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皇上留下过旨意,我再怎样,也不能躲过侍寝这一关。三天里,我想了各种借口,但终归无用。灵公公在傍晚时分,送来了沐浴熏香,酉时过半,我就会被送去长乐宫的暖阁。
“娘娘,时辰到了——”灵公公在外喊了第四遍了,显得有些不耐烦,只差破门而入了。
我焦躁得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总得想个法子躲过这一次。眼角飘过那把‘九霄环佩’,顺手将它带着,或许能混过去,想想又捎带了案上的围棋、刺绣、画卷……
暗香在旁讶异地问道:“娘娘,侍寝还要带这些的吗?”
我望望怀中的东西,喝斥道:“你懂什么?我自有道理。”
她被我一斥,闷头不语了,得了我的示意,将房门打开了。
“娘娘这是——”灵公公一怔,问道。
“把这些东西都带上,”我令道,见他们呆若木鸡地站着,又厉声道:“有规定说不能带吗?”
“没有——”灵公公呢喃道,对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把我怀中的东西接了过去。
我搭了把手,坐上了香丝细软的步辇,由太监抬往长乐宫。随着我的离去,身后的永福宫挂上了两盏触目的红灯笼。
原先还在想,这个侍寝会不会跟电视上看到一样,包裹得像一个粽子,被人扛进皇帝的寝宫。现在看来,还是舒了一口气,至少我的穿戴都是完整的。
步辇四平八稳,我缩进狐皮大氅里,倒也不觉得冷,只是这手还是冷得如同冰条一样。步辇所经之处,人人停步恭迎。经过一扇角门后,又是一条宽敞的宫道。三五步之间燃着宫灯,但仍是暗沉。
前方一盏微弱的光源处,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为了躲避步辇,他往宫灯后退了退,反而让亮光照清了他的脸。我仿佛被一个霹雳震慑着,他幽怨而又愤恨的眼神,跟我午夜梦回时所见的相似极了,揪心的疼痛。
逍遥也见着了我,仅仅几秒钟的对视,我怯气了,指尖无意的深深刺入掌心,却未感觉疼痛。或许是心里的痛远超过了表面的痛。
步辇在长乐宫外的月台上停下,灵公公领着我进了长乐宫,只开了一小扇门,待我进去后,其他人又出了殿,红漆大门随即也关闭了。
长乐宫的主殿只点了伏案前的两盏灯,皇上还在挑灯批阅奏章,那个精气神已是高度集中。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原想找地方安置我带了东西,却被突然扔来的奏章吓了一跳,手中的古琴、棋盘一股脑儿全落了地。
皇上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收敛了怒目,道:“怎么来了也不支声?”
我捡起那个被他盛怒之下扔来的奏章,无意瞟了一眼,是奏请皇上立淑妃为后的折子。我叠好折子,上前拿给他,道:“皇上是故意的吧。”
“什么?”他收起了奏折,放在了那叠的最下面,问道。
“皇上不是故意把那份奏章扔给我看的吗?”我嘲笑地说道。
“你——”他一时语塞,起身笑道:“你认为朕有必要多此一举吗?你会为了这本奏章而体谅朕吗?”
我或许是猜忌错了,但他太过狡猾,难保他不是刻意的。我淡尔地说道:“如果皇上没那个意思,就当我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
我故意将‘君子’两字加重了音,提醒他要做个君子。他的眼掠过地砖上的那摊东西,含笑地问道:“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我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将地上的古琴抱起,道:“皇上不是想听琴吗?我今晚给皇上弹琴可好?”
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动机,将我手中的琴夺了去,道:“朕今晚不想听琴了。”
“那——皇上给我评品一下这幅画吧。”我随手又捡起一样,颤问道。
“夜深了,伤眼也伤神。”他又拒绝了我的提议,摆明了是跟我对着干。
“要不就下棋?”我有些慌乱了,漫漫长夜,他不会真要跟我那个什么什么吧。
他新鲜地凝视着我,那种神情似在捉弄我。他睨视着地上散落的棋子,道:“那还不快收拾一下。”
我暗自缓了口气,幸好带了一样他喜欢的游戏,跟他耗上一晚应该不成问题了。我赶紧拾掇着满地黑白的棋子,跟他一起进了暖阁,坐在软塌之上。
他将白子递给我,自己执起黑子就下了一步。
“我不会下围棋。”我掇弄着手上的棋子,低声地道。
“呵——”他闷笑了一声,不十分明显,但我听得出来,他是在耻笑我,顿时脸上布满了红点点,泛滥开来。
“那怎么抱着棋盘来了,难不成让朕左手跟右手下?”他蔑笑着问道。
“谁说要跟你下围棋了,我要下五子棋。”我义正严词地说道。
“五子棋?”他嘴边的弧度变大了几度,笑问道。
“是,比围棋好玩。”我为了提升他的兴趣,激动地为他讲解道:“就是谁先五子连线,就算谁赢。”
我一边说,一边摆出几个式样,让他更明白些,直至他完全领会了五子棋的下法。
见他心领神会,我执起白子就下了第一步,却被他突然的嚷嚷声吓了一跳。他制止道:“不是应该黑子先下的吗?”
“五子棋没那么多规矩,我先下,下一盘谁赢了谁先下。”我胡乱说着自己的规矩,反正他又不知道。在五子棋里。谁先下,谁就抢到了主动权,我可不想输给他。
他被我一句顶回去,不再言语,开始跟我对弈。他开始也摸不着门路,连输了几盘,反而激发了他的好胜心。他学得很快,大概十盘过后,我就没有赢过他了。
暗暗的烛火‘噼啪’的响着,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我的眼皮开始坠地,哈欠连天。
“你困了?”他问道,舒展了双臂又道:“朕也累了。”
“不困——”我一下来了精神,道:“我还想学下围棋,皇上教我吧。”
原本起身的他又坐下了,细细地瞅着我,问道:“真想学?”
“想。”我急迫地说道。
他挥手将棋盘上的子都抹去,又新拿出了黑白两子,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为我讲解着。他不是一个好老师,只顾着专心在棋盘上,像是在自语一样,偶尔抬眼看看我。
我本身就对围棋没兴趣,像是在听一门极其无聊的课程,越听越想睡。我用肘尖支撑着,低头闭上了双眼,时而发出‘嗯嗯’声,瞒混着他,竟显梦境。
“知道了吗?”容成问道,没有得到回应。
容成抬眼去看时,见着那个玉容的主人,睡得正香,细长的睫毛密密得覆盖着,眉黛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容成竟然忘记了所有,静静地看着眼前人,呆滞了须臾。
她的那些伎俩怎能逃过他的眼,容成不愿去揭穿她,只为了能这样静静地跟她待上一段时间。所谓的侍寝,不是他故意安排的,容成不希望她是怕他,躲他。
容成将棋盘收起,奈何地摇了摇头,他并不喜欢下棋,但只为了让她不要紧张,竟然可以下了这么久。
容成将这个睡美人抱去他的龙床上,无意间触上了她那双冰冷的酥手,心中一冷。容成将她轻轻地安放在床上,对外轻唤道:“再去拿个暖炉来。”
“是。”门外候着的太监应道,立刻就抬了暖炉进来。
两个太监抬着暖炉,轻手轻脚地放在龙床边沿,躬身退出了暖阁。
容成坐在床沿上,抚上她的手,依旧是那么凉,不由得蹙紧了眉头。看着安躺的她,容成的心居然绷得很紧,越是靠近这个女人,他的心就越不受自己的控制。这种近距离的唾手可得,让他紧张地不知所措了,即使是面对满朝文武,他都没有这么不安过。
她翻了个身,嘴上‘吧唧’了一声,跟他挨得更近了。容成笑看着她,没有了丝毫的睡意,若他能永远这样默默地注视着她,也是一件极美的事。
容成回过神,动手去解她的彩袖夹袄上的盘扣,手指竟然不自觉地颤动了。他自嘲着,他对她的爱,让他不愿去亵渎她,他也相信一年的时间,她会再爱上自己,骄傲如他,自信如他。
我朦胧中,感觉颈部磨蹭得****,原就没有沉睡,陡然睁开了眼。眼帘下,皇上正趴在我上面,手指停留在我的盘扣上。
“你干什么?”我怒目地将他推开,收紧被他揭开的衣领,瞪着他说道。
“朕——”他失口哑言,没料到我会突然醒来,错愕地看着我。
“卑鄙,下流——”我怒骂道,他怎么可以乘我睡着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
他不解释,异彩的双眸黯淡了,脱去了他龙靴,躺在我旁边,道:“朕累了,明天还要上朝,不要吵着朕。”
“你——”我气急得说不出话,他的丑行被我揭穿了,他居然可以当作没做过。要不是我醒得早,难不保他还会做出什么。
我扣好衣领,想从他身边跨过去,被他拽了回去。我充满怒气地说道:“我不想睡了。”
“朕不会再碰你了。”他闷语道,不管我的反抗,将我撂倒在床上,又帮我盖上了锦被。
“我不要。”我扯开那条被子,吼道。他的人品,我实在不能确定,大脑的警报告诉我,他的话不能信。
“朕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还是你要将朕绑起来才放心。朕在你眼里就是那种好色之徒吗?”他的眉竖立着,寒心地问道。
“我——”我难以回答,他的确不是,如果他是,我早就不能好好地待到现在了。
他再度躺下,侧身对着我,闭目睡去。我只静静地坐在床上,直到听到他微弱的鼻鼾声,心中的石头在落了地。我缩在角落里,远离他的地方躺下,原本只想闭一会儿眼,谁知竟又沉沉地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我一人,衣衫完整,那条锦被严实地覆盖着。我坐起身,朝外望了望,见皇上正穿着那身金丝龙袍,回头对上了我的眼。
“朕要上朝了,你可以再睡半个时辰,卯时记得去慈宁宫问安,这是礼数。”皇上淡淡地说道,又亲自戴上了冕冠。
“嗯。”我点头道。我讶异地看着他,怎么都没有太监宫女替他更衣的?做了皇帝,连穿衣服都要自己来的吗?
自他走后,我也不再睡了,终归不是睡惯了的床。一夜侍寝,他好像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难应付。我穿戴了整齐,动身前去慈宁宫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