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什么事儿?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没说在太后娘娘面前露露脸,还差点把性命赔进去……哎呀,真是没有一天是让人省心的。”
“老爷,您这会看见了吧。这命数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那孩子天生就是福薄的人,给她什么都是白搭,咱们也甭指望她了。”
沈志云夫妇这边还在相互抱怨,却听丫鬟来报,沈老太太因为沈月尘出事,一时激动,直接晕了过去。
沈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受了这么个刺激,自然招架不住。
沈志云守在她的床边,只听她半昏半醒地喃喃自语道:“不行啊不行啊……那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到底是沈家作孽太多,还是老天爷故意捉弄人?好好的一个孩子,为何平白无故地要遭这份罪?
沈志云听见这话,只觉她真是老糊涂了。“娘啊,您先别急,小心身子。”
因着沈月尘,沈老太太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沉的。
阮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中的愧疚更深。
沈月尘在这边病着,老太太在那边病着,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神智不清,整日以泪洗面,看着可怜得很。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趟有一趟,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可是,沈月尘仍不见醒来的迹象。
沈月尘睡得时间越长,朱锦堂的心里就越慌越不安,到了后来,他几乎连做事的精力都没有了,每天一睁眼睛就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夜色深沉,日子过得像是一潭死水似的,纹丝不动。
他这样无精打采,忧心忡忡的样子,朱元兰还是第一次看到,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便连夜给朱家去了一封书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给他们知道。
已经过了二更,朱家上房内仍是一片通明。
朱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握在胸前,身子微微向前倾着,眼帘低垂。他半响不语,眉眼间竟是忧虑之色,惹得屋中的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出声。
朱老太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是一脸忧愁,声音略带沙哑,开口道:“老爷,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歇着吧。”
朱峰闻言,也起身上前请示父亲道:“是啊,爹,身子要紧啊,不要太操劳了。”
朱老爷子见他们都来劝自己,稍微有些烦了:“行了行了,都别劝了,都散了吧。”
朱峰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有些困意,但还是留下没走。
朱峻可是熬不住了,他近来应酬不断每天几乎都是三更时分,才能回家歇一歇。今天因着京城那边出了事,他才紧赶慢赶地回来,这会一直忍着哈欠,难受得紧。
朱峻夫妇先行告退,黎氏坐着没动,目光一直盯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这会,上房里只剩下两位老人和朱峰夫妇了。
朱峰和朱峻都是朱老太太的儿子,一样都是亲生的,一样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可是,在她的心里还是一直比较偏爱长子朱峰。
不仅是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儿子,更因为他是长子,未来要继承家业的当家人。
立嫡立长,乃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而且,朱家打从老太爷那一辈起就子嗣单薄,男丁稀少。待到了朱锦堂这一辈也是同样,前前后后,也不知费了多少心,遭了多少罪,可如今,也只有明哥儿这么一个命根子而已。
他们长房过得越是不好,二房朱老爷子长叹一声:“明儿给你大姐回一封信,说咱们都知道了。眼下最要紧的是那孩子没事,你让锦堂安心陪着她在阮家养病,别着急回来,别……”
他把话说到一半,便又说不下去了,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似有怨气道:“咱们朱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何要让孩子们遭这种罪?”
朱老太太见他这么说,不禁红了眼眶,只道:“老爷说的是什么话,什么造不造孽的?”
朱老爷子一时感慨,想了想又道:“你们长房过得安稳,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才能过得安稳。”
长房安宁,则一家安宁。朱老爷子多年来一直深信这一点,他从小培养朱峰,为的就是让他将来可以继承家业,而对于次子朱峻,从来就没有寄予过厚望。
可是,规矩是规矩,人心是人心。
朱峰有朱锦堂,朱峻有朱锦纶,平心而论,这两个孩子都是一等一地人才,一样地出类拔萃,一样地优秀。
朱老爷子知道自己和妻子总是一味地偏袒朱峰,早已经让朱峻心生不满,而且,他最近很不老实……好像渐渐有些压制不住他了……显然,这也是让老爷子很不放心的一点。
朱峰知道父亲话中的含义,忙道:“劳烦父亲操心,儿子知道了。”
黎氏在旁,先是看了朱老爷子一眼,跟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暗自摇了摇头。
再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沈月尘整整昏迷了七天,而这七天对于朱锦堂而言,就好似像过了七年一样。
吴妈见朱锦堂日益消瘦,越发憔悴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酸涩,也有些感动。
王太医前前后后,来了好几趟,药材补药一样不落地送过来。可是却迟迟不能断定,沈月尘究竟何时才会醒来?
朱锦堂的耐性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最后只剩下满满地愤怒。
王太医从前和朱家打过交道,又在私底下收了沈家的好处,这会碍于静妃娘娘的势力,也不好故意隐瞒。
自圆其说是最难的,王太医只能避重就轻,尽量不让旁人看出太大的破绽。好在,他如今已是太医院总管,说什么话办什么事都十分容易。
傍晚时分,春茗亲自进屋点灯,待见朱锦堂还坐在小姐的床边,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轻声劝道:“大爷,就快到晚饭的时候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朱锦堂从下午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这里,片刻都没有离开过。
朱锦堂只是摇头,却没说话。
随后,翠心小心翼翼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进来。
朱锦堂的鼻尖微微一动,又是这股酸苦的味道,又到沈月尘服药的时辰了。
翠心把汤药晾了一会儿,然后送到床边。
朱锦堂亲自将沈月尘扶起来,让她舒服地依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接过翠心递过来的药碗,用手指感觉了一下汤药的温度,正好合适。
白瓷的碗里,盛满了如黑浆般的药汁,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苦味,光是闻闻味道,就不禁让人蹙起眉头。
这样的汤药,都已经不知喝了多少碗了,可是收效甚微。
朱锦堂舀起一勺黑浓浓的汤药,送到沈月尘的嘴边,慢慢地让她喝下去。
翠心站在床边,握着手帕,时不时地给她擦擦嘴角。
然而,就在碗里的汤药就快见了底儿的时候,沈月尘突然间动了一下身子,跟着,嗓子里发出“咯”了一声,随后将刚刚喝下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翠心微微一怔,再看沈月尘正窝在朱锦堂怀里轻轻地咳着,神情颇为痛苦。
这会,朱锦堂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脏乱,而是,一手托着沈月尘的身子,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眼中的精光一闪,似有惊讶,也有惊喜。
沈月尘咳了一阵儿,方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人影儿,仿佛什么都看不真切的样子。
朱锦堂望着她的脸,此刻,见她眼中只有一片茫然,不禁问道:“哪里不舒服?”
翠心也是喜极而泣,凑上去道:“小姐您醒了?”
沈月尘脑子里还晕晕的,眼睛前面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满嘴都是苦味,苦得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
她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约听见周围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哭,有人吵,还有人一直在叹气。
朱锦堂是她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沈月尘定了定心神,只见,他的嘴唇微颤,神情震惊之余还有一点点喜悦之情。
这时,春茗端着一盆温水进来,她原本是想给沈月尘擦身的,却见她已经清醒过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把水盆扔在地上。
吴妈随后也进到屋里,见她已经醒了,不住哽咽起来。
沈月尘见她们哭哭啼啼起来,嘴唇动了一动,想要开口说话,最后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她现在身上完全没有力气,软软地,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
吴妈激动了一会儿,便又转身出去去请大夫过来。
沈月尘勉强地弯了一下嘴角,似是在笑。
朱锦堂轻抚他的脸,叹息一声,“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说完,他又望向翠心,吩咐道:“先给她换身干净衣裳,洗洗脸,梳梳头。”
她方才吐了一身,身上全是药味,肯定会不舒服的。
翠心和春茗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为她擦拭身体,然后,再帮她穿上干净的睡衣。
朱锦堂毫不避讳地站在床边,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沈月尘,仿佛生怕她会随时再次昏过去的样子。
沈月尘这会还有些昏沉迷糊,喃喃着道:“怎……么……我怎么……了?”
朱锦堂见她说话了,便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身子,低声问道:“宫里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宫里……”沈月尘轻轻呢喃著,微微低下头想了一想,满脑子都是零零碎碎的线头,拼接不出来完整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