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前厅时，童沁看到的便是一片混乱。
座上的老夫人，也不知在说什么，嘴里就是一个劲地念叨，石怀仁与石旭在旁好声好气地安抚，石旭就差没跪下了老夫人还不消停。衣着荣华富贵的男子欲往前走却被石痕先一步拦住，于是两人开始了对质的形式，李氏在一旁试图消除剑拔弩张的气氛，费尽口舌也不比一旁默默掩面而哭的苏贞岚哽咽几声便让气氛更加沉重来得容易。
可不管如何，一切都在童沁出现时静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除了嘴里还不停唠叨的老夫人。
“可以出来了？”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石痕知道童沁躲在屋里的原因，快速地扫了一眼她的颈间，吻痕的确消失了。
“嗯。”再借着理由待在屋里这里可能会因为她引起大战。
“你就是老夫人所说的童沁吗？”苏丞相怒颜地瞪着童沁，童沁好脾气地点点头，他一声冷哼，“比我的女儿可差远了！真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想的！我家的岚岚可是昌成第一美人，怎还会比不过一个身世平凡连长相也平凡的女孩子？！老夫人只是人老眼花，看不清你这丫头而已！”
好熟悉的声音……
童沁垂眸沉思，汪剑却以为她在为苏丞相的话伤感，微俯下来低声道：“童沁，别介意。苏丞相是个话痨，而且偏爱自己的女儿，其他女人他都是看不上的，不过他人很好，说这些没有恶意的，而且很爱多管闲事。”
说着汪剑自娱自乐地笑起来，“多么有趣的丞相啊。”
话痨？多管闲事？岚岚？啊，原来是他。几个关键词激起童沁的回忆，她轻笑。十三年过去，他却一点儿也没变。昌成第一美人，她的女儿真的为他达成了愿望。
昌成，无人不知是个富饶之地。却，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仍有几个黑娃子四处乞讨着。来来往往的人数不胜数，怜悯衣衫褴褛的乞儿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更多的是视而不见，见而不闻的路人。
人心莫测，谁能明白过往的行人对穷人的心理。
嫌弃吧。大概。
年仅五岁半的丫丫也只有这样的想法，可事实何止是嫌弃，那简直就是唾弃了，远远瞧见恐怕都觉得恶心，晦气，早早避而远之。
丫丫缩在饭馆门外的角落，明亮的双眸直盯着门槛，一有跨出门槛的绣花鞋，她就立马扑上去，请富家子公大发慈悲，赏几口饭吃，赐几个银子。
心软的，碍着颜面的，或是不耐烦缠绕的，多多少少会给些铜板，但有时也少不了脾气暴躁的大爷一顿打。
这不，刚有迈出来的左脚，她便十分迅速地扑上去，紧紧抓住客人的裤脚，一把鼻涕一抹泪。
“大人！大人行行好啊，我家母亲刚有了孩儿，父亲又不务正业，生性好赌，家境是越来越不看好了，求大人大发慈悲，赏口饭吃，赐几个钱给小人吧！求大人大发慈悲！求大人大发慈悲！”
说着，丫丫还装模作样地跪下磕头，听那声响，倒是真真的，力度也不是此年龄该有的。
又是一个心软好骗的，见她如此，顿生怜悯之心。
“行了行了。”男子拿出钱袋，掏出了两文钱，“至少留两文钱给我，我家里还有个可爱的女儿等着我买包子回去呢。这些你便拿去，叫你父亲别再滥赌，好生劝他。赌博这东西，害人害己。”
他说话的期间，丫丫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钱袋，双手几番曲动，就差强抢夺过了。
“你也是。女孩子就别老是小人小人的，多不好听。还有你这穿着，啧啧，邋遢得难以入目……”男人沉重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你赶快给了钱走人啊！丫丫的内心无比煎熬地呐喊着。
“拿着这些钱，买几套好看的衣裳去吧。女人就要学会打扮，像我女儿岚岚，那将来定是昌成的第一美人啊！唉，你有没有在听？”
“有，绝对有。”丫丫猛然回过神，重重地点点头，目光仍然锁在沉甸甸的钱袋上。
“那就好……”男子稍稍放下心，将钱袋递给丫丫，眼看着银子就快落到自己手中，男人却又发话了，下意识地将手一缩，钱袋又远离了丫丫。
“还有你那母亲。既然家境不好就别瞎折腾，养你一个还不够，怎么肚子里还有了一个。你都有五六岁了吧，还生！也叫你爹安分点，实在受不了，那就让他出去找女人！”
“好好好，我会的，我会的。”丫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男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干咳了几声，道：“会什么会！哪有女儿叫自己的父亲出去沾花惹草的！”
丫丫顿时感到有些无辜，欲开口辩解，却见钱袋已经到手，她立马住了嘴。
“总之，这些钱你拿着，若是还有什么困难，到前面的苏府来找我便是。好自为之吧。”言罢，男子拂袖而去。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他一走远，丫丫立即原形毕露。
“这个男人虽好生啰嗦，且爱多管闲事，但出手倒也是大方。”
她笑了笑，抛抛钱袋，自觉满意，将钱袋收回。一不小心，袖子里的石子掉落，她一惊，赶忙将石子捡起藏好，生怕他人瞧见。要知道，方才的叩头能够造成那般声响，又不磕坏自己的额头，就只有这石头做得到了。
她正想着拿钱买几个包子回家，不料身后又响起消失没多久的声音。
“磕头你给我玩石子？哼，你吃了豹子胆了！来人啊，把这个到处坑蒙拐骗的小丫头片子抓起来，带她去官府，依法处置！”
“不行啊，少爷。”另一个声音响起，“这女娃看上去大概只有五六岁，哪有押去官府的道理。只怕押去了，他们不过在表面上装装罢了。”
“那倒是。那便，拖去荒野喂狼算了！”
丫丫一时愣住，不作他想，转身直接跪了下去，苦苦地哀嚎。
“大爷！大爷饶命啊！我真的没有骗您啊！我娘真的有了孩子！现在都已九月多了，我只是骗了您我爹好赌而已……而且我们家本便是穷苦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来乞讨啊……我爹娘也想打掉孩子，可是不知怎的，他们又突然要了，还有了不知来源的房子和银票……他们不肯告诉我，我用得不安心啊。一下子变得富有起来，若是大爷您，您不怕吗？随时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呀。我宁愿像以前一样每天乞讨，打死好过不明不白地死啊！”
头顶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又响起，“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啊。”
“是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就像您虽那么的婆妈，出手倒还是不小气的……”丫丫赞同地点点头，小声嘀咕道。
那人听在耳里，却不发作，就好像说的不是自己那样无所谓。“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明明白白地死。来人……”
丫丫一听，顿时失了半魂，眼泪说流就流。“不要啊，大爷！我还这么小，我怕死啊！我真的怕死！”
丫丫一个劲地哀求，上方突然没了声音。她感到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某人咬唇隐忍着笑意的俊脸，猛然站了起来，指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英俊少年，欲发作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少年敛了笑意，伸手握住眼前的柔荑，慢慢放下去，但并无放开。
“我说得没错呀，小时便学会坑蒙拐骗，长大还得了？当真该扔去喂狼，以绝后患。”少年带着笑意，又有些宠溺。
“哼。我可知道节制，我还要我的命。不像你，模仿他人的声音这么厉害，瞬间变化，还能够唱双簧……你长大后更不得了。”丫丫鼓着腮帮，却没有甩开少年的意思。
“那我们就一起祸害人间呗。”仅七岁的少年，嗓音仍有些奶声奶气，却带着无限的真诚。
丫丫顿时没了气，一下子笑起来。
她笑，他也笑。
丫丫看他衣冠楚楚，锦衣罗缎，自己却是衣衫褴褛，粗布麻衣，自卑感油然而生，霎时脱离少年白皙的手。
“丫丫……怎么了？”
“我脏。”
少年不语，只是四处寻找着泥土，找到了，便抓起一把，直往自己干净的脸上凑。
“亚亚，你干什么呢……”丫丫很是不解，急道。
“我也脏了，我们一样。”少年的脸颊涂满了地上的泥土，他却笑得真诚，“这样你就不会嫌弃我了。”
“我哪有嫌弃你，我是怕你嫌弃我，怎么被你反着说了……”
丫丫嘟着嘴，埋怨道，心里却是满满的开心。
还是禁不住，还是会想起有关他的回忆……那天，是他与苏丞相第一相遇，却也是她与他最后一次相见……
童沁的眼眸抹上一层不易察觉的阴霾，抬头瞧向了石痕，他正替自己不满，与苏丞相再次形成对质的形式。石痕，如果你真的是他，那我说我是丫丫，你会爱我吗？
——或许当她再次站在我面前时，我发现她变了，我就不爱了。
脑海突然闪过那日石痕所说的话，童沁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石家的仇……她至今还没报呢，怎么能够为情所困？石家的仇……明明就住在石家，为什么她没有想报仇的念头？为什么她迟迟不动手？
童沁握紧双拳，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扬起笑容。
“丞相……”
“干吗？！”苏丞相被石痕气得脸变得铁青，此刻不管就算是爱女苏贞岚或许他都会直接对她吼。
“您还记得我吗？”
“谁认识你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丫头！”
话是这样说，可当苏丞相看到童沁手中的钱袋时，脸色一点一点地变了，最后居然还有一丝笑容：“是你啊，那时的小乞儿，现在长成大美人啦。”
“刚才不是还说童沁姐姐长得太平凡么……”石涣小声地吐槽。
“小企鹅？”
随着童沁来到前厅的流清脑袋突然一歪，脑中浮现人头企鹅身的童沁，瞬间浑身起鸡皮疙瘩，立刻甩甩脑袋将画面甩掉，余光突然瞥见汪剑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猛然向他瞪了一眼。看什么看？！
汪剑不屑地将目光移开。企鹅？什么鬼东西。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苏丞相的转变让大家又止住了动作，当然，还是除了老夫人。
苏贞岚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连眼泪都停留在面颊不再滑落。为什么？为什么童沁总能三两句话就扳回局面？！连最爱她的父亲也是如此！为什么？！
石痕也十分在意苏丞相话里的“小乞儿”，但绝对不同于流清在意的概念，眼神复杂地看向笑颜的童沁，不禁暗念：丫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