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眼前所浮现的全然都是一片梦里的碧波微微荡漾,伊人静坐于画舫之中,身边没有佩剑束发的少年郎。摆着的棋局可惜没有黑子,满满的白宛若一整个寂寞孤单的世界。她执棋却无人对弈,不似旧时的童稚可以令人天真烂漫一直一直开心快乐下去,似乎这种美好梦幻根本就找不到尽头。似乎是有一个约定,若不然她手中紧握着的玉箫是怎么。她说:他其实从来就没有来过。
又到黄昏时间段,誰害怕地蜷缩在角落里——明明是不敢接近于黑暗却又习惯于黑暗。不愿意被人了解不愿意别人读懂自己,宁愿喑哑到岁月深处发不出任何声音。韶丽哭了整整一宿,她真的是放心不下蔡风梦的,他是否在北平受了冻呀!
风梦:
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
如你所说,愿你我安好,只是莫要如昨。
还有,我很想念你。
二人都说同样的寥寥数语,不敢说得太过于细致。她照着镜子看见了浓密睫毛下面一颗纯黑色的泪痣,闪闪发光。
“说来也奇怪,究竟是你错过了我,还是我错过了你。抑或是我们彼此错过。”这句话说起来是难入耳的,许是因为她昨儿哭哑了嗓子,原本婉转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模糊不清。后来干脆就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对着口型。宛若喑哑在荒原上的一朵雪花,永远生活在零下的温度里而决绝可人。
韶丽想不清楚这其间的种种,她昏昏欲睡。死死扯住自己褐色长衫的一角,便是软软地靠在了一般软软的沙发上。不过是短短半日未开过口就习惯于沉默了,迷茫中隐约记起了自己为何会叫“韶丽”——袅雪说过自己名字或许是取自这两个词:韶华与无骨。无骨之美便为年少。古时的赵飞燕被称作是“体轻能为掌上舞”,仿佛间就真的化作庄周梦了一生的蝶啊,轻纱般的恍惚迷蒙飞过了秦淮河畔,飞入了他的眉间。当时韶丽只说自己并不会跳舞,袅雪笑道,这最终的目的亦不是他人的赞赏,而是你意中人的心。
如今细细回味,已不知晓父母为何选了“韶丽”二字给自己。想来自己暂且也未必见得有多么惊艳。她突然感到不甘心,锁颜都曾经说是人如其名——那又为何至今不曾见起了波澜。低眉间,她忽然忘记了自己的一世才情,忘了此事便是将自己遗忘丢弃在了荒城的风沙里。韶丽姑娘又何尝没有英雄志呢,男儿可以有的,她这个奇女子有什么理由放弃追寻呢。
半醒半梦地睁开眼,窗外的碧云天被红色的枫叶所遮挡——故乡的小山坡是否一如这繁华的大都市。可是,她的故乡于何,又几何有过故乡。
她疲惫困倦地放下了洁白的手臂,除了呼吸声好像就是一个冲不出一方坟墓桎梏的无助死人。恰巧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每一声都重复着前面的音调,索然无味。韶丽暗想应该是苏央罢,可是她绝对不会这么早回来的,再者说了她也带有钥匙。便就偷懒这么一会也是未必不可的……
来人身影单薄倚着门啜泣,把头埋进臂窝里。她听见了外头汽车的鸣笛,看见了外头的霓虹与灯火,一片华灯初上时的景色。从来都说如此不带半分的阑珊之意。而此时此刻那一切都不过是寂静,并未入她心。她在不经意间哭湿了白色的裙子,即使是在这个已经略感萧瑟的秋天——不过好在只要心依旧是温暖的便黯淡了那些许刺眼的孤独,可惜她连心都冷了。她蜷缩成一团躲在门后的角落里,斜对着的铁栅栏是不曾关闭的,但她其实从来就没有走近过这繁华的别墅与百乐门的颓废之美。
韶丽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门外的门铃声竟是从未停过!好在她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嗓子里难受得很,先起身给自己温了一杯茶。随后伴着开门的声音门把手一转,转开的可否是有无数华丽旗袍的箱子,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梦魇。
韶丽先是一愣,又被锁颜的哭泣吓了一跳。毫无征兆。为何每每遇见她的时候她无一例外地都是在哭泣呢。她说不出话来,只有拉着锁颜进屋。润润喉咙,“锁颜你这是怎么样了?”。锁颜抬头对上了韶丽关切的眼神却说不出什么来,韶丽递上一杯热水见她一口气喝了下去——“韶姐姐……我……我今日在报亭等了沈梁一天,他也不曾来……恰巧记得你家就在这附近……却不知怎么地你都不曾开门……”。转而韶丽又递与她纸巾,缓缓开口,“我家么?好妹妹,我几曾不理你了,不过是因困倦了才不得不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真是委屈你了!莫要再哭了,且说来沈梁同你最近是否是闹矛盾了?他这个人一向都不会不守时的,我懂他的。”听到最后一句,锁颜略带畏惧地望着她,“你懂他吗。那我便是局外人了。”
韶丽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假思索说错了话,便忙做打嘴的模样——“好妹妹,全怨我乱说话,不如你们这些个读书人有修养呢!”这句话说得锁颜急忙拭去泪水,展露出漂亮的笑颜,哄她道:“不曾的。哪人能及姐姐的聪慧啊!方才的权当我是胡乱一通罢了。”锁颜素来就是亲人的,没有丝毫的生疏,更何况是面前的好韶丽呢——她亦是疲惫不堪地躺在韶丽的大腿上,像是一个小姑娘依赖着自己信赖的人。随后她又闭上了眼睛,深深叹了口气,边流出两行清泪来边一字一句地说:“我真的觉得他的心从来就不曾出现过啊!”。
韶丽心疼地想:她果真还是为了哭泣而生的,或许哭泣于她而言确实是一种解脱。这般梨花带雨的柔弱,可能的确只适合存活在古典诗词里,而非看得到摸得着的现实之中。
便不由得记起了“雨霖铃”三字,乍一看是并无多大关联的,这讲的似乎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在此亦不妨将锁颜哀婉动人的哭声作了此夜闻铃却听为的断肠声。又望向窗外,一片漆黑里点缀月华,宛若七月七日长生殿的月空,是否晴朗无云。这月光照了千年人,然而千年过后,她与他的心是否依旧紧靠依偎,而并非仅仅是徒地活在后人的倾羡、粉饰里。
誰一把素折扇掩面再低眉,邂逅了美君郎。又是誰半世的西湖水依旧无法求得那只为自己的问候——那便可否当作他,爱人,从未回来——抑或是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