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景轩兄,云娘,我们一起来喝酒。”这边,一阵爽朗的笑声,老远远的从外屋传到了内堂。景轩、云娘相视而笑,想来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了。
果然,就见那白衣黑发飘逸,不扎不束,肤色白皙,双眸闪烁着琉璃光芒,鼻子高挺,很是优雅的男子正大笑着走了近前。
“尚风兄,请。哈哈哈。”景轩笑道。
“尚风,怎么早不见你,现在这会都夜色当空了,你才出现啊。”云娘故意生气道。
“哦。呵呵,让云娘妹子挂念了,对不住啦。”尚风大大的鞠了一躬。
“去去去。”云娘没去理会。
尚风这会看了看景轩,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这景轩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同样身高八尺。棱角分明又很不羁的脸上有着一双不似中原人士的微微泛蓝的眸子。那眸子看似平淡如水,却又冷若冰霜,又彷佛随时会射出寒星。他气势伟岸,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两弯眉又浑如刷漆,平添了一丝狂野不拘和冷俊,令人觉得威严难测。尚风想着,自从他和云娘在南山救了这男子后,便隐隐不安着。如今,他看着云娘和景轩日益走近,心中难免不快。不过,见景轩助云娘获得成功的丝织纹样,心中又不由赞赏。尚风想想笑着举杯道:“来,景轩兄,今夜我们有酒一同来痛饮一番,祝云娘刺绣技艺出众,景轩兄画艺精湛。”
“尚风,你怎么知道绣稿是景轩画的?”云娘故意笑问着。
“当然,我不仅知道,而且,画此画之人,不仅画艺精湛,且绝非普通人也。景轩兄?”尚风审视着景轩。
景轩心头一紧,莫非尚风察觉了自己的身份?只听尚风继续道,“云娘啊,咱们这可是救回一个宝啦。景轩绘画精湛,你日后刺绣需要的绣稿可有了好帮手。我从景轩所画的绣稿中,看出了笔力的穷劲,一般能将现实之物画出逼真写实,可见绝对是在书法上有一定造诣的人。”
景轩这才放下心来,大笑道:“尚风兄好眼力,不过在下不才,早年随父亲走访四海名川,偶会吟诗作画权当消遣。”说完,三人便一同笑了起来。
云娘端起酒杯念道:“月色中庭落,桂子飘香至。举杯邀明月,对饮是盛情。”便一饮而下。
“好,云娘。这盛情,我自当痛饮一杯。”尚风一口咕噜而下,也大声道:“随风夜色至,金樽共清酒。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景轩看着面前的云娘和尚风,面对如此佳夜,心中不觉感慨万千。本只是想借云娘父女在朝中之便,寻得机会去刑部寻回父亲尸身。竟没想到,云娘是个真情女子,尚风兄也是个大义男子。他们让景轩那悲痛消沉的心,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景轩动容着,能遇上两位知音,也算是人世不枉一场。
见景轩愣神,尚风喊道,“景轩兄,你也作一首诗。”
云娘坐在一旁看着景轩,见他眼神忧郁似有心事,不觉一丝痛心。景轩想想沉吟道:“世道为艰难,知音世所稀。相逢时日短,但觉终身依。惜无老父去,悲从心底来。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愁心寄明月,叹……还掩故园扉。”景轩一口吞下了酒。
“景轩。”云娘缓步到了景轩的身旁,柔柔的手指搁在了他的臂上。景轩看着云娘,笑笑摆了摆手。
“来,尚风兄,我们继续喝。”云娘看出景轩的故作欢笑,不免有些许的难受。景轩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为什么博学广识的他会流落南山伤痕累累呢?
过了一些日子,云大人请了景轩到了正厅。只见,这云家大宅,院落花影覆地,石榴树郁郁葱葱,百灵鸟啁啾而鸣,厢房四合环抱。正厅面阔三间,上书“松柏堂”。厅两边是次间屋,有楼与前后厢房相接。厅内梁柱粗大,镌刻有飞鹤、舞风等花饰,好是清幽雅致。
待落座后,云大人细细看着景轩,见他剑眉入鬓、凤眼生威、英气逼人,堂堂正正。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景轩啊,老夫见你绘画技艺了得,如此才能。老夫有意想奏请皇上,让你到锦绣庄做画师。一来可以让你发挥画艺,二来也学以致用。你看这差事如何?”其实,这会云大人见过景轩所绘的绣稿,又听云娘称赞,深知景轩此人必有才能。于是,他盼景轩能助云家发展丝织业,于是主动提出了想法。
“这?云大人。”景轩很是惊讶。本想寻了机会从刑部抢回父亲尸身便离开应天城的,在云宅也只是权宜之计。未想如今,云大人竟要引荐他做画师,而此时的景轩也发觉自己对云娘有了份爱慕之情。一时很是矛盾,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景轩,你不要担心,老夫只是觉得你的画技精湛很适合这份差事。同时,这也是我们云家世代做丝织业难得遇到的人才,老夫欣赏你。虽然你是云娘救回。但是,你若不肯自然不强求。只是你孤身一人,暂不如在我们云宅一边安身,一边再做日后打算如何?”云大人和气的说着。
景轩听得云大人诚恳,想想便立刻叩首道:“景轩,叩谢云大人的关照。”
“好好好,哈哈哈。”云大人满意的笑着。不知为何,他看着景轩总不由想起了一位故友。叹了一口气,对景轩更多了几分亲近。
这日,着着碧色霞衫的云娘领着景轩向锦绣庄走了去。一路上,云娘向景轩诉说锦绣庄的事情。“锦绣庄设机三十四张,织匠三十四名包括我在内,另外挽花匠二十名,挑花络丝打线匠四十一余名。这些人里头,一位看着人不太说话的老伯,是管染造的陈老伯,做事很是认真;另外,秋月、红莲、白霜是配合我研究花式稿样的绣娘。还有……”云娘一路上走着,一边自顾自说着。
景轩随在一旁,不觉莞尔一笑,说道:“是,我都记下了,云娘。”说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注视着云娘,云娘的发香沁入了心中。对上景轩的眸子,云娘不禁一阵心悸。
“那,那我们快走吧。”云娘说着便急急的向前走了去。景轩望着她,温暖的笑着。
待到了朱漆漆成的锦绣庄大门外,景轩、云娘一同进了去。这会见里面着青蓝花布衣的绣娘、织匠们川息忙碌着。“云娘小姐来了。”他们招呼着,云娘也笑着招呼着。云娘虽然是工部尚书之女,却没有一丝小姐的脾性和大家相处很是愉快。
“云娘小姐你来了啊。你赶紧看看吧,前日我们丝线染色,似乎成色不对。”这边,一位严肃的老者拿着四五种彩纬小管梭走了来。”景轩一看此人,便也猜出了是负责染造的陈老伯。云娘接过仔细看了一下。同陈老伯介绍了景轩后,陈老伯没多理会,便引着云娘朝别处去了。
“景轩,你先在里面看一下,熟悉熟悉,我去去就来。”
景轩在锦绣庄内细细打量着。只见整个锦绣庄三层五开间,规模较大。两侧的廊庑下,分设着三十多张高大的织机,织机高一丈五尺,花楼上悬挂着花本,每张机上各有两个织匠正在扳提花本织造着,锦绣庄内是阵阵织机声。而一旁的打线匠正在用缫丝机将泡过热水的蚕茧加工成了丝线。
正中的天井前,是锦绣庄的正堂,上书有“巧夺天工”的字样。案上还有绣好的纹样,麒麟、梅花栩栩如生,看的出这里的织匠技艺的确相当。从天井抬头看去,就是三层阁楼,进进出出的织匠和正端着竹篮子从绣房里出来的绣娘。景轩见云娘迟迟不来,便绕进了染房内。这边,就见一个个大大的染缸边,云娘一个挨着一个的检查。陈老伯则皱着眉头道:“云娘小姐,您看是不是要和云大人说一说?”云娘摸着那丝线的中国红,比起库存中皇上去年正旦所穿的衮服色泽确实暗了几分。
景轩走上了前询问了一番,不由朝染缸看了去,忽然他说道:“这中国红本是用苏枋的树根染的,先把根煮出汁来,一般要煮四遍,然后加明矾、胆矾‘媒染’,接着把红色的汁浇到织造所用的丝线上,等丝线阴干后才能上机织造。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如果苏枋煮不够四遍,之后的媒染就会变淡。所以如果没说错,问题是出在了这里。”
待景轩一说完,陈老伯顿时一拍脑袋道:“哦,我知道了,定是那偷懒的钱二干的好事。”说完,陈老伯便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云娘细细看着景轩,惊讶这个男子似乎隐藏着太多的秘密。“景轩,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你究竟是什么人?”云娘疑惑着。景轩看着云娘,回想着宋元时期曾是传奇海商的父亲。当时泉州地区的人们多以苎布为衣,自从蒲父从江南引进大量丝绸后,一时间带动了泉州丝绸市场的经济大发展。很多与蒲父合作的江南丝绸商人也都随之发迹。蒲父还研究了织染技术,使得泉州的丝织业大为扩张输送海外,几乎创造了一个海商的神话。景轩耳濡目染自然对这些也是了解。
他看着云娘,这些无法真实相告,便道,“这织染知识倒也不难,若是云娘想问,我都会告诉你。”见景轩似有难言,云娘也不便再问。
这边,忽然一个粗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是什么人?瞧你在这里乱说一气,谁说我偷工减料少煮了一遍苏枋。”景轩听这声,回头就见一个黑脸粗矮的男人气汹汹的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