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火如荼的歌舞,渐渐平复之前的僵局,心境随着这片歌舞升平,慢慢释然。怪不得南宋偏安一隅时,‘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歌舞喧闹,酒香佳肴,人的大脑也松懈下来。
晚宴过后,上了一些干果蜜饯,‘奶白枣宝,双色软糖,核桃酪糕……’,又每人沏上一杯香茗——雀舌毫茉莉,香气鲜灵,黄亮清澈。
戏台子上,丝竹声,弦乐声,还有不知名的剧目,热闹非凡。行腔酣畅,节奏鲜明,只知道是一种雅俗共赏的剧种。
戏剧是专为太后而设,瞧她略展喜色,众人纷纷安下了心。太后朝身边宫女一唤,说道:“去把李妃带来的茶拿过来,哀家试试,这里的贡茶都没那个味。”
我侧耳听闻,细品了手头的茶水,清醇香甜,绝对是茶中极品,太后怎会不满意?我迅速朝太后一瞥,只见她笑中露着疲惫,眼皮坠坠,神若游离,面色却异常红润,细密的汗丝涔涔而出。
戏剧正演在兴头上,一人带枷,单膝跪地,眼见大刀要落下。众人纷纷关注在戏台上,太后更是深陷入戏,纠结着心。
“太后——”一声尖锐的喊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我离太后最近,见她昏厥,周围人顿时慌作一团。我将围着的人拉开,说道:“快去叫太医,其他的人都让开。”
皇上疾步而来,逍遥和其他几个太医也一并赶来。太后安坐,已没有意识,瘫倒在椅子上。声乐骤停,所有人都为这边悬心。
“太医,怎么回事?”皇上焦急地问道。
两位太医轮流把脉,半饷,其中一人叹道:“回皇上,太后患得病症毫无征兆和根据,近月来反反复复,从未完全治愈。臣等改过很多方子,但仍是无济于事,实在查不出,因何而病,也不知从何下手治疗。”
“你们这群废物,都给朕滚出去,食着朝廷俸禄,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皇上怒道,连同刚才的怒火一并迸发出来,吓得旁人瑟瑟。
逍遥在一旁,搭上太后的脉象,凝神思索,问道:“太后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举止,或是有明显的不适?”
近侍宫女一回想,说道:“太后最近总是口干,而且容易发饿,发困。”
我朝桌上回望,不少糕点都散乱,看来太后吃了不少。这次的突然昏厥会跟这些食物有关吗?我随意拣了一些吃剩的,都是些甜食。
易饿,口干,昏厥。我脑门一闪,恍然道:“是糖尿病。”
“什么?”逍遥跟皇上同时问道。
糖尿病是西医的称呼,在中医里,此病又称‘消渴症’,如今这个年代还未有具体的治疗方法,很多疗方都是从后来的韩国传到中国的。
目前关于这方面的病症也只有在《皇帝内经》里有少量的记载,我临近,对逍遥说道:“你难道忘了吗,渴欲饮水,口干舌燥,是为‘消渴’之症,依据不同的病机、主症,分别谓之‘消渴’、‘消瘅’、‘肺消’、‘鬲消’、‘肖中’……”
逍遥顿时解惑,复又把脉,缓缓地说道:“脉弦滑,苔薄黄腻,带芒刺,的确是‘消渴’的症状,但此症至今都无病源,无从下手。”
病始,只要注意饮食,一般能控制,但若是到了中晚期,按照西医就该注射胰岛素,控制血糖。太后此病也应该是刚刚开始,只是刚才过度吃了甜食,使得血糖骤然升高,引发的昏厥。
“师兄,用耳针试试看。”我大胆地提议。耳针实为险针,毫针留在耳廓近一个时辰,每过半个时辰捻转一分,若非娴熟的大夫,切不敢使用此针,就算是太医也未必有这个魄力。
逍遥深深一想,颔首应允。我将毫针消毒,给他递上去。指甲的相触,让我们都一滞,瞬间瞥开眼。刚才的一个眼神交流,如一道闪电,让人惴惴。
我和他的一搭一合,仿佛又回到了山谷时,那时跟他一道去采药,一道品析药理,也是这般的默契。
我呆愣地垂眸,再抬头时,对上了皇上犀利的目光,畏惧地低下头。皇上将我揽至他身边,问道:“太后的病,可否治愈?”
我黯然地摇头,“太后此病又名‘糖尿病’,即使百年之后都是无法治愈的,只能靠平时的饮食,切不可食用过多的甜食,也不可多食。”
“百年之后?”皇上狐疑地问道。
我一时口快,忙掩饰地说道:“我——是猜想,因为这个是顽疾,很难根治。”
说话间,秦太医却匆忙而至,今晚的宴会,他一直都没有参加,这个时候怎么就跑来了?秦太医向皇上行礼,说道:“臣有要事,请皇上移驾。”
皇上朝我看了一眼,随秦太医到了百步之外。我再回头时,太后已经有了知觉,面部因为针刺的疼痛,偶尔抽动。
因太后的突然病发,皇上遣散了所有的臣工和后妃,现下也只有个别人还留在会场。逍遥得了空,低语地对我说道:“那日是你救的我,谢谢你。”
我一怔,小声地抱怨,“那个老头子,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不是杜太医说的,我自己知道。”他淡淡地一说,又道:“过阵子,我要走了。”
“去哪里?”话一出口,我低首,他是该走,最好的结局。
逍遥望向不远处的皇上,索然地说道:“他会对你好的,我知道。”
我不该去挽留他,垂眸问道:“什么时候走?”
“过了这个年头。”他简短地一答。
“那——”我虽满怀的不舍,却只说道:“自己保重。”
这次公开的见面,也许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我和他或许生则远隔山岳,死则天各一方。我怅然而立,搅动着衣饰的佩环,久久不愿迈开一步。
“娘娘——”我被暗香的唤声惊醒,她跑至我面前,说道:“皇上要娘娘赶紧回永福宫。”
我不安,问道:“出什么事了?”
“皇上没说,奴婢也没问,但皇上也急匆匆地去了永福宫。”暗香神色紧张,语速也快了许多。
我转身离去,攥紧袖口,背后两道深邃的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此别之后,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