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内室看到花烟离盛装一身,笑容满面。她身前,有一把琵琶。她拉他坐下,巧笑嫣然:“飞,可愿意听烟离弹奏一曲?”卓文飞点头。
琵琶声缠绵悱恻,销人魂魄。
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竟得这回闻。
“早就听闻希夷国花家两大绝技,一琴一术,琵琶之音美如天籁,只传女子。易容之术惟妙惟肖,只传男子。不过没有亲自听过这琵琶曲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正了解琴音有多好听呢?”
正如我在见你之前就听说过,绝色容颜,胭脂醉笑。可是在见到的时候,还是惊为天人。
“飞,你对烟离,可有情意?”花烟离看住他的眼睛,轻声笑问。
卓文飞想起几个月前曾经有另一个女子问起他对花烟离是否有情意,那时尚能够坦然作答此时却不知如何回应。而目光躲闪之际却又听到花烟离继续问:“飞,若我与你的王成了敌对,你会帮谁?”
“王。”即使是明了花烟离眼里殷殷的情意和切切的期盼,内心再波涛汹涌却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回答。这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卓家代代都是忠臣,背叛二字,从未在他的字典里出现过。
“将军,烟离累了。”卓文飞头也不回,大步走回前厅。
有些问题不必问。可是即使明明知道会得到让自己心伤的答案,终究还是忍不住。
我从一出生起,父王就已经决定了我一生的路途,长成容貌非凡的女子,有一颗冰冷孤寂的心,弹一手世间难寻的好琵琶,我的背上,一字一字,是母亲刺下的花家已传了百年的修罗刀法,我的肩上,满满当当,是家族压下的多年未尝的夙愿。
生命里唯一的一场意料之外,是卓文飞。他杀了我的家人,亡了我的国家,他的七伤剑无敌天下。可他对我微笑,星目剑眉,他对我低语,温柔细腻。
我心里装着许多秘密,在跟随他来到琦色国的时候,便又多了一个秘密。
卓文飞,我竟然爱上了你。
呼延修在自己的寝宫卧榻旁,看到了一张信笺,寥寥数语:王,妾在落荡崖,痴等。忆眉字。
微微皱起眉头,落荡崖,是当年与李成武定下盟约,江湖与朝廷从此再无战争只有同盟,以及,为了这场政治上的胜利,签下了与李忆眉的婚约。
郎才女貌,却没有爱情。
“王,臣妾听闻您似乎有意,要让花烟离接替臣妾的王后之位。”落荡崖上,李忆眉的声音显得格外落寞凄凉。
呼延修轻轻点点头,“忆眉,你该是识大体的女子,朕今日一统山河,烟离功不可没。况且,就算你不再是王后,仍是贵妃,仍是万人之上……”
话还没有说完,就感受到了咽喉处刺骨的疼痛。
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缓缓倒在地上。手不断地向胸膛处摸索,直到紧紧抓住那片明黄色的缎子,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倾城女子,助成帝业。这只是众所周知的命签的前一句,其实,命签还有下半句:功成之时,变幻莫测。
烟离,我原以为,你的帮手是卓文飞,原来,是这个五年前就嫁给我的女子李忆眉。
其实,你何必。为了杀我如此苦心孤诣。
你作为我读不懂看不穿想不透的女子,早已扎根心底。
即使是一杯毒酒,只要奉上那酒的人是你,我定然一饮而尽。
万劫不复,亦甘之如饴。
李忆眉细细端详五年来都没能好好看几眼的脸庞,终于还是落了泪。她想起,三天前她接到消息回家,只看到横尸遍野,连父亲,都中毒而死。她找遍全身,在大腿处找到一枚梅花钉,顿时痛不欲生。
那是只受皇帝调配的禁军的特有暗器,小而剧毒,那毒是我三年前亲手调制,调制时甚至连解药都没有配。
“王想让你将王后之位让与花烟离。”
“王知道,就算你答应不做王后。你的父亲也不会答应。他作为武林盟主,若真的率领整个江湖对抗,那恐怕比任何一个国家都难对付。”
“三千禁军,在王即将班师回朝的某个夜晚出发。暗杀。”
“若我早些告诉你又如何,不过枉枉平添两条性命。”
这是莫云告诉自己的话。李忆眉只是冷笑,笑到心寒成冰。修,你真的还是那个五年前初见时梨涡浅笑的少年吗?我承认,若你免去我王后之位,我父亲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你真的需要为了给那女子争一个位置杀我全家上下七十余口并且装出是江湖仇杀的样子吗?
你从何时起,不再是我心心念念的男子。
心中的哀伤像是要溢出来一般,连嘴中都是苦味。父亲,夫君。我一生中最爱的两个男人,都是用尽全力在追求他们追求的东西,更好的生活,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无休无止,甚至从来不肯低下头,俯瞰一眼我千疮百孔的心。
修,你中的也是梅花钉。原谅我没有等你把话说完,因为我怕我再多听一句,就再也没有替我家人报仇的勇气。修,我会和你一起走。
李忆眉抱起呼延修的尸体,纵身跳下万丈之升的落荡崖。
恍惚中仿佛回忆起,五年前那个明媚的春日里,那白衣飘荡的少年,为她画一幅画像,右下方戏谑似的写:陌上少年骄,忆女眉眼笑。
只是,五年来,谁也没有再提起。
“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以后。”
卓文飞内心挣扎了一阵,终于还是拿起七伤剑向千门殿冲去。几天以前王才给自己看过那块明黄色的绸缎,他知道命签的下半句意味着什么,王一个时辰之后要和烟妃共同宣布的大事,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烟离,请你在我到之前,安然无恙。我曾经答应过,要护你周全。
千门殿内,花烟离和呼延修相对而立,面色都有少许凝重。呼延修见卓文飞来,竟把花烟离拉至自己身边,“文飞,怎么不通报一声就进来,找朕有事?”
卓文飞长跪于地。“臣有罪。”声音朗朗,回荡于大殿之上。
“文飞何罪?”
“臣,不忠。”
呼延修尚未来得及反应,七伤剑已出鞘,剑尖直指呼延修。七伤剑出鞘,不见血不归。
倒下的人,却是花烟离。
呼延修紧紧抱住花烟离,看向卓文飞的眼睛里有隐约恨意。
卓文飞这时才明白,原来她问的问题,不过是呼延修试探自己是否忠诚。看到的那块绸缎,不过是帝王开的玩笑。呼延修习修罗刀法有神功护心脉,他若中此剑会得重伤但只要疗养得当定然痊愈。而花烟离,你希夷国的所有王族都不会半点武功,你竟然为了救他拼了自己的性命。
你让我为你抛弃的忠诚,情何以堪。
你把我向你展示的爱意,置于何地。
卓文飞一声长笑,奔出殿外。
花烟离紧紧抓住身旁的男子,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什么都不要告诉他,哥,算我求你。”
那千百年才有一个的女子,就此香消玉殒。
若有一日,我与王敌对,你站在哪边。
飞,你最终做了选择。
只是,错过了选择的时机。
文武群臣纷纷上书,要求全国通缉杀害了烟妃的卓文飞。哪料到龙椅上表情严峻的男子挥一挥手,“罢了,卓文飞到底是我统一大业的一等功臣,烟妃是朕的爱妃,但文飞,也曾是朕的贤臣。如今烟妃已亡,朕刚刚完成帝业,算是大赦天下,只要卓文飞不再生事,便让他去吧。”
于是群臣跪地,高呼万岁慈悲,福泽天下。
我叫花莫云。十岁便被父王费尽心机送进琦色国的宫殿里给太子呼延修当陪读。花家的人都不会武功,只是男子通易容之术,女子弹销魂之音。父王要我留在太子身边,模仿他的每一个动作,他要我,形似神亦似。
希夷国自从百年前偷得琦色国的修罗刀法,多年来呼延家为了夺回刀法发动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不还刀法,无数次的战争,希夷国会亡。送还刀法,琦色国如虎添翼,希夷国还是亡。
父王思量再三,出下下策。他设计好了我和妹妹一生的轨迹,因为修罗刀灵性极强,千百年来只有呼延家的人才能使用,所以他让母亲在烟离身上刺了修罗刀法,把我送到琦色国呼延修身旁。他要我们先助他使用修罗刀法夺得天下,然后再用计杀了他,由我来顶替他,当天下的王。他算好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死亡。
这过程里我无数次想要停下,却不知道从一出生就背负的任务,该如何停下。
尤其是,在那个即将出征的夜晚,呼延修悄悄去了烟离的住处。我便易容成呼延修的模样,委派三千精兵在我回来之前的夜晚用梅花钉去暗杀李忆眉的所有亲人的时候。心痛的无以复加。因为我知道,那个笑容清冷的女子,因为我这一个决定,会承受万钧之痛。
只是除了她,再也没有谁,武功高强,又深得呼延修的信任。
那满满信任我的女子,没有对我的话有丝毫怀疑,她如我所料,杀了呼延修。
并且,抱着他跳下山崖。
父王,你只是一直嘱咐我要夺得天下。
你说登上帝位,就拥有了一切。
你却从没有告诉我,原来拥有的前提,是失去那么多。
失去了你,失去了母后,失去了希夷国,失去了妹妹。
还有她。
五年前我获准在宫外生活一段时间,第一次易容成呼延修的模样。
杨柳树下,那女子轻笑,我一见倾心。
那****为她画像,右下角题了两行字:陌上少年骄,忆女眉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