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太后强忍住泪,用手拢了拢辛成璧掉落的几丝头发,摸了摸他如枯槁的面颊,成璧是最像辛国公的,外面人声响动,想必是沉呤回来了,宫中规矩,她也不能久留,刀氏见了连忙搀扶起来。
“玉凤,你很好,哀家要回宫了,可惜这次未见到周儿和周儿的孩子,他们去哪儿了?”
“回太后的话,成璧被人下毒,把小孙儿当作人质,周儿已和人去解救了。”
“如此甚好,周儿回来后,让他来见哀家”,程太后说道,“以后你和成璧一样称我娘吧”
刀氏一闻连忙称是,陪着程太后向外走去,太后又拉着辛正道,“正儿,你父亲心软悲情,平生多抑郁,你是辛家的未来,一定要撑住。”
辛正听见了忙磕头谢恩,心中感叹太后眼光毒辣,他刚见父亲时,见两眼无神,昨日虽有愁容但是神采还在,如今看来,为辛成璧中毒一事,父亲深觉是自己责任,虽然众人都没怪罪。
出得门来,沉呤早哭得死去活来,竟然是吕若昭和妙风扶着送来的,但是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多安慰,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里面有一个淡紧色的丸药,扶着沉呤喂了下去,沉呤立时转醒,母女二人在吕若昭相陪下这才出了辛府。
天色已黑,一个快要圆了的月亮挂在天上,辛府灯光火烛齐亮,如同白日一般,连辛公街上也是车水马龙,太后坐在的马车路过后,也只留下一串吱呀呀的车轴之声,秋风透过车门,隐隐有透骨之寒,算算日子,已离中秋不远,而对于辛府,这必然是个悲伤的中秋。
可在瀛台宫中,大吴皇帝薛存孝正站在程太后寒室水塘之前,独立寒秋之中,边上只有两名太监,太后远远得报,过寸草宫,到了寒室水塘。
“母后去了辛府”,皇帝问道。
“你都知道了?”
“母后也知道了吧”
“哀家不知”
“母后可有疑惑?”
“有”
“母后请讲。”
“好吧,你是天子”
“朕即是天子,也是母后之子,母后,朕刚刚踩了一卦,母后请看”,皇帝指着脚下的卦说道。
“坎卦?”
“是的,母后,母后精同易理,当知此卦”。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坎卦,下坎上坎,坎为水、为险,两坎相重,险上加险,险阻重重。一阳陷二阴。”
“此卦不吉?”
“坎卦,寓意在物极必反、盛大过度面临艰险,但即使有百般艰险,也可坚定刚毅地突破重重险关。”
“母后所言正是,首先要明察不可深陷、已然陷了,也不可操之过急,不可拘于常理,抓住时机,以求突破,否则难以自拨。”皇上说道。
“皇帝到底要说什么?”
“朕是在解母后心中疑惑。”
“你的解法就是要牺牲辛府,图你之大业?”
“母后在宫中几十年,想必也是知道的,自高祖皇帝起,便欲解决四公之难,直到先帝,也是每日思解,没成想皇权日微,四公越做越大。”
“哀家知道,皇帝言必称四公,便视四公如一丘之貉,然辛国公府与黄齐林三府并不相同。”太后说道,言语中已有些不忿。
“母后所言极是,所以才只能牺牲辛国公府”
“这是为何?”
“母后可只朝中尽是辛黄齐林四公之人,内阁四位大学士便四公,六部堂官或是四公兼任,或是四公子侄门人弟子。”
“哀家知道,吏部尚书是齐国公齐添薪、户部尚书是辛国公辛怀、礼部是黄国公之子黄子安、兵部是林国公林巽、刑部是黄国公黄砚,工部是辛国公之弟辛恒”
“母后,试问哪朝哪代如朕之内阁六部,连九卿之位也是如此,连父皇在位时也不至于如此。”
“与百官共治本是高祖皇帝立国之本,如今朝局却是过了。”太后怒气消了些,黯然说道。
“若四公能把朝政治理如青天明镜般,朕也就算了,母后可知天下人才无上达之路,苛税之猛甚于恶虎吗?”
“户部应该不至于,工部也节流少出。”
“是的,辛国公兄弟二人倒是开源节流,然而吏部呢,各层官署层层贪污成风,本来是十成只收一成至二成的税赋,经过各层官吏贪墨,到庶民身上已近十成之八,刑部冤案成山,今年秋决共处死三万两千余名罪人,说是罪人,倒是有九成实属冤案,然而无钱打通者,虽有冤不能伸,有钱打通者,虽杀人也能赎罪。”
“竟有如此之恶,哀家不问朝政没想至此。”
“朕所言者只是冰山之一角,更有甚者难于出口。”
“所以你的大策便是除掉四公?”
“正是,还望母后成全”
“哀家能成全什么,你就不怕牺牲了辛国公府,黄齐林三家更加肆无忌惮,到时更是无挽回之余地。”程太后冷笑道。
“母后务急,这也是朕与辛国公、春秋堂舅父筹谋已久之事,军权毕竟在朕手中。”,皇帝劝道。
“那为何此时不借军中之力、与辛国公联手铲除黄、齐、林三府?”
“母后有所不知,黄齐林三府与军中盘根错节,此时全依赖军中之力,搞不好会弄巧成拙。”
“皇儿,有辛国公相助,还有弄巧成拙之风险,无辛国公相助时,岂不是更会艰难万分。”
“母后,若用辛国公相助,彼时辛府一家独大,才是艰险万分。”
“原来如此,你是怕辛府一家做大,因此逐一拨之。”太后此时连冷笑也无,一脸严峻,鹤发童颜的脸上青筋盘出,
“正是”,皇帝说道,夜色下虽有万盏灯笼,也不能看清太后之怒。
“辛国公何辜,成璧何辜、靖虚何辜?”太后叫道,一声尖利之声响彻云宵,太后摇摇欲坠,皇帝没想到太后生这么大的气,急忙扶助,听到声响的沉呤并诸多太监、侍卫急急地奔过来,沉呤一见不妙,再看太后,只见双耳流血,顺着无一丝皱纹的脖颈向下流出。
“太后怎么了?”皇帝急问道,“快宣太医。”
“无用了,太后她自伤双耳,耳膜已穿”,沉呤哀道,她知太后性情外柔内刚,如此作为,是恨透了刚刚听的话,自此再不欲听见风雨之声,沉呤明白,皇上哪有不明白的,太医来了后一诊,果然如沉呤之言。
“烦你照料太后”,皇帝对沉呤说道。
“自然”。只见太后两目紧闭,不出一言,皇帝悻然而去,然他心中主意已定,不管是谁,也阻挡不了筹谋十余年的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