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宫外,寥寥数人,院落中,灯火通明却未听见人声。我刚踏进寝宫,只见皇上负手背立,屋内只有他一人。
我将旁人支开,问道:“皇上有话要说吗?”
他后袍一掀,坐在塌上,对我说道:“魏采女刚刚诞下龙子。”
“真的啊!”我双手合十,惊呼道。我转念一忧,问道:“母子平安吗?”
他淡淡地点头,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未足月生产,真是万幸啊,我真心地为秀馨高兴。
‘咚咚——’敲门声响起,秦太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皇上,皇子已经带来了。”
我急于想看这个新生的婴儿,开启房门,只见一个瘦小的婴孩正躺在秦太医怀里,吧唧着粉嫩的小嘴,眼睛未睁开,却能见到他眉宇挺拔,承袭了皇上的俊朗。
我伸手将孩子接过,分量偏轻了一些,抱在怀中,感觉他软如绵花的细嫩。我逗弄着他,将他抱予皇上看,说道:“这个孩子长得漂亮。”
皇上触手在他脸上一抚,引得他身子一蹭,可爱极了。皇上并未见得兴奋,或许这并不是他的第一子,已没有了那时的激动。
皇上向秦太医走去,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秦太医上前,跪在我和皇上面前,恭贺地说道:“恭喜贵妃娘娘,喜获龙子。”
我一怔,皇上真要这么做吗?我望了眼怀中的孩子,天真无邪,却要离开亲母吗?我疑虑,唤道:“皇上——”
皇上不语,拂手一摆,对外宣道:“传朕旨,兰妃于亥时三刻,顺利诞下皇子,加封皇贵妃。”
一时间,报喜声四处传扬开来,深更半夜,却比白天更加热闹。深闺之中,独留三人,我抱着孩子,却突然感觉他的沉重,我将孩子放在床上,问道:“那秀馨该怎么办,皇上又怎么跟她交代?”
未等到皇上的回答,侧院就传来了阵阵凄凉的哭声,哀怨让人撕心裂肺。我被这哭声搅乱的心境,问道:“皇上对秀馨说了什么?”
“未足月,她所生皇子早殇。”他极其平静地说道。
“皇上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我激动地说道。
“不要什么?”皇上及时地拦问道。
他等着的回答,不要,我不要做皇后,不要去算计,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跌坐在床边,望着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愧疚!
皇上走近,挨在床沿,说道:“自古没有一个君王会像朕一样,为一个妃子做这么多,朕答应你的事,很快会给你。你答应朕的,也最好能做到,你的人,连同你的心,都是朕的。”
那一夜,直至天明,恍惚中,侧院的哭声伴随始终,我独自对着通明的侧院,只能暗暗地愧疚,对她,我一直是亏欠的。
为了这个孩子,皇上算是煞费了苦心,未等孩子满月,就因独嗣,子以母贵,在孩子出生二十四天时,册立他为皇太子,造金册,祭天坛,昭告天下。
秀馨自从那一夜后,愈发对我陌生了,甚至是冷淡。但她每日都会来探视孩子,隐约中,她仿佛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明说。
“皇太子长得真好。”秀馨抱着孩子,冲着孩子说道。
“秀馨——”我轻声一唤,心中胆怯了。
她不理我,拍拍孩子,说道:“那晚,要是我的孩子没死,也该长成这样了。”
“秀馨,他——也是你的孩子。”我终不忍心,我有什么权力去占有他。
“姐姐别说这样的话,他跟着你,才可以做太子,”秀馨含泪脉脉,道:“只求姐姐以后善待他。”
“你都知道?”我狐疑地问道。
她笑了,藏起了多少秘密,问道:“知道什么?”
我不懂,黯然地摇头,她开始防备我了,再不是那个什么话都告诉我的秀馨了。我只能叹世态淡凉,后宫无情。
“秀馨,”我执起她的手,说道:“他是太子,以后都是。过不了多久,他会是你的儿子,等他长大了,也只有你一个母亲。”
她瞪着眼,不明白我的意思,随即一笑,说道:“我哪有这个福气,如今皇上在考虑册后,也定是姐姐夺得后冠。往后,姐姐才是一国之母。”
我莞尔地笑,略有深意地说道:“你以后就会知道。”
我欠她的,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补偿,许她一个至高无上的荣宠。
说话间,庭前繁杂的脚步匆匆而过,是太医?我唤来暗香,问道:“又出什么事了,怎么都朝长乐宫去?”
“奴婢不知。”她摇头道。
一种莫名的失落,逐渐占据着我。我惶恐不安,吩咐道:“你快去问问。”
秀馨只顾着孩子,并不在意我的焦虑。我在房间来回踱步,等候暗香的消息。心中像是堵上了大石,沉重地将我积压。
直到秀馨离开,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暗香才跑回来。
她喘了口气,说道:“是睿王出事了。”
“怎么回事,慢慢说。”我给她倒了杯茶,让她在我旁边坐下。
她定下心,说道:“睿王前阵子一直被皇上圈禁在近郊,不久后染上了病,原也不是大病,可前日突然病症加剧,众人都慌了,今日皇上召集所有的太医前去诊治,奴婢就在长乐宫外等消息。”
她缓了口气,见我焦急,忙说道:“后来有人进宫回话,说是睿王病重,已于未时一刻病故。”
病故!我喃喃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暗香摇头,凑近,轻声说道:“娘娘,宫中有传闻,一说,睿王自己不愿进食,才会去得那么快;还有人说——说是因为服用了参汤,就不知为何,突然离世。”
我一愣,斥道:“这种话,不要再说,也不要到处传。”
“是。”她怏然地应道。
睿王的死,让人心揪得难受,他的死因又会是什么?是他自己,是皇上,还是因为他们家族所中的‘蛊’?
暗香恍然又说道:“对了,奴婢从灵公公那里还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娘娘听了一定高兴。”
“什么?看把你乐的。”我问道。
“皇上让人草拟了册后的文书,娘娘就要做皇后了。”她喜悦地说道。
一年之期,他没有食言,可我不曾高兴,左等右盼的后位,唾手可得时,却没有了那份快乐。
蓦然回顾,人事匆匆而过。淑妃经过上一次事件,被关在冷宫,听说染上了疯病,终日与些花草说话。逍遥也该离开了,睿王也离世了,顿时觉得凄凉,仿佛都是人去楼空,到了尽头。
过了这个年头,便是‘天定二年’的春天,百花绽放,姹紫嫣红。
暗香收拾着案几,突然停了下来,说道:“娘娘,奴婢有件事,憋在心里很久了。”
“有什么话,你就说,藏着做什么。”我静坐听她说。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采女娘娘最近总是来看太子,奴婢有一次不小心听到她说话。她说娘娘霸占了她的儿子,说太子是她所出的。”
我骇然,但坦然地说道:“没事,她失去孩子,心里难免有疙瘩。”
“可是娘娘,还有一件事,”暗香想着,又说道:“娘娘还记得淑妃娘娘送来的兰麝吗?”
“兰麝?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我不耐烦地说道。
“前阵子,奴婢在库房找到了那日淑妃送来的兰麝,因为与那日用的香料相仿,所以一直以为那日用的就是淑妃送的,可是——”她还想往下说,却被我拦住了。
“别再说了。”我斥道,许多事实,我宁愿不知道。
“娘娘,”暗香今日却话不停,不甘地说道:“奴婢是觉得采女娘娘不简单,或许很多事情——”
我一听,怒道:“叫你别说了没听到吗?以后都不准再提那些事。”
暗香在我的斥责中,不再多说一句,我能阻止她不说,但却不能阻止自己不去想。秀馨,她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