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秀馨搬进永福宫,我这里也热闹了不少,宫中给秀馨配了一个使唤宫女,名唤‘绿痕’,长得白净清爽。
秀馨第一次进宫,对后宫并不熟悉,我同她约好,陪她去永福宫外逛逛。她毕竟年纪小些,欢腾地跑在前头,回首同我道:“姐姐,皇宫里的花都比外面的红。”
我抿嘴一笑,道:“都是一样的花,哪有更红之说,又没经过基因变异的。”
她愣了下,俯身摘了朵红白相间的花骨朵,递给我道:“送给姐姐当花饰。”
我欣然接受,转手让暗香收着,又同她往前边走去。
“姐姐,那儿是什么地方?”秀馨指向拐角处的一座院落。
我望定,双眸深远,道:“那是太医院。”
“太医院?姐姐,我们进去看看。”她抓起我就朝里走去。
“两位娘娘万安——”杜太医放下手边的活,迎上来请安。
“杜太医不必多礼。”我未入后宫之时,一直住在太医院,与他们也算是同僚了,今日一见,仿佛就在昨日。
“娘娘可是哪里欠安?”杜太医关切道。
“杜太医怎么又忘了,我好歹也做过太医,有什么病自个儿看,您啊,就忙去吧,不必搭理我们,我们也是随处闲逛。”我跟杜太医也比一般的要亲近些,或许是他年纪大些,迂腐中不乏亲切,反而更让人信任。
“那娘娘要是有事,随时传唤下官。”
秀馨扯着我袖摆,道:“姐姐,这里一股子药味,好难闻啊。”
“闻惯了就好,”我见她细眉凝蹙,淡笑道:“我带你去后院,比这里好闻多了。”
太医院的左右两苑,遍植草药,宫中用的药物大多来自这里,只有极少部分是从宫外采购而来的。自我在太医院的时候,就在两苑间腾出了一块地,种植了名贵的花草,让专人照看着。
“姐姐,你看,是王爷。”秀馨眼神一亮,欢愉地唤道。
逍遥挽着袖子,蹲在药圃中,听见秀馨的声音,起身掸了掸手,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不应,只瞧见那块药圃上种满了地龙骨,绿茫茫的一片,而我原先种着的紫荆、六角莲却没了踪影。
“我种的花草呢?为什么都拔了?”我微怒,花了不少心血的东西顷刻荡然无存,极其不悦。
逍遥滞愣,一时谁也不出声,仿佛到了真空的地方。
“姐姐,这个药圃好大啊,”秀馨环顾四周,又对暗香和绿痕说道:“你们陪我去那些走走。”
秀馨对我挤了个眼,笑盈盈地将旁人都支开了。我尽不知道,她开始变得如此机灵了,数月不见,她又似更添成熟了。
“走,你跟我来。”逍遥放下袖腕,引我去阁房。
他从柜顶拿下一个紫匣木盒,道:“我都给你捣干了,藏了好久,以为你都忘了。”
我拾起一片六角莲,叶身完好无损,释然道:“幸好你给我留着,要是扔了,我定不饶你。”
“我哪敢,你跟三娘越来越像了,果然是师承一脉。”他趣言道,拿上剜刀,又出了阁房。
我追了出去,道:“这么说,你是尽受我欺负了?”
他刨开土壤,搭着架子,道:“你知道就好。”
“哼,咱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是我不欺负你,你说不定还不自在了呢。”我蹲在他一旁,捏着泥巴,土质疏松正好,容易定型。
他抢过我手上的泥巴,道:“穿这一身干净的,怎么还玩泥巴?”
“我乐意——”我坏心一起,抓起一把往他脸上抹去。
“你——”他猝不及防,擦拭着脸。
我已逃开了一段距离,原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追着我,定要将我抹回去了才甘心。不料,他只定定看了我两眼,叹息地摇了摇头。
心一沉,看这一身的后妃装束,的确不能似从前了。刚才的一下,我恍若回到了山谷中的日子,那时我就常欺负他,他也常欺负我。
“姐姐,该回去了。”秀馨已逛了回来,过了逍遥身边,微微一颔首,脸颊依旧泛着桃红。
出了太医院,秀馨挽着我,在我耳侧低问道:“姐姐怎么会成为皇上的妃子?”
我闷笑了,在缙云县时,她自是看出了些端倪,只是我的原因,并不能与外人道。我淡问道:“那你呢?你连皇上也是第一次见,你是怎么想的?”
晚霞照在她脸上,显得一阵绛红,道:“爹爹是朝廷命官,我自然躲不了进宫这一天。只是我没想到会被册封,原还想着能放出宫,跟爹爹在缙云生活的。”
脑中一空,停住脚步,见着她凝望的神色,心中颤动不止。我叹了口气,道:“那你会喜欢皇上吗?”
“姐姐——”她脸红了,思忖了片刻,道:“既是皇上的人,就不该有‘不喜欢’,这是爹爹说的。”
“那你怎么说?”我追问道。
“命,天生就是如此,随欲而安。自入后宫,就不该有爱,这个我懂,姐姐也该懂。”她笑答道,这个笑已不复当年。
我错了,早知会是这样,当初我该竭力反对册封秀馨才是。春日的晚景依旧灿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后宫之人,只能见夕阳,无缘再识朝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