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依旧炎热。
东玄端坐在马车内,他呼吸绵长且富有某种韵律,大红蟒袍穿在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颇为不俗。
他的心情很好,走了上百里的路程,终于要到目的地了。无论是谁,当快要接近目标之时,总会有点开心。
星盘中的四人在周围守卫着,马夫是东玄的老管家,这让东玄很放心。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传旨的人而已,将旨意带到便是,由此带来的问题用不着自己来考虑。
东玄其实很想见见那个被称作影子的年轻人,不仅仅是因为影子的实力很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影子应当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想到这里,他的抿了抿嘴,浅浅笑着。他有张很柔媚的脸,典型的男生女相。他生的其实很好看,就连皇后也曾经感叹,若东玄是女儿身,恐怕后宫三千佳丽,都不抵东玄一人。
作为仅次于秦英的司礼监秉笔,若不知道东玄曾经的事迹,众人眼中的东玄似乎更像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不仅仅因为他作为一个太监却精通琴棋书画,更是因为,在很多时候,东玄的气度令人心折,虽然他们也知道,发怒的东玄是有多么可怕。
马车并没有刻意的行驶很快,依旧是以一种平稳的姿态前进,就像车里坐着的那人一样,给人的感觉总是很稳妥。
夹杂着些许热气的风吹过,带起稀稀疏疏的黄沙。
车队一行人走过的路上,人烟多了起来。一路上看到他们的百姓总会露出些许惊讶,因为他们没有看过前面几人的装备,但他们没有多想,漠北城总会有着各国的商人来往,可只要是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会感觉到这行人应当来头极大。
慢慢地靠近了漠北城,星盘中的四人看到城门时眼中也不免露出一丝震撼,漠北城能在与龙渊如此近的距离上屹立数十年,的确有着它的理由。
东玄掀开帘子一角,抬头看到漠北二字时,眼神中有种说不清的意味。看到城墙斑驳的痕迹,他忽然有些感慨,长吐了口气后,放下了帘子坐了回去。
通过城门时,守城将士因为早已接到上面的命令,所以并未盘查几人,而是直接放行。
一行六人很轻松的进入了漠北城。
东玄对于这座矗立在接近大漠与戈壁的城池有着很多疑问,因为这里和他在其他地方看到的布置有很多不一样。这里因为缺水而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很多其他正常的城池该有的布防,这反而让他感到很是新奇,但他神色中却并未流露出什么。
城门处,有一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微微弯腰站立着,似是在等候他们。
冯厉在将郑宁川关入地牢之后,便接到燕蒙的命令来此迎接这一行人。对他来说,这些事是驾轻就熟的,他面庞上带着温和笑意,极为恭敬。
“漠北提刑司司长冯厉恭迎大人。”冯厉弯腰更甚,行了个官礼。
“冯厉?这是要给我个下马威么,燕将军还真是孩子心性...”东玄心里想道,他又笑着摇了摇头,“冯大人,还请为咱家引路。”
东玄没有下车,而是隔着帘子说道,作为传达旨意的人,所代表的不再是自己,而是陛下的威严,所以尽管东玄无官在身,却可以坦然接受五品官提刑司长的一拜。
冯厉缓缓起身,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疑惑,他听的出来,这是一个宦官,但他并不知道此人是谁,可既然燕将军命令上说,要恭敬地对待此人。所以他也就照做,他爽朗一笑,“这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车轮缓缓行驶,四骑的马蹄声很清脆。
冯厉并未见过东玄,但他每三年去朝中考功司检校功绩的时候,见过秦英,他在那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感,而马车里的这位,给他的感觉有些类似却又不一样。类似的是,从此人的呼吸来看,应该内家修为很高,可一个宦官却给他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这让他更是感到疑惑。
冯厉侧身,脸上依旧有着温和,他一手负后,做了个手势,“大人请随我来。”
走到城中西南的时候,视野中开阔了不少,没有城中其他地方那样的众多人口。这是因为,按照城规,若无令靠近军营两百步以内者,格杀勿论!
守门的将士看到是冯厉,不再说话,让开了道路。
冯厉转身看向马车,“大人,按照规定,你这五位甲士,是不得佩刀进入的,你看...”
东玄笑了笑,“这倒无妨,只是...他们并不听从我的调遣。”
“既然如此,大人,那么只有你一人能进去。”冯厉面色平静道。
东玄微笑道,“可以。”说完这两个字的时候,东玄掀开车帘,微微弓着腰,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冯厉这才看清楚来人的脸,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此人竟然生的如此好看,其有着常人不具备的白皙皮肤。一双丹凤眼,他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有着浅浅笑意。让人好感顿生。
冯厉看到那人怀中抱着一个长盒子,上有漆金雕龙,五爪虚握,栩栩如生。这是只有皇家才能使用的纹饰,冯厉的表情终于凝重起来,他虽恶名远播,但却是燕蒙得力手下,也知道一些人不知道的事。
毕竟影卫于先皇有功啊,他的心里不无感叹。
冯厉收回思绪,这些事不是自己能关心的,他微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东玄脚尖着地,站立身形后,转身说道,“你们五人就先呆在这儿,一切等我出来再说。”
“是,大人。”五人应道。
冯厉在前面引路,东玄手持长盒,走进营门,在充斥着漠北特有颜色的地方,东玄一袭大红蟒袍很是耀眼,冯厉白衣胜雪,亦是如此,二人的气场都是有种谦和的骄傲,只不过冯厉的谦和是他众多面的一面,而东玄却是本性使然。
作为第一次来漠北的人,东玄却能适应的很好,这里的风极其干燥,很多来这里的外来者都会有水土不服,但东玄的面色很平静。只要是来漠北的人都会为这座城池感到骄傲,他亦是如此。
来到议事堂的外面,冯厉转身道,“大人,将军在里面。我不能进去,就在外面等您。”
东玄礼貌的点了点头,“如此,便多谢冯大人了。”
“职责所在。”
东玄缓步走进议事堂,燕蒙站着,如一棵胡杨般挺立,他苍老的脸上有种历经沧桑的淡然,他拱了拱手,面带笑意,“东玄大人,恭候多时了。”
东玄却是微微侧身,躲开了燕蒙这一礼,他自觉无法承受。“燕将军的这声大人,可是折煞咱家了。”
燕蒙哈哈一笑,也不在意,李问就在他的身边,一样对东玄拱了拱手。
东玄还礼,而后微微一笑,缓缓道,“燕将军,其实这次本该是张大人来漠北,只是,陛下临时将大人派往青州,处理当地的流民事宜。所以,才换成咱家来这里了。”
“东玄大人,还好这次是你来,要是张太岳那老小子敢来,老夫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燕蒙知道,这些都是陛下的意思,他无法违抗,可就算是张太岳站在这里,他也不好直接动手打人,这般说,只是发发心中的牢骚罢了。
东玄知道,也不说破。只是笑着,不敢应答,在他心中,燕老将军还是如此孩童心性,这却也是他亲近漠北的一个原因了。
“燕将军,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东玄拱手道。
听到东玄如此说,燕蒙整肃衣衫。
东玄背对燕蒙二人,将盒子放在桌上,取出圣旨,他的声音竟多了一丝威严,“燕蒙接旨!”
“臣在!”燕蒙朗声道,作为当朝三位大将军之一,他可以只单膝跪地,行半礼,但李问不行,所以他要双膝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影卫于先皇有功,却意外重创,敕令解散影卫,入星盘,优待加三成。因苏凉有过,不入星盘,逐出漠北。钦此!”东玄表情圣严,却也有一丝疑惑,却被他掩饰的很好。
“臣燕蒙,接旨。”燕蒙抬头,举着双手,接过圣旨。他的心里有些不解,脸上却很平静。
圣旨内容和他猜测的有些差异。
他本以为此次来的人都是朝中大臣,宣旨人更是东玄,所以处理影卫的手段可能会很激进,可没想到,竟然是剩余的影卫之人进入星盘。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处罚苏凉的方法竟然只是逐出漠北这般不痛不痒,而他本以为此次苏凉会有性命之忧。
“这般处理方式,恐怕是那小子最想看到的吧。”燕蒙心里叹了口气,“为何你就是不愿意留在漠北呢?”
燕蒙看向东玄,道,“大人舟车劳顿,老夫在东来楼订了一桌酒菜,为大人洗洗这一路上的风尘。”
东玄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如此,便多谢燕将军了。”
“燕将军,还请等咱家更衣之后,再去可好?”
燕蒙笑了笑,心情有些好,“如此甚好。”
“来人啊,带大人去沐浴更衣。”
......
待东玄走后,燕蒙转身看向李问,李问却是摇了摇头,“不会这么简单。”
燕蒙道:“不管如何,总归还是能接受,叫人告诉苏凉吧。”
东玄到来,柳士文一行人却已离开,他们中多数人来自南方,不习惯这大漠风沙,更何况,漠北也确实不是那些文弱书生能呆的地方。
漠北今年的风沙,似乎比往年猛烈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