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军,父亲他们于傍晚时分顺利到达淮安县抗日游击大队盐北区游击中队驻地,和他们一批参军的还有附近其他村的40多名新入伍的战士。三爷向一位二十多岁的首长模样的人递交了他们村入伍战士的名单,并一一进行了介绍。当介绍到父亲时,三爷有些动情的对那位首长说道:“队长,这是我的三侄儿,刚十六岁,他大哥就是县大队的黄司务长,请多关照。”
被称之为队长的人看了看手里的名单后一把拉着父亲的手,一边打量着父亲说道:“欢迎啊,黄国平同志!我认识你大哥,以后我们就是战友了”
这是父亲第一次一下子听到两个新名词,他被称为“同志和战友”说老实话他当时并不理解这两个名词的含义,但他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握着队长的手。
之所以不高兴,因为父亲当初是一心要像他小舅那样的新四军正规军,可现在却是游击队,也没有统一的军装,不够神气,而且向往已久的军营也令他大失所望。原来所谓的军营只是前后几排泥墙草顶农舍,离他心目中的部队军营有着很大的距离,十六岁的父亲脸上毫无掩饰的挂满了失望。
队长看出了父亲的心思,他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对三爷和其他村的送兵农会干部说道:“请大家先吃饭,然后我们召开一个欢迎会。”
匆匆吃完饭后,全队在队部前的一片平整的开阔地上集中,
为新入伍的同志举行简短而隆重的欢迎仪式,各村送兵的农会干部一起参加了欢迎仪式。驻地附近的群众听说又来了许多新兵,便好奇的来看热闹,他们叽叽喳喳的站满了一地。
场地中央,区中队全体队员整齐的排成四排,估摸约有60多名战士,他们每个人肩上都背着枪,不少人还身背子弹带和手榴弹袋,每队前列站着一名身背盒子枪的干部,虽然他们没有着统一的制服,衣服是五花八门,和老百姓根本没有两样,唯一不同是他们严整的站姿和严明的纪律。
之前被称之为队长的那人独自一人迎面站在队列前,他声音洪亮的对父亲他们讲道 “同志们,我是盐北区游击中队队长顾学礼,今后我们将并肩战斗!”
顾队长接着说:“今天又有40多名新同志加入了我们队,这下,我们的区中队人数大大增加了,我们的抗日武装在不断壮大发展。从现在起,不管是老同志,还是新战士,大家都是革命队伍中的一员,大家不要小看我们游击队,虽然我们是地方部队,不是正规军,但我们也同样是抗击日本鬼子的不可或缺的一份力量,希望大家在战斗中锻炼成长。”
听着队长的讲话,看着站姿挺拔的老战士们,再回头看看那些围观的群众,忽然,父亲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他三叔,他从三叔的目光中看到了信任和期待。瞬间,一种光荣感油然而生,想起离家时全村人夹道欢送的情景就在眼前,父亲慢慢抬起了头,学着老战士的摸样绷直了腰。
欢迎仪式结束后,全体新战士依依不舍的和送兵的各村干部们告别,父亲一下子没有了离家时的兴奋,一把抱住三爷久久不愿松手。
三爷轻轻的拍了拍父亲的头说道:“三侄儿,好好干,别想家,我有空会来看你的。”说完,三爷紧紧握住队长的手:“拜托了,他还小,请你们多照顾他。”
父亲看到三爷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而此时的他却忽然冷静了下来,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不能哭!
顾队长使劲的摇着三爷的手说:“放心吧,他叔,这孩子一定会是个好兵!”
三爷和村里另两名送兵的农会人员牵着父亲他们来时骑的牲口走了,很多年以来父亲一直都清晰地记得三爷临别时的微笑,这微笑,激励着父亲勇敢的战斗下去。
随后进行了分班,父亲被分配到六班,副班长和全班战士迎接他们几名新战士。
咦,奇怪,班长呢?父亲心里嘀咕着。正想着呐,只听副班长介绍道:我们班长叫左延昌,也是你们一个乡的老乡,他现在正在队部开会,马上到。
什么?左延昌!是那个“小黑哥”吗?没听错吧。
父亲的思绪回到了当年“小黑哥”像猴子一样飞快的爬上桑树可劲的摇动树干,他们几个小伙伴在下面俭桑叶的情景。会是他吗?父亲又一次在心里问自己。
正当父亲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之中时,只听外面传来了一阵豪爽的声音:“三子在哪啊?快让我看看!”
没错!是我的“小黑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父亲赶紧迎上前去,时隔一年又看到了“小黑哥”那熟悉的脸庞,只是这脸庞上多了一份成熟和坚毅。
父亲一步窜前,大声喊道:“小黑哥!”
副班长赶紧对父亲讲到:“部队不兴这样叫,要叫班长。”
对,他现在是我的班长了,父亲暗暗提醒自己。
班长左延昌非常兴奋地拉住父亲的手对战友们说:“好啊!同志们,这可是个红色的革命家庭,他父亲黄步友是我们乡北郭村的村长,二叔是村农会主任,刚才来送兵的是他三叔,他大哥黄国泰就是我们县游击大队的司务长,他小舅也是我们新四军主力部队的班长。国平同志虽然年纪小但他也是北郭村的儿童团长,现在他也参军了,从今往后,我们全班十个人要团结一心,相互帮助,苦练杀敌本领,保卫自己的家乡!”
由于战友们都是十乡八里的老乡,一样的乡音、乡情使父亲他们这些新入伍的战士少了许多离家的思念和悲伤,多了一份亲情。由于父亲年纪最小,因此战友们都把他当成小弟弟来爱护和照顾。
到游击队后的第一个晚上,三爷走了,这是父亲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队长考虑到这一点,特意让左班长陪父亲一起睡。
他们俩钻在一个被窝里,回想起在家一起玩耍,一起采桑叶时的情景,感到十分幸福,而今,他们又在一起打鬼子,“小黑哥”又成了父亲的班长。依偎着班长温暖的怀里,想家的思念渐渐淡忘了,在游击队这个大家庭里,父亲感受到了家的温馨。
在以后的生活中,飞慢慢听说,队长顾学礼是个有文化、知书达理的人,他就是黄集当地人,他和哥哥顾学师原来一起当老师。日本鬼子的暴行激起他的爱国热情,他也和我大伯一样,放弃了教书先生的舒适生活,毅然投入了抗日的队伍中来,而他哥哥却坚持认为暴力不能解决问题,还是坚持教育救国的观点,因此,兄弟二人最终因政见不同而分手,哥哥还是以教书为生,而弟弟却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经过多年战火的洗礼,如今,顾队长已是一个有着丰富战斗经历的老队长。
或许是因为队长有着和大伯一样的经历,父亲在心里自觉不自觉地把队长当作亲人了,当然,还有他的“小黑哥。”
参加游击队后,父亲才慢慢搞清楚他们这支队伍的隶属关系,他们盐北区抗日游击中队是淮安县游击大队领导下的一支地方武装,而县大队是隶属于新四军苏北军区淮安独立团,他们同样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为此,父亲为自己原先对游击队的错误理解感到羞愧,他已经喜欢上游击队的生活。
参军后不久,县大队下发了与新四军式样一样的灰布军装,只是臂膀上没有佩戴《新四军》的臂章,帽子上没有国民革命军的帽徽。尽管这样,父亲他们都已经很高兴了,尤其是父亲,过去看到大伯在县大队身穿灰军装的英姿让他羡慕不已。如今他也穿上了军装,腰里扎着腰带,脚上打着绑腿,想想就美得笑出了声。
可谁知一拿到军装父亲就傻了眼,这军装根本没有按尺寸分类,几乎都是一样的大小,父亲只有十六岁,还没有发育,军装往身上一穿,又大又肥,裤子也长的拖到了地上,最气人的是连军帽也太大,几乎从上到下根本无法穿,看着别人美美的穿着崭新的军装,一脸喜气,而父亲却望着手里的军装发呆。
左班长看到父亲的尴尬,便领着他来到队部找顾队长,一进门,只见队长也在试军装,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气质就是不一样,军装穿着他的身上显得格外精神,恍惚之间父亲好像又见到了他的大哥,一股伤感涌上心头,禁不住留下了委屈的泪水。
队长和蔼地摸摸了父亲的头说道:“怎么?军装没法穿吗?”
“嗯!”
父亲使劲地点了点头。
队长一边拉着父亲的手,一边让父亲和班长坐下,他说:“我已经注意到了像你一样的小个战士的着装问题,派司务长倪锦章同志去请当地的裁缝来队里帮助你们修改军装,这不单单是军装问题,也是我们游击队的军容问题,放心回班里去,等司务长回来后马上帮你们修改。”
午后,司务长带着两名老乡来到队里,父亲和另两名军装肥大的战士被叫到了队部,由他们帮我们量体裁衣。由于是上们服务,他们俩只带了剪刀、尺和针线,但即使这样,他们依然十分娴熟的帮我们改好了军装。当父亲他们仨穿上合身的军装时,心里那种高兴劲就别提了。
有了军装,那自然就应该有枪啊,父亲又兴奋的盘算着什么时候能给他们发一把枪,只有这样才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兵。可枪发下来了,父亲一看又傻了,怎么是支双套筒枪,这不是打猎的枪吗?在家时他曾经看见那些在洪泽湖上打水鸟的猎人用的就是这样的枪。父亲再看看那些老战士却人人手里拿的都是三八大盖或汉阳造等枪,像他的左班长更是肩扛一挺歪把子机枪,可他却发的是套筒枪,又不是打鸟,这枪能打鬼子吗?父亲心里不住的犯嘀咕,更让他生气的是老兵们身上的子弹带都是鼓鼓囊囊的,而他们新兵除了那些破破烂烂的枪外,子弹带也是瘪瘪的,父亲越想越生气。
老兵们看到父亲在生气后,也没有人来劝他,只是拍了拍他的头说:“老三,我们刚来时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