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尘心中委决不下，便又信步而行。两个走过身边的人的说笑将萧尘的心思从济世馆引了开去，一人笑道：“这回可把小太岁吓得够呛。”另一人模仿着小太岁的口气道：“啊！哎哟妈呀！”“哈哈，实在解气。”
萧尘在金陵城也住了将近两年，虽然平时几乎都埋头在各个医馆学医，却也听闻这小太岁的大名。他仗着老子是王爷，在这金陵城呼风唤雨作威作福，可惜萧尘却是从没机会见到本人，不然恐怕他就得消停好一阵子了。现在听这两人说起竟还有什么能吓倒这恶少，倒是颇有兴趣知晓，便暂且抛下济世馆的事，朝两人打听。
原来这小太岁去秦淮河喝花酒，路上遇见个小姑娘卖身葬父，小太岁见那小姑娘身材窈窕，便动了歪念，去调戏人家。不想那小姑娘一抬头，脸上竟长满了毒疮，有的还在化脓流血，这一来可把小太岁当场就吓晕了过去，被几个手下抬回了府，恐怕得有好几天才缓得过神。
两人自顾自正说得高兴，萧尘已朝秦淮河跑去。一人奇道：“这小子难道还跑去看那丑八怪的脸？”另一人道：“那张脸也的确吓人。”
萧尘跑到秦淮河时，正是华灯初上，热闹的景象才刚刚拉开序幕。萧尘游目四顾，才在一个阴暗角落发现一个跪着的姑娘和她面前用破布盖着的尸体，还有一旁一块破木板上写着的几个歪歪斜斜的“卖身葬父”的字。
萧尘走过去，蹲下身，正看到两颗晶莹的泪珠滴落。萧尘忽然站起身，朝来路跑去。那少女猛地抬起头，眼角兀自挂着泪珠，却看到那瞬息消失的背影。
秦淮河的醉生梦死尚未开始，少女的父亲已经下葬了。少女跪在父亲坟前，磕了几个头，转身朝一旁的萧尘磕下头去。萧尘闪身一旁，口中道：“你住哪？带我去看看。”
少女带着萧尘来到一条破巷子，这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很多穷人，也不时横冲直撞地蹿过一群老鼠，人和鼠吃着同样的东西。从巷口到巷尾只有几丈距离，萧尘走出巷子时，却已是朝阳初升。
这里的每个人对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一番检视均漠不关心，即使萧尘抓了药分给已生了病的人，他们也只是漠然以对。直到萧尘用余下的钱买了吃的时，众人才蜂拥而上。
萧尘分完了吃的，转身便走，这时除了走，他已想不到还能做点什么。走了几步，萧尘才发觉少女没跟着来，回头见她仍站在原地望着自己。
萧尘勉强一笑：“我帮你葬父，你不是应该跟着我么？”尽管满脸都是毒疮，但少女眼中闪过的光芒，萧尘却看到了。“我这个样子，会拖累你。”少女声音虽小，语气却很坚决。萧尘拍拍身上，道：“我现在和你一样，一无所有，你怎么拖累我？”少女撞上萧尘的目光，不禁惶急地低下头，只听萧尘道：“你只是得了一种病，脸才会这样。我现在还想不到医治的办法，你给我一些时间，我能治好你。”
萧尘仔细地检视了少女的病，了解了全部病症，这才踏进了济世馆的大门。很顺利地，萧尘被济世馆录取。而少女即使给人家白干活，也没有人愿意收留一个满脸毒疮的人。少女本想回巷子去，萧尘却摇头阻止，少女的病本与巷子的环境有莫大的关联，再回去，病情只会加重。
萧尘正在想办法，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兴奋地跑到两人面前，要让少女跟她走。萧尘一问之下，才知缘由。这丫鬟名叫小荷，是秦淮河最红的头牌风致姑娘的贴身丫头。原来小太岁被少女吓晕的事也传到了风致姑娘耳中，有时为了挡驾一些像小太岁这样的难缠公子哥，风致姑娘就想到要找少女做丫鬟，因此叫小荷专门来找。
少女已要跟着小荷走了，萧尘却一口回绝道：“不去。”而对一旁的少女道：“我们走。”说着转身就走，留下一脸不信的小荷呆在原地。
少女跟着萧尘出城，突然开口道：“主人——”从认识到现在，这还是少女和萧尘说的第二句话。萧尘愣了愣，仍往前走，口中道：“我叫萧尘。”少女停下脚步，心中默念几遍，犹豫一会，仍道：“主人，我……”“叫我萧尘好了。”萧尘不得不回转身看着少女道，“现在我送你去城外的静水庵，佛门应该不会拒人千里。”
见少女嗫喏着始终不走，萧尘疑道：“你想去秦淮河？”少女抬起头，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问主……萧尘……”看到萧尘亮如星辰的眸子，不禁脸上发热，忙又低下头，“是不是觉得那个地方的人很……”“那倒没有，秦淮河里的人与秦淮河外的人并没区别，只是他们利用你当挡箭牌，这就太过分了。”
萧尘没看见少女眼里的泪水，带着少女在日落前赶到了静水庵。主持师太没说什么就收留了少女，萧尘谢了师太，和少女道了别便匆匆下山回城。
看着少女还怔怔地望着越来越小的背影，师太轻叹一声：“城门已关，萧施主怎么进的城去？”少女闻言一震，便追下山去。
少女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哪里还有萧尘的影子，心里好像一下子空了，就像父亲突然去世留自己一人在世上的感觉一样，满山的草木与回巢的鸟儿更增添了那份孤寂，这份感觉随即铺天盖地而来。少女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心中一直绕着的“萧尘”两个字不知怎的就喊出声了。
“你这么哭，打扰师太清修，静水庵不收留你怎么办？”少女猛的抬头，眼前的少年沐着夕阳的余晖，英俊的脸上似有似无地挂着一丝笑意。
萧尘看到少女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不禁道：“我头上有长蘑菇吗？”少女一听，不禁脸红心跳，忙低下头，轻声道：“城门关了，你怎么回城？”萧尘一笑：“城门关了，我去城外人家借住一晚也就是了。你追下来又哭又叫地就是和我说这个？”少女只觉得连耳根都有些发热，只是低着头，脸上又满是毒疮，萧尘倒看不出少女此时的窘态。
萧尘见少女不答，就道：“你快回去吧，我也得赶着去找住的地方，晚了可真得睡城墙下了。”说完，转身就走。“你什么时候再来？”话一出口，少女自己先吓了一跳，心中一急，声音就大了许多。萧尘想了想道：“你的病我现在还没什么把握，等在济世馆学一些日子，说不定到时就能带来治好你的方法。”“如果没想到办法，也不要紧。”少女这句话的声音却小的多了。
萧尘点点头，刚要走，看见少女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顺势坐在路旁的大石上，看着少女。少女见萧尘突然坐了下来，不由奇怪，悄悄抬起头正对上萧尘看过来的目光，忙又低下头，心中狂跳。
萧尘见少女半晌仍没说话，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终于忍不住道：“你真的没什么要说了，那我走了，等一会又哭又叫的我可不回来了。”说着跳起身作势欲走。
少女忽然像下了很大决心地说了一句：“我叫落梅。”便转身朝山上跑去。萧尘一愣，继而失笑：“我还不知道她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