗?”
虫草沉默不语,严肃而端庄。
我说,你不要一本正经。
它好像点了点头。
我凭借故人之言去重塑这座草原的曾经,却在宽广寂寥的远方看见了我的故乡。那座,潮湿,柔软,骨子里带着虚弱情调的南方故乡!
我流着眼泪去想象她的变迁,却不得不承认我脆弱得不愿再等什么凯旋。
我要回家。
手里的虫草落在地上,就像刀疤对我说:“程珊珊,放下。”
如果再也无法参与你热爱的人的生活,凯旋还有什么意义?当刀疤变成一堆虫草后终于悟透。而我,开始鼓起勇气承认自己不是个画家。
在被梦想俘虏了那么多年以后!
夕阳西下,我背起行囊,俯下身子轻吻大地。
我说:“刀疤,再见!”
“我爱你。”
南下的火车反复放着一首歌谣,李志的《米店》。
歌谣是这么唱的:
三月的烟雨/飘摇的南方/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你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命运/寻找你自己的香/窗外的人们/匆匆忙忙/把眼光/停在潮湿的路上/你的舞步/划过空空的房间/时光就变成了烟
爱人你可感到/明天已经来临/码头上/停着我们的船/我会洗干净头发/爬上桅杆/撑起我们葡萄枝嫩叶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