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家乡在地处江苏省中部的洪泽湖畔。这里是我国第四大淡水湖,是淮河流域最大的湖泊,湖岸线弯弯曲曲,湖面辽阔,资源丰富。
每当捕鱼季节,湖面上船帆点点,阵阵渔歌伴着水鸥动听的啼鸣,奏响一道美妙的“水乡交响曲”那情景让人看得心醉,让人陶醉。因此,自古以来洪泽湖就被人们称为是一颗镶嵌在苏北平原上的灿烂明珠。
千百年来,洪泽湖水曾哺育和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湖岸人民,小时候,老人们就经常给父亲他们这些孩子讲洪泽湖的流传故事,令年幼的父亲无限遐想。
洪泽湖是一部美丽的传说,但同时洪泽湖也给淮河下游地区的人民带来了无穷的灾难。由于黄河夺淮带来了大量的泥沙,使得洪泽湖盆底不断增高,成了著名的"悬湖"。而且从明朝就开始反复修筑的洪泽湖大堤也多次决口,平均每两年就发生一次决口。每次决口,湖畔下游地区都是一片汪洋。历史上曾留下了"倒了高家堰,淮扬不见面"的传说,也留下了洪泽高涧至蒋坝的108个弯道。
即便是这样,然而,几乎每一个洪泽湖人却都不记恨它,因为它毕竟是父亲的家,正因为有了它,湖岸人们才得以生生不息,繁衍生存下来。
一九二八年五月二十三日,父亲出生在江苏省淮安县(今洪泽县)立生乡(今黄集镇)北郭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
北郭村是淮安县一个较为贫瘠的地方,地处洪泽湖下游。全村呈东西向的狭长型,村的中央有一条河流将整个村一分为二,而这条河也是他们全村几百号人日常做饭、洗衣和饮用水的主要来源,加上这里离洪泽湖又不远,因此,全村人对水都十分的敬畏。小的时候,父亲曾经因为站在河边向河里撒尿,被爷爷狠狠的打了一顿。
在村的西头,有一间低矮的茅草屋,茅屋是用桑树、榆树和槐树杆先搭起房屋的框架,屋顶是用麦佶杆捆住在一起,再一层一层的叠加铺子屋顶,墙面是用泥巴自己制作成一块块土砖,再在太阳下晒上几天,等晒得干硬了像砌墙一样从地面往上砌,砌完后,用切碎的麦佶杆与稀泥涂在泥墙上,这就是父亲的家。
这样的家,冬天北风呼呼吹时,一股股犀利的风顺着泥墙缝隙钻进来,全家人根本无法入睡,只能蜷缩在一起相互取暖;夏季高温酷暑时节,泥墙就像一座屏风挡在前面,一丝风都不透,闷热难当;最要命的是到了雨季,屋顶漏雨滴在泥地上,使得屋里也变得泥泞不堪,泥墙被雨水冲击的有些摇摇欲坠,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塌。
因此,每当雨季来临之际,爷爷就带领全家上屋顶加固,多铺几层麦杆垛,在泥墙的外面,用芦苇、树枝一捆捆围起,用稻草绳扎紧,然而,即使是这样,又怎能抵挡住狂风暴雨的侵袭。
北郭村地势低洼,一到雨季就很容易形成大面积的积水,到那时,整个村庄几乎是一片泽国,家家户户都只能躲在简陋的茅草屋里,围坐在用树桩做的床上,望着满屋的泥水发呆。
小的时候对水灾没有什么印象。七岁那年,父亲开始懂事了,他一直清晰的记得发大水的情景。
当时又逢雨季,爷爷又带领全家人加固到处漏雨的房子,父亲被母亲放在床上独自玩耍。
屋外,爷爷带领大伯上了屋顶,奶奶和二伯在下面负责往屋顶递送麦杆垛和榆树枝。
忽然,村头传来阵阵铜锣声,这是当地年年发大水各村报警的信号。由于这里几乎年年发大水,百姓们因此吃尽了苦头,于是,村里的男人们自发组织起来,在每年的雨季轮流在大堤上值班,日夜坚守,一旦有情况立即用铜锣报警,也因此全村人对这铜锣声特别的敏感。
“咣咣咣!”“发大水了,洪水来了,快跑呀!”……这锣声好似催命的号角,全村人立即纷纷扶老携幼,举家外出。
爷爷和大伯立即从屋顶下来,奶奶则冲进屋里将还在玩耍的父亲一把抱起跟随着逃亡的人流离开了家。想到家里的东西,奶奶很舍不得,又想回去拿这拿那,被爷爷狠狠的拉住,年仅七岁的父亲被眼前的情景下的哇哇直哭。
由于走的匆忙,奶奶只带了一包御寒的衣服,全村人逃到了村后一条大堤上。
这大堤是也同样是被大水逼出来的。
由于村里地势低洼,每年一发大水,往往来势凶猛,根本没有地方躲,许多动作慢的人准会被洪水冲走,因此,痛定思痛,村里自发修筑了这条被视作救命的大堤。以后又陆续在堤上用树枝和柳条搭建了能遮风挡雨的窝棚,每当发大水,这里几乎就是全村人的临时避难地。
大家远远望着渐渐涌来的洪水漫进村里,想到汹涌的洪水又冲走了人们生存的希望,而新的生存希望又在哪里时,一种绝望感不禁涌上心头。
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哭声,随后,几百号人发出了巨大的哭嚎声,响彻大地。
人类的生存能力是这样的顽强,祖祖辈辈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挺立过来的,父辈们擦干眼泪,又开始了与大自然争斗的艰辛历程。
随后的日子里,男人们大多留守在大堤上,窝棚则留给老人和像我这样的年幼的儿童遮风挡雨,妇女则带领像我大伯、二伯这样的大孩子外出乞讨。
父亲出生的年代是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在他还不懂事时,日本鬼子就侵占了他的家乡,加上每年洪水引发的洪灾,最令人痛恨的是当地还有土匪。
那个年代,日本鬼子就驻扎在离家几十里远的高捻、吴墩、崔桥等地,后来这里成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以当地的一个叫堆东的地方为界,堆东属于共产党的控制区,而堆西就是一个土匪集中的地方,这伙土匪大多是由一些地痞流氓和从旧军阀部队里下来的兵痞子组成。这些土匪有近百人,他们好吃懒做,平时的吃喝拉撒几乎就靠到处抢劫来维持,他们每隔三五天就到附件的村庄去抢劫,他们仗着手里有枪,横行霸道,心狠手辣,如有人敢于抵抗,他们一律格杀勿论,因此村民们都很怕他们。
后来,这些土匪又被日本鬼子收编,成了还乡团,这下,他们更是气焰嚣张,有恃无恐。
父亲八岁那年,有一次土匪来村里抢劫,当时只听有人喊道:还乡团来了,还乡团来了……于是,全村人立即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尤其是家里有年轻妇女和姑娘的更是东躲西藏。
当时父亲正跟着村西头老宋家的二姑娘在河边一起挖野菜,她比父亲大几岁,比父亲有经验,由于河边离父亲家较近,她迅速拉着父亲的手,向家里跑去。一进家门,奶奶立即从烧饭的锅底抹了一把锅底灰,先往自己脸上抹了个遍,再把头发解开,从灶台烟道里抓了一把烧剩下的灰,往头发上撒,弄得人披头散发,看上去像个叫花子似的,让人恶心。然后,奶奶又照刚才的样子把二姑娘如此打扮了一番,就一把搂住了她俩,躲在灶台旁瑟瑟发抖。
这时,爷爷和大伯、二伯也从田里赶回了家,把门把插上,全家人就躲在屋里期盼着这些家伙能过门不入,希望能躲过一劫。
一会,几声清脆的枪声传来,紧接着就是阵阵“砰砰砰”的敲门声,父亲一听紧张的要哭,奶奶用手紧紧捂住父亲的嘴。
爷爷赶紧去开门,只见三个持手枪的人夺门而入,其中一人一把抓起爷爷的衣襟,用枪顶住爷爷的头说道:“快把吃的交出来,不然就干掉你!”
爷爷哈着腰,不停的点着头说道:“老总,老总,家里什么也没有,您自己看吧。”
这时,另两个土匪看见了奶奶和宋家姑娘,便一把扒开爷爷,把奶奶和宋姑娘从地上拉起,然而,奶奶精心的装扮让他们吓了一跳,两人赶紧松开了手。
就这样,他们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家,看到外面竹编筛子里晾晒着挖来的野菜,于是飞起一脚把筛子踹翻,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