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部受到重创,有块淤血压倒了孩子颅内的中枢神经,这个地方不好动手术,以目前的医疗技术没法解决,回家养着吧,这孩子醒过来后,可能神经系统的调节能力和语言中枢能力会受损,你们做家长的可要有心里准备。”医生淡淡的说着我听不太懂的话,我已经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儿呀!”聪明可爱的银锤咋一天的功夫就从活蹦乱跳的摸样,变成这般头上缠着白色绷带,目光呆滞的病人呢!我死也想不明白!大力一脸愤恨的把我从地上拽起,嘴里叨念着:“别在这丢人现眼,走,回家去,金锤,你先陪你娘你姑回去!”这时我才发现畏缩在墙角的,满脸惊恐的如雪。
大力一脸铁青的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抽着旱烟,我坐在炕沿上,紧紧攥住银锤的手,浑身哆嗦。金锤站在我面前不停的说着:“昨天傍晚,弟弟说想去玩探险游戏,于是我和弟弟一起去了村西头那个旧祠堂里玩,玩了一会,弟弟又说要到大树上掏鸟蛋,我劝不住他,结果弟弟就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了。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拦住他,都是我不好。”说罢开始哭起来。
我默然的看着金锤,自己的孩子只有自己最了解,银锤是个乖孩子,绝不会去玩什么探险游戏,尤其是爬那么危险的树。银锤从小胆子小,连登个高都怕,要说他爬树掏鸟窝,我决不信,但是金锤又说的信誓旦旦,昨天只有他们一起玩……不对!金锤说大力和如雪也在,他们为什么在那个偏僻的地方,我的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我哽咽的问道:“大力,当时你也在那,你说到底咋了,银锤是咋受的伤?”大力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半响说道:“金锤说的对,银锤爬树的时候我也看见了。”我瞅了一眼金锤,只见金锤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亮彩,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起来——这是大力第一次赞同金锤说的话。
我满心的怀疑,但也无可辩驳,也许要想知道真相,只有等银锤醒来了。忽然,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哼声,我忙低下头,看见银锤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正在想奋力的想坐起来,我一把搂住银锤,说道:“我的儿呀,醒了就好,乖,哪里疼,快告诉娘。”银锤脸色苍白的像张纸,他张了半天口,我努力的想听他说些什么,可是从我耳朵里听到的只是呜呜咽咽含糊不清的话语,伴着这些话语,银锤的口水也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的一半小身子一直在瘫软着,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起来。
银锤虽然半瘫了,话也说不清楚了,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的状况,每天看到银锤像截木头一样躺在炕上,从不下床活动,也不说话,我的心像刀割着一样。要是他真的傻了,兴许还能过的更快乐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心底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这个念头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强按压住了心底的躁动,尽了一个做娘的最大的耐心和爱心来照顾银锤。这段时间,大力不知怎的,很少着家,每次问他,他都一脸不耐烦的说:村里事多,别来烦他之类的话。我不明白,银锤是他最宠爱的孩子,为什么现今,他连正眼瞧也不瞧银锤一眼。反倒是金锤,每天放学后,立马跑到银锤床前,眉开眼笑的和他说说学校的事情,变着法的逗银锤开心,看到这里,我很欣慰,这就是亲兄弟,也许金锤这样多和银锤说说话,银锤能想开点。以往平日不爱说笑的金锤忽然开朗了许多,我不敢去想我心底那个疑虑,现今我只想好好保住这个让外人看起来依然安稳幸福的家。
不知道是金锤长大了,还是开窍了,在银锤养伤的这些日子,金锤不管做什么,都笑眯眯的,在路上也会主动和人打招呼,破天荒的连学校的老师也说,金锤最近成绩上升的很快。周围的邻居也都纷纷和我说,金锤品行好,人孝道,看家里出事了,多懂事,多照顾银锤。不愧是大力的儿子,说话处世十分老成。
一个儿子傻了,令一个儿子开窍了,这令我哭笑不得,还有一件事,令我担心,如雪自从银锤那件事后,整个人变的极度狂躁,平日一会畏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一会又大声尖叫,乱扔东西,尤其是半夜三分,动不动就大哭大闹,人是怎么劝怎么哄也不行,但只要是大力一露面,如雪就像猫见了老鼠似的立马的静了下来,一个人又躲在墙根处瑟瑟发抖起来。
我看着发疯病的如雪,知道我要的那个契机终于到了。当我一脸平静的说给如雪找了个婆家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是大力一句话也没说就同意了,本来我以为大力很疼爱如雪,会找一堆理由来搪塞我,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半个月后,如雪吹吹打打的嫁给了四表哥。
日子继续这样过着,自从如雪嫁出去后,家里渐渐恢复了平静,我的心稍微放松了点,可是哪知这份宁静消失的那么快!一天早晨,大力忽然对我说道:“要把银锤送到小娘那里去养病!”理由是如梦那里静,适合银锤养病,而且那里认识银锤的人很少,银锤可以不用看到周围那么多异样的眼光,有助于病情减轻。但是我却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身为一个村长,家里有个傻儿子,有损他的威严。我无力反驳大力的话,我怕一出声反对,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这个家会支离破碎。
我站在那个破落的小四合院里,看着周围一片破落的景象,竟连十四年前我那个家都不如!一想到银锤以后要住在这种地方,我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紧紧的搂住银锤,哭着求大力:“不要把孩子留在这种地方,回家吧,大不了养他一辈子。”
大力一声冷哼,低声说道:“你要愿意留,你也住这,不过以后就别回去了。”我的泪水霎那间止住了,我默默的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银锤,又瞥了一眼一直呆坐在炕沿边的婆婆,慢慢的退了出来。
也许在那一刻起,对银锤来说,我也已经抛弃他了。此后的日子,白天大力去村里办公,金锤去上学,身边没了如雪吱吱呀呀的话语,没了银锤跑前跑后的粘着我,我感觉自己的一半生命好像忽然被掏空了,偌大一个房子,以前没觉得怎样,现在感觉变的又空又大,白天无数次我呆坐在银锤睡过的小床上暗自哭泣,但是每次被大力看到时,我发现他的眼里就露出深深的厌恶之情。我不明白,大力为什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残忍。金锤这段时间和大力的关系相处的反而越来越好,他们父子俩之前好像达成了某种协议似的,再也不开口谈及银锤和如雪的事情,好像这两个人从来没在家中出现过似的,不,应该确切的说好像这两人从来没有出生过的感觉,每当想到这里,我心底的寒气又涌了上来。
在此后的半年里,每逢月末,都是我一月里难得的开心时光,因为我可以正大光明的去见银锤,给银锤带点好吃的好喝的,平日我想去的时候,大力总是以各种理由阻碍我,只有月末,我以给如梦送粮食的理由,我才可以去看看,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反而比不上一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人,想到这里,我无缘由的把如梦也怨恨上了。
每次见到银锤的时候,我的心都在一阵阵颤抖,这个孩子半依靠在椅子上,头无力的垂落着,一只小手还在不自觉的颤抖着,我不忍心看到这个的孩子,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银锤都默不作声,半天没个回音,反而是对如梦的话言听计从,这样我的内心深处有种深深的惧怕。
这个女人,好可怕,年轻的时候,夺走了我的男人,就算她离开家后,大力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现今,她又开始要夺走我最心爱的儿子了。
我说了半天哄银锤开心的话语,但是银锤一直头也不抬的不搭理我,我很难过,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这时候身旁的金锤说起来:“弟弟,你放心,娘和爹我会照顾好的,一切有我,我是爹娘的好儿子。”我回头撇了一眼金锤,我说我要过来看银锤,金锤十分积极的要跟着一起来。没想到,他跟着来了,反而说出这种不咸不淡的话。看着一脸眉飞色舞的金锤,我也只能符合着说:“嗯,家里你放心,银锤,你好好养病,金锤最近很乖巧,在学校表现也好了。”刚说完,我就立马后悔了,因为我发现银锤的身体畏缩的更加矮小了。
这时一直坐在炕沿边缝衣服的如梦曼声细语的开口说道:“银锤说句话吧,看把你娘急的。”银锤低声嗯了声,含糊不清的开口说道:“放……放心,我……满……好。
我的心又一阵刺痛,我默默的看了一眼如梦,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当初的容貌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是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还依稀保存着昔日的风采,那口吴侬软语还是那般动听,以前每次听到她讲话,我都感觉那么悦耳,十分羡慕那样的嗓音。但是现今我听起来确是那样的刺耳,她是在向我炫耀着什么,我心底深处的怒火渐渐升了起来。
我顿了顿声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点,我开口说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不过金锤他爹说一定要当面告诉你一声。”说到这,我不禁回想起今儿早上大力在我临走前,再三嘱咐说不要告诉如梦这件事。现在我告诉她,不知道她脸上会有什么表情,我的心里开始莫名的兴奋起来。“小姑子,没了,孩子他小姑这个月十五生孩子难产,已经去了。”我一口气说罢后,立马眼睛紧紧的盯着如梦,我要看看她的表情。如梦缝衣服的手明显的一抖,过了半饷,她才淡淡的问了句:“小孩子呢?”我立马答道:“都没保住。”如梦听后浑身一颤,随即说了声:我知道了。”说罢低下头继续干手中的活去了。我有点失望,她没有哭,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举动,反倒是银锤听后,开始不住的颤抖起来,随即小声呜咽起来。
又坐了一会,守着一个哭泣的儿子,和一个冰冷的如梦,整个房子的气氛变得那么诡异,如雪的亲娘对她的死毫不在意,我的一个儿子在哭泣,另一个儿子洋洋得意的在看。而我,当年视如雪为亲生女儿的人,现今却用如雪的死来刺激另一个女人。可悲的是如雪,我的傻小姑子,我的痴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四表哥的种,到底是谁的,想想也知道。如雪难产死的消息,最伤心的人竟然是大力,他整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这可是连自己亲爹死的时候也没守孝过一天的人啊,为了个傻子,竟然不吃不喝的把自己锁在房子内3天,我有点想笑,对呀,我应该早知道,当时大力和如雪为什么2个人在破旧小祠堂里,为什么平日素来乖巧的如雪,回来后动不动就发疯,为什么如雪一见到大力就害怕的原因了,我早就该知道。对了,如雪是如梦的女儿,她俩一样,就像娘当年说的那样,是狐狸精,是让人家破人亡的狐狸精转世,一定是如梦挑唆如雪勾引大力的,一定是这样,这对天杀的母女!
一个午后,邻居王二嫂,跑到我家,神秘兮兮的对我说:“大妹子,你知道吗,你那个婆婆可有钱了。”我诧异的看了王二嫂一眼,淡淡的说道:“瞎说,她哪有钱,吃的喝的不是都是俺家供应的。”“不,你不知道,她住的那个房子以前是地主家的,以前就听说地主临死前在地下埋了一箱子金条,只是没人发现过。最近你不知道,你婆婆天天在家大鱼大肉的吃,不说别的,就说你家银锤在那住,天天换新衣服,手里拿的都是省城最流行的游戏机,你不去看看,她的房子也是你家的,钱自然也有你的,别让她都败光了,你照顾了她这么多年,也应该多拿份,你说呢。”
我把王二嫂送走后,再也坐不住了,简单收拾点东西,就往如梦那赶,结果在出村的路上,碰上了放学的金锤,他自告奋勇的和我一起去。
当我再一次坐在那个屋子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整个房子的家具都焕然一新,橡木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盘大红苹果,这桌子,椅子,床,全换新的了,银锤正穿着一身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衣,坐在椅子上玩游戏机,当金锤跑去过看到银锤玩的游戏后,脸色变的有点灰白,后来金锤悄悄告诉我,那是最新款的小霸王游戏机,一台要100多呢。
我径直的走到如梦跟前,轻轻的说道:“娘,冬天住这冷吗?”这是我第一次叫如梦——娘,就是当年刚结婚敬媳妇茶的时候,我也没喊过她一声娘。如梦显然被这句娘吓着了,她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身子,嘴里说道:“不冷。”我又继续说道:“金锤他爹问,咱们好歹是一家人,您老也上岁数了,眼瞅着过年了,过年带着银锤一起回去过吧!”我边说边用眼角不停的扫着如梦。如梦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坐着。我稍微有点尴尬继续说道:“当年咱家穷,地方小,住不开,现在金锤他爹干村长有出息了,咱家生活条件也好了,您老在住这,让邻居看了,会说我们不孝敬您老的,再说小姑也不在了,以后您也得靠儿子养老吧。”如梦听到这,头抬了起来,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哪也不去,死我也就死在这。”我的脸腾的一下变红了。心里说道:“你死谁也不会拦着你!”又说了两句家长里短,看着如梦始终无动于衷,像个木头那样坐着不动。我不禁又瞅了一眼银锤,这孩子自从跟了如梦,也变的像截木头似的,对谁讲的话都无动于衷,只知道紧紧的粘着如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如梦是她娘。想到这,我拉起金锤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