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你真的对陈正阳寒心了吧,所以才会在林启源穷追猛打一个月之后答应做他女朋友。现在的你看起来是个一百分女友,细心温柔地帮林启源擦拭伤口。而另一位好勇斗狠的主人公,还在一个劲儿地把桌子敲的砰砰作响,你从鼻孔里发出哼声,然后权当充耳不闻。
夜凉如水的夜晚,我听到宿舍楼底下有人在叫。你刷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我知道,你也听出来是陈正阳在喊你的名字。我咂吧咂吧嘴,觉得你俩这情况很像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小夫妻,便推推你:“我太了解正阳,他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你下去听听他解释,也好。”
可是为什么我会鬼使神差地跟着你下去呢?为了掩饰我的八卦本性,就假装我是饿了所以要下去买吃的好了。
“陈正阳,我现在是林启源的女朋友,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哎哟,看来我下来的有点晚,错过了一段好戏。
“你不相信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陈正阳已经激动地抓起了你的手。你甩开的毫不犹豫:“我凭什么相信你!”
徐若宁,因为你没有回头看,所以你永远不会知道,陈正阳现在的表情,有多么的忧伤和绝望。
三年了。
距离我上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已经整整三年。
陈正阳带着我去了我们常去的那间酒吧,不晓得为什么今天酒吧生意格外好,空气显得燥热无比。陈正阳上下打量我:“喂,你怎么穿这么厚的外套出来?不热么,脱了吧。”我连忙双臂交叉呈自卫式:“不热啊一点都不热,我还觉得有点凉呢。”
他喝一口血腥玛丽满脸鄙夷:“说吧,今天你穿的睡衣是SNOOPY还是HELLO KITTY?”我立刻垂头丧气:本来嘛,我下去只是为了看场戏,谁晓得陈正阳竟然好死不死地心情不好,作为铁杆我当然上前安慰,然后就……被拉到了这里。
——蜡笔小新的睡衣和我那只比初中生好一点点的身材,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在正妹云集的酒吧里显摆。
豪迈地往嘴巴里灌了几口冰水之后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你,确定你心情已经没有那么糟糕之后才开口:“其实,若宁是个挺好的女孩子,还为了了解你的事情搬来和我一起住。如果……”见他开始摆手我连忙补充:“你也该从胡杏儿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吧陈正阳!”
声音比我想象中大得多,我又重新看到了陈正阳眼里的悲伤。
“我们不是说好再也不提这个人的吗?”又来了。侧过脸看着我,目光仿佛没有焦距,唇边挂一抹苦笑。
恰如当年。
痞子蔡曾经在《孔雀森林》里写到,如果对一个人始终心存愧疚和遗憾,这个人便会成为你“右边的石头”,在心中的愧疚和遗憾消失之前,你永远跨不过这石头。
对我和陈正阳来说,胡杏儿就是这样一块石头。
这些年来,我和陈正阳谁都不敢提起她的名字。那三个字沉淀了一段往事,造就了数道无法治愈的伤痕,不能动不能触。一碰便会痛彻心扉,连绵不绝涌出的是早已深入骨髓的愧疚和后悔。
就在这个当儿我收到你的短信,你问我这么晚还没回寝室,是不是和陈正阳在一起。
你和胡杏儿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很平凡,平凡到放在人海里会立刻消失;她很乖,乖到从来都按时完成作业哪怕熬成熊猫眼;她很胆小,胆小到在一起的人超过四个就会不太敢说话……你看你和她明明是那么不一样的两个人,可你们却先后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孩子。
尽管你和林启源在一起了,但我曾经非常“不小心”地瞟到了你的日记,干净的本子上写满了陈正阳的名字。我生怕你发现,所以没敢细看。因为你发起飙的样子,真的很可怕。
那个清晨有微凉的风,当时专业课只上了一半,我听到一声巨响,然后抬起头看到了在门口怒不可遏的你。你手里拿着啤酒瓶,直直地往林启源方向抛去,它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我相信很多人都和我一样深吸了一口气,他躲躲闪闪还是被砸到右臂。
“林启源我告诉你,这世上我的男朋友就只能看着我一个,你竟然还敢脚踏两条船?那姑娘我已经收拾了,现在在校医院躺着呢,你听清楚,是我徐若宁甩了你!”
老师在讲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好学生——你,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要不是考虑这是在课堂上,我铁定得给你呱唧呱唧,你简直就是女人的典范啊,你扔酒瓶子的姿势根本就是专业扔瓶子运动员嘛!
以你的条件,单身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持续多久。更何况,一直扮柳下惠的陈先生也仿佛突然开窍了,他给你写了封情书,折的方式和你给他的那一封一模一样。
你跳上他旁边的椅子,用居高临下的态度问:“陈正阳,你喜欢我?”
他点点头,仿佛还觉得不够坚定似的,又万分认真地说:“恩,我喜欢你。”
“这年头,还有几个男生的话能信啊!”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没有看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你自己。“陈正阳,你喜欢我,那你肯不肯为我生死罔顾赴汤蹈火?”
我原以为你是个和我一样喜欢用夸张手法的人,但是我错了。
听到你的要求之后陈正阳凝视你很久,倏忽笑了。
他将那把美工刀刺进了自己的大腿,几乎是毫不犹豫。我看到血流出来的时候惊呼出声,心疼的几乎无法呼吸。
是的,我一直没有太大的出息,身边来来去去过那么多男孩子,但我心中只陈正阳一人而已。他欢我喜,他悲我泣。
好在陈正阳不是自虐狂,他刺的伤口并不深,医生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扫过我们三个人,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就离开了。在病房外,我压低了声音问你:“徐若宁,你满意了吗。他因为看到林启源和别的女生约会所以和他打架,他因为无法得到你的信任喝酒喝到烂醉如泥,他甚至因为你的一句话自残。你现在愿不愿意相信,他真的喜欢你。”
你许久不答。
医院的气氛真是压抑,我自三年前就企图远远避开这里,我怕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我亦怕听到别人说生离死别仿佛一日三餐般平淡无奇。
这种恐惧,源自当年那个有些微微发福的医生对我们说“对不起”,源自阿姨扇向陈正阳的耳光,源自陈正阳瘫倒在医院走廊,目光呆滞且绝望。
当年胡杏儿骑着自行车过马路的时候看到路对面我和陈正阳接吻,她久久没能回神,在这座交通繁忙不堪的城市,她就那般轻易地,被车撞得面目全非。
她母亲的愤怒可想而知,我和陈正阳甚至连胡杏儿的最后一面也未能得见。
在林启源为了报复你,开着摩托车向你撞过来的第三天,你突然消失了。来去匆匆应该是你的风格,我在书桌上看到一本还未启封的书,阿来的《尘埃落定》。
你留了一张字条:你喜欢陈正阳,对吧。我祝愿你们早日敞开心扉,尘埃落定。
我看到这句话,思绪又重新回到从前。
当时我拥有奇特的审美观,对街上混混样的男生别样痴迷。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陈正阳之所以会和一直对他有好感的胡杏儿交往,不过是一时少年意气。他妒。妒我日日目光望向他人;妒我韶华时光里跟别人告白。
和胡杏儿在一起了的陈正阳,没来由的帅气英俊了起来。而我身边再也没有一个随叫随到的小侍卫,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会第一个挥拳的人不复存在,我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把所有我不爱吃的东西挑走……我这才张皇地发现,平凡普通的我,所有的骄傲和自负,所有的公主脾性,都只是因为,有一个男孩子,宠我捧我直至云端。
喝咖啡的时候我坐在他对面,哽咽着讲完所有的句子。他皱起眉头,苦思良久:“浅浅,我会和杏儿说清楚,你等我。”
在咖啡屋门口我嘟着嘴,死皮赖脸非要让他亲我一下。
原因实在简单,我出门时便看到了胡杏儿在马路对面,我以为这便是最好的解释,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她本就是抢走陈正阳的人,她理所应当退出。
胡杏儿,自始至终都是局外人,最后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得知她死讯之后连续一周,陈正阳都还是天天去医院,他躺在医院的长椅上,呆愣地望着天花板。我试图安慰:“正阳,杏儿她……已经死了。”他却冷冷地打断我:“秦浅浅,其实你早就看到她了,对不对?”
我瞬间觉得彻骨冰凉,陈正阳和我一起长大,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没有叫过我,秦浅浅。他太了解我,他看到我目光里的躲闪和挣扎,用近似绝望的姿态,摇了摇头。
只这一秒,我便知。无论我和陈正阳之间的羁绊如何深远,无论我和他之间过往情谊多么无坚不摧,无论我和他是否真的两情相悦……隔阂已经形成。我们今生,再无可能功德圆满成对成双。
所以林启源骑着摩托撞向你的时候,我上前一步,推开了你。
你是胡杏儿。我知道。
陈正阳当时听说你死了,痛不欲生过后还是觉得蹊跷,他费了点心思才打听到,这是你对阿姨提的要求。你跟她去美国继续做手术治疗,但是要她告诉我们,你死了。
我猜,你是想让我们永远愧疚。你离开的时候,必然带着满心的恨意。
你身体上大大小小做了很多手术,连声音都和以前大不一样。可是,陈正阳,他竟然还是一眼便认出你。
那个他喝醉酒的夜晚,终于让我知道全部真相。
你不知道我几乎夜夜失眠,你不知道我已经猜到你是谁,你亦不知道我曾经在夜深时听到你打电话。
“如果她完成这次考验,我就放下恨,离开。”
是的,我推开你,不仅仅是因为想赎罪。也是因为,我知道你花了大价钱请林启源帮你演戏,他的摩托车,刹车很灵。
夜深了,我看向你的床,将那本书缓缓放在上面。秦小二仍然在低头喝牛奶,活的简单而快乐。
你写给我的句子,正是我对你的祝福。那恨在你心里久久徘徊,我怕你会失去再爱别人的能力。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尘埃落定》其实并没有一个多么美好华丽的结局,乱世纷繁的苍凉与落拓,只留给我一场掩卷叹息,我未曾想过你真的能原谅我,走的如此洒脱。
可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徐若宁,你注定是我心里那块“右边的石头”,是我今生永远无法渡过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