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辆双排货车,车后拉满了各种新鲜蔬菜,驾驶的年轻男子停下了车,副驾的年轻女子摇下车窗问:去哪里啊?
龙都!我回答。
女子的眼睛依次瞄过我们每个人后,手一招,上来吧。
上了车表达完谢意,我们仨就抓紧补觉,女子挺兴奋,连珠炮的问我:你们从哪儿来?你们是去玩么?你闺女长得真好看……我一律用嗯啊哦来应付。
女子问得无趣便屏气凝神,没多久,我一睁眼,看见斜对面的男子,眼睛时不时的盯着后视镜,在旁的女子冷不丁狠狠拧了一把男子的大腿,男子疼痛不已,大叫一声,惊醒了我旁边的二人。
男子生气地责问女子:你干什么?
女子圆滑的说:我怕你睡着。
男子不满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昨天睡那么晚,一直不老实。女子最后一句声音很高。
金灿灿用眼睛问我,什么情况?我就做出发酸的表情。
在半睡半醒中,女子对我们说:进城了!
我看着窗外,嚯,今天好大的雾霾。
女子纠正我,不是今天,是天天,今天还算小的。
这天气,人咋活?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的问。
顽强的活呗,习惯就好了。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
老妪给的包里有一些吃的,还有妞妞的衣服,几十块钱和那张阖家照及一张纸,纸上写着妞妞父母打工的地址。问过女子该怎么走,在一条大十字附近,我们下了车。
牵着妞妞到了十字口,我就从二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名曰城市之光的东西。
立交桥上挤满了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男女,桥下奔流穿梭的车辆在发动机、轮胎摩擦和喇叭的争鸣中,被三色的交通灯所左右,绿的亮起——行进,黄的闪烁——车速减缓,红灯亮了——停止不前,一群人蜂拥在人行道上,各种各样材质的鞋底在斑马线上留下逝去的痕迹,环绕四周的各异高耸建筑,充斥压迫的冷峻,彷如表面的深色玻璃,没有关心,只有冷漠。
我们找到公交,投钱上车,在挤成肉夹馍的状态下,好不容易到了站,转地铁,在跟逃荒似的上去后,这次成了土耳其烤肉,整车的人死气沉沉,或站或坐的小憩,要么就是在看手机,看平板,看电子书,中间状态是睁着眼睛,盯着某处,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出窍,不知道去哪儿了。一声刺耳的信号声,所有人活动了下脖子,一个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各位兄弟姐妹,大家辛苦了,早上空气不妙,晚上没睡好,您受累了,活着不易,活着就得天天乐呵,有话不能憋着,谁让咱没头没绪没完没了太罗嗦,因为咱得为这个社会马不停蹄的忙活……一个着工装的职业乞讨者,头戴话麦,手里拿着一沓零钱,穿过人群边走边说。没人搭理他,又各干干的。车里的人忽然往边儿里靠,车厢里空出了一块儿地方,一个小个子男的就站在空处翻身倒立起来,接着又做了几个高难度的体操动作,做完见大家没反应,就去了下一个车厢。车到站了,我抱着妞妞牵着金灿灿挤了出去,走出地铁口,金灿灿喘着气说:闷死我了。我笑了。
按图索骥,我们到了一个正在忙碌的工地,找到门房,一个戴着眼镜儿的大爷在看报纸,我拿着照片进去说明来意,大爷瞅了半天,就说出了我不想听到的那句,他不在这儿了。我便按部就班的说出下句,他去哪儿了?大爷就接着说出我预料中的,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表情则想当然的为难起来。大爷看到我的表情就事有转机的回馈我句,那个。我一听有门儿,就趁热打铁的捧着,哪个?大爷就揣着藏着掖着不肯抖着包袱,像是喝多了路易十三想吐又不舍得。我就把妞妞拉过来,打出感情牌,您瞧这小孩孤苦伶仃的来找父母,找不见那多可怜。大爷被感动了,脖子一伸,悄然对我讲:这两口子在工地几年了,我对他们有印象,男的是个老实人,女的呢有点儿那个,刚开始还好,两个人在工地上班,后来就不行了,女的吃不了苦,还挺爱打扮,举止轻浮,喜欢跟工地上的小年轻打情骂俏,时日一久,大家就在背地里说起了闲话,男的听到风言风语,肯定受不了啊,就跟女的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吵够了女的就跑了,留下男的一个,听说那女的在外边做了小姐,有工友去光顾,回来还炫耀,这何止是给男的戴绿帽啊,简直是从里到外的泼油漆么,是个男的都受不了啊,所以就在前不久卷铺盖走了。
那你知道女的在哪儿么?老头就告诉了我个名字,三温暖!听完,这大热天的就让我出了一身汗。
辗转而行,我们到了一条颇为繁华的街上,边走边寻,当我们看到一栋气派的建筑上三个鎏金大字时停下了脚步。高大的玻璃门闭合着,内里冷清,也对,这种地方只有到了晚上才会热闹。正要往里走,这时,一辆白色的高价越野车开到了门口,车上下来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趾高气扬的绕着车头走到驾驶的门边,暗色的车窗落下,一个满脸粉刺,脖子上套个比我大脚趾还粗的金链子男人,迎脸被女人吻过后,扭脸开车走了。女人转过身,朝门口走,一边走,一边用傲慢的眼神撇过我们,蓦地她定住了,惊道:妞妞!随即疾步过来,旁若无人的蹲下身,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妞妞没吭声,害怕地躲到金灿灿的身后。
你是——我还没说完,女人就急速起身,质问道:你们是谁?
你是妞妞的妈妈。金灿灿认出了女人。
女人没有回答,还是那句,你们是谁?
我就告诉她,是老妪让我们把妞妞带给你们。
女人听完,从挎包里拿出一盒高档的女士香烟,抽出一根,点着,吸了口,旋即说:我跟他爸掰了,你们去找她爸吧。
金灿灿表情变了,你说的什么话,她可是你娃!
女人瞟了眼妞妞,满不在乎道:那又怎样,现在我有我的生活,她跟着我只会是个累赘。
累赘也是你的肉,自己看着办吧。说着金灿灿把孩子往女人身前一领,转身就走。
女人抽出嘴里的烟,一声哎刚出口,我也转身走了。
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女人叫着,哎,别跑。
一听不对,我俩忙转身,就见妞妞朝街的另一边跑。女人生气的一跺脚,急匆匆地去追,她穿着高跟,迈着碎步,妞妞越跑越远,当我和金灿灿追到街口,妞妞已消失在人流中,我跟金灿灿急了,边喊边找,我一直找到下一个路口也未见到,我挠着头,连着脱口三次。你别走!我听到了金灿灿的喊声,把孩子放下!听声音是在身后,我就赶紧往回奔,在街中的一条窄巷内,我看到了金灿灿,她正跟一个人撕扯,妞妞被那人抱着。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孩子放下!我大吼一声。那人一看来了帮手,撂下孩子就跑,我无意去追,眼见那人进了巷子深处。女人这时也赶了过来,抱住哭着的妞妞,失而复得的喊着:吓死我了,你把我吓死了。金灿灿站在一旁,不满的瞪着女人,我也觉得女人挺过分,幸好没出事,要是出事了怎么办,想责备两句,又顿觉无力。女人抹了把花了的妆,起身辩解道:不是我不想让她跟我,实在是环境不允许啊,跟着我,我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
女人说的不在情但在理,妞妞跟着她确实不妥,看看刚才那个戴链子的男人,他要是有些变态的嗜好该怎么办,还是送到她爸爸那里吧,问题是人在何处?
跟我来吧。女人抱起妞妞,领着我俩到了街口,打了辆车,就去找妞妞的爸爸。
出租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我们下了车,随着女人穿过一条巷子,眼前就挤满了一大片私搭乱建的简陋住所,到了一处石棉瓦落盖的小屋前,女人一推门,没人!转过身对我们说:这个点儿应该在工地,我们去那里。
走了一段路,就看见远处一个占地很大的工地,工地上很安静,女人轻车熟路的到了门房一打听,回来满脸喜悦的对我们讲:原来今天农民工小学落成,大家都去参加庆祝典礼了,这下妞妞可以上学了。
小学离工地不远,没走多久,就听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新建的一座二层小楼前,我们走过去,女人在人群里找见了妞妞的爸爸,一个面容消瘦,头发糟乱的男人跑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妞妞,高兴的亲着,边亲边问:想爸爸么!妞妞就笑着说:想!
任务完成,我急着要走,男人拉住我说:等会有饭,吃完再走。
我征询金灿灿的意见,她没意见,那就却之不恭了。妞妞妈妈先行一步容后再来,我俩就跟着妞妞爸爸混在人群里,看流程。一位身着红色旗袍胯部偏大的主持人,站在一排摆有尊姓大名的桌子旁,桌后列位正襟危坐,一脸家里供奉在画中的七仙八祖的表情,先是剪彩,立马就有人拉起了一条花团锦簇的红色长带,桌后各位挪着丰乳肥臀走过来,接过精挑细选出的佳丽手中的剪刀,然后手动布断,便给佳丽的盘中剪下人手一个的花球。下一项是领导讲话,一个戴眼镜的老头走前哼哼唧唧的说了一堆废话,接着是相关领导讲话,一个戴眼镜的中年走前承上启下的继续啰嗦,然后是农民工代表讲话,一个长像与穿着朴素的,三十打头四十结尾的男人拿着话筒,哆嗦着手把前晚背熟的发言稿,磕磕绊绊的说了出来,从感谢开始到谢谢结束,最后是捐资盖房的企业家讲话,一个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平头男人走上前来,妞妞爸爸转头对我俩说:这就是我们的开发商。我心想:这家伙看起来不像企业家,倒像是土豪。
土豪手握话筒,春风得意的看着那些跟他身价悬殊的众人,霸气十足的说: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从很早就有了。那时候我家很穷,我也没钱读书,很小我就出来打工,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骗,总之是经历了很多挫折,但是我不气馁,因为我有着希望,希望是什么?希望是你想要改变现状的迫切态度,和持之以恒不畏艰险困难奋勇直前的勇气,为什么我会有希望呢?因为处处都有机遇,机会到处都是,就看你是否能找到,是否能抓住……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希望,每个人都充满了希望,但是为什么我们就看不到机遇,抓不住机会?因为缺少清晰周密的思想和前瞻深远的眼光,为什么会这样?不是你看不到,是因为你想不到,原因就是读书太少,了解的太少,知道的太少,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可能想到。时代在快速地发展变化,每天都日新月异,我们如何才能进步呢?只有读书受教育,所以我的梦想也是你们的梦想,就是希望我们的下一代能受到教育,得到知识,从而生活的更好。
掌声雷动,我拍的手都疼了,土豪说的太好了。
典礼终于结束,众人一窝蜂的涌入食堂,伙食不错,有酒有肉,大家心满意足的吃着,土豪跟有关领导也平易近人的来到食堂用餐,他们坐在我们附近,土豪招呼大家多吃,自己却举着筷子食不下咽,有领导关心道:怎么了,不合胃口?
土豪就撇撇嘴说:好想吃点清淡的。
我心想:每天大鱼大肉的,就算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也得腻。一转头身边的金灿灿不见了,我仰脖子找,就看见她进了厨房,过了会端了两盘菜出来,到了土豪桌前,将之放下,面带微笑道:请您尝一尝。
土豪一瞧金灿灿眼睛亮了,忙夹菜入嘴,吃完,眼睛放出了光,忙问:这是你做的?
金灿灿微笑着点点头。
你叫——?
我叫金灿灿。
你是——?
我来自大村,顾名思义就是很大的村……金灿灿坐到土豪身边开始讲述身世。
饭毕,众人散去,土豪迎送领导,金灿灿过来对我说:呆着别走。
送完领导,土豪冲金灿灿招手,金灿灿就叫我一起过去,到了土豪身前,指着介绍,这是我弟弟。
一辆豪华汽车停在了土豪身前,土豪叫我俩上去,他吩咐我坐到副驾驶,金灿灿和他坐到了后边,土豪一声吩咐,年轻的司机就发动了汽车。
司机一路上专心的驾驶,我靠在真皮座背上,百无聊赖的听着土豪对金灿灿,关怀备至的问这问那问东问西。金灿灿似乎隐去了美石,反正我没听见他俩说。
在前闷后热的两种气氛中,汽车开进了一个小区,小区里全是别墅,在一处颇为壮观的别墅前,汽车停下了,土豪伸手递过来一张卡,对我说:去给自己买些衣服,再转一转,吃点东西。嘱咐完司机带我去,便跟金灿灿一同下了车,金灿灿都顾不上回头看我,就迫不及待的往房子里走。
我转头看司机,司机冲我一笑,就一打方向,调过车身往小区外走。
司机不说话,问什么都不回答,只是冲我笑着,他带我去了百货商场,对我说:随便买,别客气。这是他说的第一句,我还以为他是哑巴。我边看边逛,买了几件圆领竖领的短袖,两条牛仔和一双透气的网纹运动鞋,随即把我身上不打眼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换上了新的,刷卡的感觉真是爽,我也穷大方,拿过一件价格不菲的短袖推给司机,让他试试,他不接摆着手,你试试,这件蛮适合你的,你说是不是美女。长得有几分姿色的营业员就笑容满面的说:是啊,我觉得你穿上很帅的。有没有深色的?司机眉飞色舞的问。司机拿上自己挑中的短袖跑去了更衣室,我夹着卡伸给营业员一锤定音道:买了!
穿上新衣服,司机整个人就神清气爽,变得精神,一改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对我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犹如滔滔江海连绵不绝。
我就问他,哎,你这老板随随便便就把别人领回家,也不怕跪搓衣板?
司机吸了口饮料,说:他就是想跪,也得有人让他跪。
啥意思?我不解。司机吸了口说:他呀,形影相吊,孑身一人。
她老婆呢?我不信他没结婚。
死啦。司机答的很干脆。
咋死的?我欲知情况。
开车撞树上了。司机若无其事道。
猪没撞车上么?
司机笑着说:这女的死的很诡异,车撞到树上后,气囊没打开,女的也没系安全带,头先撞到了方向盘上,这时候气囊又砰的打开了,女的脑袋连受两次撞击,就死了。
大白天的能撞到树上,确实诡异。
是晚上,她白天不出门。
那干什么?
专攻睡觉。司机了若指掌的告诉我,我们老板娘,长得跟猪一样,白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一到晚上整个人就活了。
那出了什么事会撞到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