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
相留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听雨湖的小阁瀛台水阁旁,一个精瘦老者贮立在水榭廊桥之上,满面白须,目光在弯曲的皱纹之间仍是如此坚定,身披一件白袍,头顶一块蜀锦方巾,长须及胸,看起来约摸七八十岁,然而腰杆挺直,只眼中一滴老泪滴入水中,在归妹卦下点出一点涟渏。正对面就是章德太后程恨水所居湖中湖精舍,看着月影稀稀,听着精舍中传来这首南塘后主李煜所著的林花谢了春花,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妹,为兄与你近几十年不见了,眼下也垂垂老矣,难道你我兄妹真要今生不得一见吗?”老者说道,不错,此人正是春秋堂总掌门程天问,程太后的胞兄,人称一曲书生,名号极其文雅,然而文武兼修,若论当世与之匹敌之人实在寥寥。
又过了一柱香时间,才见精舍之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满头银发宫娥,“舅父,母亲累了,耳也聋了,不见也罢了,途增悲伤。”
“沉呤,我每年都来此一次,你母亲却从不见我,这已经四十余年过去,当真要老死不再往来吗?”
“舅父请便,这湖中湖六十四卦精舍是你设计建造,母亲在此如同坐牢一般,本已心如死灰,近日灾祸连连,才进宫一次,母亲是不会再出此阁一步了。”沉呤答道。
“我今日是非要见的了”,程天问起身一个箭步,按着五行方位,走九宫,不一刻便到了精舍门前。
“舅父,你这果然有其他解法,却不曾教与我等。”沉呤冷笑道。
“孩子,怎么连你也这般讥讽我,快带我去见你娘。”
沉呤也不多说,阁中原只有太后入宫的一个宫女侍候,余下的就是太后与沉呤二人,进入正堂后,只见程太后坐于堂中蒲团之上,紧闭双目。
“小妹,为兄来了。”程天问探身说道。
“舅父,母亲已经自废了双耳,从此靡靡之音也罢、鸡鸣犬吠也罢,都与她无关,她能听到的只有宁静”
“心中不宁,双耳聋了又哪来的宁静。”
“舅父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尽管说吧,哪日母亲愿听了,我便一一写给她看。”
“我有三件事告知你母亲。”
“舅父请讲”,沉呤说罢拿来笔墨,正是要记录下来。
“其一,辛怀不得不死”
沉呤一听眼泪刷得流出,“舅父,你此来便是要伤口浇盐的吗?”
“且听我说,你父亲生前曾与我密议,他说过,为子孙计,必为之长远,欲得欲舍,辛府败相已起,不得不思退路”
“舅父,这番道理我早料到了,如若不是皇上与春秋堂咄咄相逼,我父亲也不会起此念。”
“皇上是我外甥,成璧也是我外甥,我难道会厚此薄比。”
“你难道没有,为了皇帝,你牺牲父亲、成璧兄长,今日听闻二叔辛怀业已上悬梁自缢。辛府几十条人命,也抵不过权利二字”
“沉呤,你误会我了,与其他人阖府遭灾,不如趁此时一博,辛氏不愁后继无人。”
“这些道理不是我一个女流之辈所能理会的,我只想问,辛府还要赔上多少人命,你们才能罢休。”沉呤咬着牙说道。
“我也不知,从心善者,宇宙必有回应,从心恶者,宇宙亦有回应。”
“舅父,您莫要再跟我谈这些道理,二叔绝不会谋害成璧兄长的。”
“你二叔却未如此,然而却有谋害你二叔之人。”
“什么?二叔是被人害死的?是谁?”
“齐国公齐添薪”
“他为何如此?春秋堂为何不救。”
“春秋堂不能此时出手,我已派人救下辛周的幼子,春秋堂能做的只有这些,齐添薪杀你二叔却是为了不想便宜了黄国公。”
“这又是为何?”
“有辛府在时,黄齐林三府便是铁板一块,无辛府在时,黄齐林三府里争我斗,这便是他日我等之目标。因此,春秋堂不能救。”
沉呤仿佛听懂了。
“所以你父亲不得不死,你父亲若不死,辛府不会乱,须知即使铜墙铁壁,也会从内而破,但铜墙铁璧也有日久腐朽之日,因此你父便有了决定,辛府心正之人自然会留下,也许会有一二无辜受累,便如你兄长成璧。”
沉呤默然良久。
“还有两件事,告诉你娘,来日辛府出了任何事,再也不能干涉皇上,如今四敌环目,若不安内,他日大吴危矣,你娘就不要再让皇上难做了。”
“我记下了。”
“第三件事,便是林府,林巽奇才,却未成想她的孙女林维小小年纪竟然得了真传,且她天赋极高,半圆客栈弟子来报,此女与正儿似乎生情,来日须加小心,你与林逢生有缘无份,正儿是辛府未来,不得让他再一失足成千古恨。”
“此事我万万不认,姻缘天定,岂能活活拆开,我不愿正儿走我旧路,抱憾终身。”
“你做与不做,都由不得你,此事说与你,是当年你与林逢生一道旧情,由你出面,或可少许多麻烦。”
“舅父,你这次失策了,不仅不会少麻烦,还会多出许多麻烦,若正儿与林维有情,我将不惜一切促成良缘。”沉呤恨恨说道。
“你当初违拗父意,是何结局,你孤苦一身,林逢生还不照样娶妻生子,他不义,你却为了他葬送大好年华且失了孝道,这又何苦。”
“那为何当年不像成全成卓与若昭那般成全与我,先是成璧大哥和刀氏两情相悦,却被千般理由活活拆散,后来成传娶高氏时,又是那么大的家门承诺惹起的风波,到了成卓与吕若昭,你们硬是逼着吕家弃官从商,这到底是何苦,也唯有成卓夫妻,在大哥相助下才有情人成眷属。”
“辛家真是多情种子,殊不知恩爱夫妻不到头。你只苦恋未果,却不知人生一世,诸多烦恼,非情爱二字可以填充得当,适可而知,多加忍耐才是正堂。”
“多谢舅父提点,我已心如死灰。今日之事我必将逐一写给娘看,舅父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程天问见如此,知道多说无益,看了程太后许久后才调头而去,飞身掠过湖面如惊鸿翩翩,却不知程太后看着他的身影,眼前泪如珠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