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一辆客车远远地开过来,走在前面的肖然回过头,就仿佛是怕吓着走在街沿上的方菲一样,轻声且缓慢地说“我住在宾馆。”
肖然含蓄的邀约,方菲当然听懂了的,此时的方菲显然已经不再是三年前的方菲了,自身的成长与外界的浸染,让她早已远离了最初的单纯。但一个人无论怎么改变,那些组成一个的基本的元素是无论怎样都无法更改的。方菲永远都会在心里睁着一只眼睛,永远都会有一根神经和一粒脑细胞处在极其清醒的状态之中,护着她觉得应该护卫的。何况眼下面对的是一个自称已婚的男人。
“你的王莉呢?”方菲站在街边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盯着肖然,冷冷地问。无论肖然结婚与否,她觉得他都必须将王莉这件事说清楚。为了真相,也为了自身不能随意被欺骗而必须护卫的尊严。
肖然一看,那个让自己时时恼羞成怒的硬邦邦的方菲又回来了,这让他大为不悦。可他仍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在攻击前面,他依然是从不会退缩的。在他看来,对于强硬的攻击,必须予以更为强硬的还击,才算得上还击。这也是他不容更改的德行。于是,他敏捷地跳上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以一个俯视的角度,望着方菲朗声说道:“我和王莉是结婚了,但因为没有房子,所以我们没住在一起。”
这句看似毫无锋芒的话,其实掩藏着最锋利的寓意。表面的意思可以理解为,你方菲不要太傲慢,我已经选择了别人。暗藏的意思为,我很久没与女人在一起了,你愿意填补我现在的虚空吗?在等待方菲反应的那几秒钟里,肖然心里是矛盾的,他既想她因这句话而软下来,满足他做为男人对女人的那点渴望。又不愿她因此而丢失了她原有的矜持与高傲,他喜欢她一直都能有让自己仰望的地方。
而方菲回敬他的那个无以复加的狠毒眼神,让他又一次慌不择路地从方菲身边逃离,依着当时的感觉,如果他在不离开,就很有可能被方菲两眼喷出的怒火烧个体无完肤。但他不死心,边走边响亮地对方菲说:“方菲,你一定要等着我!”这话,表面上是指今天晚上到火车站送他的事,实则蕴含的却是他心里太多的希翼。他也顾不上方菲是不是能听懂,不把这话冲着方菲吼出来,他便觉得是对自己不起。
方菲还真是没能听懂肖然最后说的那句话。她糊涂起来“他究竟让我等什么呀?如果是说今天晚上送他的事,那也应该是他等我们的呀。难不成是说让我等他离婚?哼!他以为他谁呀!”怒火继续燃烧,于是,转身昂扬地离开了只有一个人的站台。走下站台的台阶,脚在空中悬空的瞬间,她突然忆起那些与肖然有关的站台来。记忆中,她和肖然每一次都总是在车站的站台上别离,不是她送他,就是他送她。而每一次别离,都惹得方菲心里特别的不是滋味。她想今天晚上,我不能再去送他了,何必多此一举,还是利索点好,这拉拉扯扯总也没个完的情形,她真是不喜欢。可当她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鲁小姗的时候,却遭到鲁小姗的坚决反对。
“你都答应去送人家的了,怎么能不去呢?”
鲁小姗的坚决与急切的姿态,让方菲想起当初的王蔚。只不过,方菲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方菲了,当她确定自己已经完全从心里放弃了肖然,也就无所谓鲁小姗对肖然有多大的兴趣。而在她看来,如果鲁小姗真想和一个已婚男人玩,我到可以陪着,看看她、他们能闹出多少花样来。这么一想,她也就答应鲁小姗,晚上和她一起去火车站送肖然。
方菲和鲁小姗准点赶到火车站的候车大厅,看见显然是重新梳理过、精神焕发的肖然早就等在那了。因为离火车发车的时间还有两小时,肖然提议去不远处的舞厅跳舞,他想还是跳舞吧。既然他与方菲的故事是从跳舞开始的,那么通过跳舞,是不是就可以让方菲把一切熟悉的感觉都找回来呢。
舞厅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几只五彩灯亮着。屋子正中央的顶上有一个发光旋转的金属球,将本来已经暗淡的光线,碎成五彩的残片,从每个人的头顶上雪花一样飘洒下来,将现实隔在虚幻之外。三个人踩着有些飘浮的步子,走到靠墙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第一曲是慢三步,只有几个人的乐队,将旋律吹奏得舒缓绵长。让人平添许多悠思来。肖然牵起方菲的手,在舞池的边上,就将她拥进了怀里。肖然的怀里的方菲显得有些僵硬,肖然对于她已经是个陌生人了。肖然低下头,在方菲耳边先开了口“你其实真的是一个好女人,就是脾气太坏了。”顿了顿又低下头问“是不是?”他很想让方菲承认一次错误,那怕一次也行。他希望她真的能认识到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她的错。一个女人那能有那么大的脾气,总那样,是会把自己的福气和运气吓跑的。
方菲想都没想,就果断地回答道“不是!”在方菲看来,自己怎么都不算一个坏脾气的女人,就算现在脾气坏掉了,那也是有人把我气的。
肖然原本低着头,一副殷殷期待的模样儿,被方菲“不是!”两个字,狠狠地砸变了形。只好忍着气重又昂起头,无奈地笑了笑,就不再出声了。而心里即刻便开始设计起另一个还击方菲的方法来。他想,怎么着,一老爷们都不能输给一个小女子吧。他那招,到真的挺狠,接下来的曲子,他都拥着鲁小姗在舞场里谈笑风声。
方菲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晃在眼前的那两那个看似无比兴奋的男女,心里颇有些不屑——我看你们能折腾些什么花样来,一个有妇之夫,一个待嫁新娘。哼!
四五曲之后,肖然与鲁小姗一边笑着争论着什么,一边朝方菲走来。肖然挨着方菲右边坐下,鲁小姗选择了方菲的左边。
肖然扭头向前倾斜着身子,对身边的方菲说“方菲,你帮我们评评理,小鲁说好人是不跳这样的舞的,那我们都不是好人吗?”
鲁小姗笑着马上打断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呵呵,你这个人真能偷换概念。”
方菲笑而不语,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漠。
肖然似乎特别想用密集的语言温暖方菲身上的那些冷漠,同时他想通过与鲁小姗的争执,让方菲知道,他与鲁小姗在跳舞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我怎么是偷换概念呢,我问她是不是经常跳舞?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她一直都挺正统的,从来没参加过舞会。你说她的意思是不是,不正统的人才跳舞,而不正统的人是不是就跟不正经一样是个挺贬意的词。你说是不是嘛,小方?”一边说着,一边乘机用左手绕到方菲的身后,轻轻地搂住了方菲的腰。
方菲发现肖然把手搂在她腰上的那一瞬间,条件反射地将身子朝前靠了靠,并随即起身“哼,这里太吵了。”那声音听上去冷冷地。
肖然见方菲如此这般,有些无奈地站起来,朝外面看了看说“好象外面有个茶房,我们去喝点东西吧。“
茶房就在舞厅的大门外,其实也就楼梯口一个百来平方米的过道,用浅绿屏风围着,在闹轰轰舞厅的一侧,到也围出了几分幽静。三个人在一个玻璃面的小圆桌旁,拉开椅子坐下。肖然翻看着价目表,为自己点了一杯茶,为方菲和鲁小姗点了杯橙汁之后,很唐突地说起一个关于离婚的话题。
“我们有许多同学都离婚了。”
方菲与鲁小姗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个。
“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嘛。”他边说瞟着方菲和鲁小姗诡秘地笑着。
方菲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里纳闷,他在有鲁小姗的时候说这个,难道是对鲁小姗有意,想以此给她递个信儿?方菲接着想起肖然刚才从曾从她身后偷偷搂她腰,突然对肖然有了新的评价——这人现在真已经坏透了,逮谁调戏谁。
鲁小姗和方菲的感觉到不太一样,对肖然的话满有兴趣似的,睁着双乌亮的大眼,天真且好奇地问“为什么呢?”
“生活观念不同嘛。”
“观念?”鲁小姗好象对这个词,由婚姻中生出来有些不解。
“两个人如果想长久,必须要有共同的生活观念才行,不然就是买台彩电这样的小事,也会吵闹个不休,更别说孩子教育、事业前途这样的大事情了……”肖然侃侃而谈。
方菲望着肖然一张一合的嘴,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如果一个女人决心要把心上的那扇门关上,而这个女人又像方菲一样宁折不弯。纵使你把嘴唇磨破,恐怕也是白搭。
肖然旁敲侧击,一心想化掉结婚那件事的企图,使了半天劲,仍旧一企图而已。肖然的感觉挺敏感的,他真切地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方菲,完全置他正全力诉说的“价值论”如耳旁风,置他这么个大活人如隐形,心里真有些说不出的失落,于是忍不住一次次地叹气,企图借着这些气息,把那些往下沉的心绪,狠劲打捞起来。
肖然那些止不住的叹息,让方菲涣散的思绪重又凝聚起来。一个激灵,她突然想试探试探肖然,想知道他对鲁小姗频频发出的对他十二分感兴趣的信号,到底有没有生出点兴趣。
“肖然,鲁小姗的弟弟想学画画,你在美院有朋友吗?”
肖然先楞了一秒钟,然后爽快地接过了方菲的话头,他知道方菲的那点小心眼又开始泛滥了。这个人,必须给她来狠的,不然她总喜欢干这种伤人又伤己的傻事。
“当然有朋友,我可以给他找个老师!”
“太好了,我弟弟特别喜欢画画,可是在我们老家很难找到老师。”鲁小姗对这个话题挺热衷的。
“这个事,包我身上,回头我联系好了,背道立马告诉你。”
“好好好!”鲁小姗的头上下点着,晃得方菲眼晕。
方菲又一次被肖然打哑,他就那么哑着,直到肖然离开,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肖然在踏上火车之前,分别与方菲和鲁小姗挺那么一回事地庄重地握手道别。
记不清这是肖然与方菲认识以来的第几次握手了,但唯有这一次,肖然才从容地让方菲感觉出了他手的力度。尽管方菲的情绪完全没达到他想要的饱满度,但一直以来的自信,仍让他自信地认为,一切尽在把握。
而方菲没等火车起动,就武断地对朝着肖然那边张望的鲁小姗说“走!”
“不用等到火车开吗?”鲁小姗心有不甘地问。
“不用!”方菲把两个字,说得跟钻进地里的锥子似的。
肖然望着方菲熟悉且依然冷漠的背影,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