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人生的第一场春梦和战争有关。在硝烟弥漫,血尸横陈的战场上,身着红裳。四周是金戈铁马以及披着铠甲的战士,我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他们中间,听喊杀打骂声一片。为首的那个男人戴着面具,手握缰绳,得儿,得儿,的马蹄朝我走来,只轻轻一勾,横腰抱起,马匹朝山巅奔去。
我被摊放在柔软的青苔之上,像一件礼物,阳光越过树丛,照在我脸庞。
男人没有脱下面具,却急切地扯掉我胸口的带子,轻轻一抽,整个身体呈现出来,罗裳褪尽,我企图用手遮挡,可他蛮横的贴着,胸膛就靠在我脸旁,汗液一点一点淌出,我忽然一阵缥缈地眩晕。十八岁,在分不清朝代的梦境里,第一次高潮。
那场梦做的异常真实,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皮肤的触感和温度,我们交付彼此时的喘息。我伸手去摘他的面具,他没有躲,然后我就醒了,我看见顾默迷惑不解的脸。
“你做梦了?”
我点头。
不好意思的从沙发上爬起,径直去了工具间拿打扫用品。
我是顾默母亲雇来的钟点工,每天煮两餐饭,打扫房子的卫生兼洗衣服。
房子不大不小,两百平米刚刚好,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令人欣羡,他母亲没有工作,平日里靠打麻将打发时光,他也是,比我年长一岁,却因身体原因赋闲在家,有一点苍白,有一点羸弱,额头上可以看见明显的青色血管,像一个缺乏阳光照耀的男童。
不用想都知道,这个家还有一个潜在的男主人,提供衣食用度。从顾默母亲那依稀逝去的容颜中可以看出来,这个男主人应该有着不菲身家。
那场梦令我唏嘘良久。
我其实并没有看清梦中男人的脸,但我固执地觉得这个男人就是顾默。我不爱他,可我感到这是上天的某种暗示。鲤鱼跃龙门,麻雀成凤凰,如果我有了钱……
我不是那种俗气的女孩子,我需要钱,只是为了我的梦想。
这个梦想和另一个男人有关。
二
我开始勾引顾默,穿上漂亮的衣服,短小的裙子,在他面前晃荡,衣服能勒出胸脯的形状,弯下腰,若隐若现,我背对着他擦地,膝盖跪在前面,腰肢随着手臂轻轻摆动,我勾引得含蓄,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我能听见顾默在我身后咽口水的声音,能想象他炽热难耐的目光追寻我的身体,有好几天早晨,我进他房间收拾脏衣服,都能看见被丢弃在床下的内裤,那种味道我懂得,他梦遗了!我不知道他梦里的女主角是不是我,我又是怎么样的形象,但那不要紧,我的勾引有了效果。他越来越喜欢跟在我身边同我说话。眼神游离,里面承载欲望。
顾默的妈妈不常在家,我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多,我们开玩笑,打游戏,像所有那个年龄的男孩女孩一样,青春无敌。他和我说心事,细腻异常,他说他的妈妈是他爸爸的情妇,他说他的爸爸是这个城里赫赫有名的商贾,他对他很严厉,平日里不苟言笑,他很少见到他,外人面前他让他喊他叶先生……
在顾默的叙述中,那个年近六旬的男人近乎神一样的存在,是他所有自卑的来源。说到后面,他竟还淌起了泪。趴在我的肩头,告诉我人生没意思,像被圈养的羊,我抚着他的发,落下一个吻:我说“你真可怜,顾默,我心疼你”他的眼泪流得更多了,仿佛天大委屈,一朝得雪。
我笑。只有他们那样的纨绔子弟才胆敢在锦衣玉食的环境里无病呻吟。我故意把胸脯贴在他的身上,他的头顺势靠下,身体颤抖起来。他说:“梅梅,我喜欢你!”
那天,我们做爱了,他小心翼翼地脱下我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吻我的嘴唇,脖颈,甚而是脚踝,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他讨好他家的小保姆就像讨好一个女神。我没有快感,强发出一点声音,人们说18岁就是这样,你的身体尚未开启,感官都处于沉睡的状态,稚嫩到尚不足感受这种鱼水,可我觉得我老了,还没有开启就已经老了。
我悄悄刺破手指,在床单上留下了一点印迹,顾默兴奋地抱着我,像抱着什么珍宝,他说,梅梅,我爱你,我爱你,我会对你负责。
那大概是一个十九岁的男孩最真心实意的誓言。
可他不是我的第一个,否则我兴许会感动。
三
我和顾默做爱的时候,脑海里经常浮现出一张长着青色胡茬的脸,这张脸是我第一个男人的脸。画画儿的,两只秀如青葱的手,拿上炭笔就能在纸上铺张起整个人生,他令我神魂颠倒,痴狂不已。我还记得我是如何把第一次给他的。那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献祭。我躲在他的房门外面,看一个凌厉的女子提着小包扬长而去,他把头埋在臂弯里哭泣,我走到他面前,想要安抚他。
我那时只有16岁,可我已经知道一个女人应该怎么去安抚一个男人,我解掉了自己的衣服还有裙摆,他抬起头,眸子亮起来:“我说,陈北北,我想要你!”
他没有看出我的颤抖,也没有看见阳光打下来我手臂上金黄的汗毛,他甚至都没有看我的脸,他只是抱着我,紧紧的,焦躁的,混合着眼泪,湿漉漉的把我的心打疼,我躺在他身下,洁白的像一朵莲花,闭着眼,直到尖锐的刺痛袭来,融合,在那一刻成为彼此身体的一部分。我没有任何生理上的快乐,可还是满足,那是一种神圣和伟大的满足。完事,他起身拿出画笔,在画纸上描摹我的模样,他说,我给了他灵感,画布上我****坐着,眼睛微闭,脸庞有些模糊,但睫毛很长。
此后,我们频繁的待在一起,我逃掉所有课程,和他做爱,画画,做爱、画画。我每天都能感到自己在迅速成长,那些爱抚和旺盛沁出的荷尔蒙让我摆脱掉稚嫩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浑圆和饱满,像秋天结出的果实,凹凸的,曼妙的,提早跨入女人行列。陈北北着迷地看着我,他喊我,我的梅梅。
后来我跟他来了北京。私奔。不再念书,抛下了本就没有我位置的家。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镇以外的世界,繁华得像电影里的纽约街头,各色各样的人,穿各色各样的衣服,过各色各样的生活。陈北北牵着我的手,耐心的带我兜兜转转,给我讲解这满眼的新奇,我热爱这种新奇,如同我热爱陈北北。
我们同居了整整两年,直到他领来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看起来有一点老,有一点胖,背着LV限量版的包包,陈北北说:“对不起,梅梅,我爱上了她。”我冷静点头,没有哭闹,收拾好行李,第二天离开,我固执地觉得,他只是需要她的钱,他爱的人还是我。
他需要钱做什么?他想办一个画展,很大很大的那种。
四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发现顾默其实没有钱,一点都没有,他的妈妈不给他钱,传说中的叶先生更不会给他钱,他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是一只被圈养的绵羊,活得毫无意义。我同情他,但这同情里又带点嫌恶。
我跟他说:“顾默,我不能再跟着你,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你给不了我未来。”我语气铿锵坚定,顾默哭起来,从背后揽住我,他说,梅梅,我能,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那之后顾默开始偷他妈妈的钱,几千几千,到几万几万,保险柜里的现金一把一把拿出来,他带我去国贸买东西,鞋子、衣服、包包,后来索性骗他母亲说他想出国留学,由此索要中介费、培训费、考雅思、考托福……那段日子,我们都过的逍遥自在,我辞了钟点工的工作,搬出来让顾默养着我,他给我租三居室,有大大的浴缸可以洗泡泡浴,我没有忘记我的陈北北,我开始给他攒钱,幻想有一天腰缠万贯,炒他的画作,帮他开画展,他那么有才华,长得又俊朗,他值得有一个支持他的女人,而我希望我自己有这种幸运,成为这样的女人。
一切走上正轨,直到叶先生出现,我接到顾默母亲的电话。
顾默母亲在电话那头说:我和我先生有话找你谈。两人正襟危坐的在酒店等我。
这种架势。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顾默母亲问我:“梅梅,保险柜里的钱是你拿的吗?”我摇头,顾默母亲又问:“顾默说自己想出国留学,是你教的么?”我仍然摇头,他母亲甩出一沓照片,照片里我和顾默手挽手走在一起踏进公寓大门,亲密无间。
“保险柜少了十五万,如果你不再来找顾默,我们就不和你追究这事。”叶先生缓缓开口,语调皆是不容人辩驳的决绝,我耸耸肩,没有不答应的胆量。
那之后,整整一个月,顾默都没有出现,我猜他被叶先生和他母亲困在了家里,我猜他会变得更苍白,更羸弱,没有血色地躺在床上。
房租就要到期,手里的钱也所剩无几,我从来没有这么思念过顾默,这种不费吹灰之力的富有生活,令我贪恋。
最后一天,我收拾行李,门铃响了,来的不是顾默却是叶先生。
他说:“梅小姐,我要请你吃饭。”
五
叶先生没问我同不同意去吃饭,也没问我想去哪里吃,他只说:梅小姐,我请你吃饭。眼神里有暧昧的光芒,我跟着他下楼,车子一路开到马哥孛罗酒店。他点了一些我不曾吃过的菜品,然后,掏出一个锦盒,锦盒里是一条钻石项链,看起来足有两克拉。叶先生说:梅小姐,你很聪明,也很年轻,我很喜欢你。
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看上我的,我也没想到父亲会和儿子会争夺同一个情人,还如此出手阔绰。
我有些犹豫。
他保养得很好,单看那张脸,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可谁知光鲜衣服下面是怎么样的状态?松弛?褶皱?毕竟年近六旬的人,我忍不住去幻想。隐隐担忧。叶先生看出我的犹豫,又从钱夹里拿了两张信用卡放在桌前,一张十万……
他知道我需要金钱就像他需要年轻的姑娘一样。我终于接过信用卡,他笑起来,自信且满意。
有钱到了某种境界,根本不在乎多养一个女人,我心里明白,他的大方与我无关。吃完饭,他带我去楼上的房间。喝了一点红酒,坐在椅子上。他没有脱下自己的衣服,微笑地望着我说:“梅小姐,你洗澡给我看。”
我有一点颤栗,有一点惶惑。
那天,他帮我脱掉了我的衣服,轻轻拍着我裸露的背脊,温水打到我的身上,沿着肌肤的线条,一滴一滴落下,我站在淋浴头下,整个人显得慌张无措,他很欣赏我的这种慌张无措,手指一下一下拂过我的身体,没有过多的触碰,他只是在看我洗澡。单这一点本身就令人害怕。
我并未经历多少男人,18岁的年纪,把这作为一种表演让我感到羞怯和耻辱。我觉得自己下作,哪怕这有关陈北北的梦想。
不过,第二天中午的购物,很快让我忘了这种“下作”。
我买很多很多的衣服,很多很多的鞋子,两张十万的信用卡比我这辈子见过的所有钱加起来还要多,我拎着大包小包躺在席梦思上,觉得这是我生平离陈北北,离梦想最近的时刻。
他不常来找我,飞东飞西,三个月后,我们才有了第一次做爱。
他比我想象的厉害,也没有很衰老。他让我趴在床上,把头和臀部抬起来,挠我的肚脐,环着我的腰,我趴着趴着,忽然感觉到身后一紧,他就进来了,那种姿势像动物,让人羞燥莫名。完事,他在我额前吻一下,没有过夜。
我们维持着这样的关系,直到顾默出事。
六
在被叶先生包养的那段时间里,我花大把大把的钱购买陈北北的画作,北京的各家画廊都被我转遍,他很快就有了一些名气,作品的价格也变得越来越高。我没有见他,我想等我有了更多的钱帮他办一个巡回画展,等我身边不再有其它的男人为止。我经常幻想我们见面的场景,我们做爱,缠绕,他对着我的样子画画,穿着衣服,或不穿衣服,我对性仍然没有感觉,可我喜欢自己****着坐在他面前,他曾夸过我的身体美丽、纤细、洁白,我花大把时间保养它们。
只是我没想到顾默会在这时候来找我,一改苍白男童的模样,穿着商务休闲类的衣服,肌肤是健康的麦色,肩膀厚实了不少。他说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我,他有了钱,在父亲的公司里做事,可以养我,可以给我很好的生活,可以说服母亲,最后娶我回家,他显然还不知道我跟他父亲的关系。他显然下了痛改前非的决心。
很多时候女人能给男人带来莫名的责任感。
我望着他的眸子,起了贪念。
叶先生不常在北京,这意味着我和顾默有很多约会的时间,而我想要更快的有钱,快到足以在年末帮陈北北办一场巡回画展,和他双宿双飞。
我答应了顾默的请求。开始游离于他们俩之间。在叶先生的身边,我像一只讨喜的宠物猫,而在顾默身边,我则是一个女神。
他对我始终温柔,要什么是什么。
他甚至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蹲在池边帮我洗内裤,在我睡着的时候躺在床头静静地看着我,他贪恋我的身体,就像我贪恋他的钱一样,他吻我,在嘴里咬着樱桃汁,把我的小腿染成粉色。
我银行卡里的数字越攀越高,高到逐渐接近我的梦想。是时候和叶先生还有顾默说再见了。我如是想。
分别按计划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发生,叶先生如约敲开了我的房门,他要我帮他按肩膀,我乖顺的答应。服侍他躺到床上,他闭起眼睛,我帮他捶背,蕾丝的睡裙蹭着他的手臂,他忽然转过头看我,然后撩起了我的裙子。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打算做完这场爱。趴下我的身体,背对着他,腰肢低低的,他打开我的腿,我顺从的发出浅吟,我没有想到顾默会提前来找我,望着眼前一切,嘴巴张成大大的哦字。
七
那天没有发生任何争吵,顾默的眸子从惊讶到愤怒又到绝望,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望着他的父亲,死一般的沉默之后,顾默转身到了阳台,叶先生急急地爬起来去追,可来不及了,23层。他居然跳了下去。寂静无声,又充满戏剧。
我后来才知道,这竟然不是第一次,他的父亲抢走他的女人。
叶先生没有再出现,我被赶出了那套公寓。一度失落,直到想起陈北北。
因为在圈子里小有名气,陈北北的收入这两年都还不错,他搬出了地下室租住在一间四合院里,身边仍然常常跟着那个老女人。
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面,热烈的,尴尬的,感人的,我唯一没想到的是我敲开陈北北的房门,陈北北会问:“你是谁?”不过才两年零三个月,他客厅的墙上还挂着当年为我画下的画,可他却问:“你是谁。”我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和他吵嚷起来,那个老女人过来帮忙,吵嚷就演变成了撕扯。我一把撞到门口的石阶上,额角破了口子,血汩汩流出,陈北北露出惊慌的神色。
后来,我被送到了医院,轻微脑震荡,需要在医院里观察三天,陈北北留下钱和纸条,纸条上写:“梅梅,对不起,她答应帮我办一个画展,我需要她!”
他其实认得我,可他不知道,我银行卡里的存款,足够帮他办一个巡回的画展。
出院,我觉得没有意思,就回了家乡。
八
我有了很多很多的钱,大把大把的时间,我每天躺在床上睡到自然醒来。
正值暑假,总有三三两两提着行李的男生女生从火车站下来,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还在外地读大学,谈论的话题无非是寝室里的种种,以及隔壁班男孩。我趴在窗口,想起16岁初遇陈北北的情景,他穿我没见过的牌子的衣服,抽外国香烟,头发卷曲,喷一款小众香水。
原来,真的只需一眼,青春就会变成另一种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