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迎着朝霞卫嫤睁开眼。新婚第一日回门后,两人便在四合院暂住下来。西侧间本是为她准备,各种家居摆设一应俱全,稍微收拾下住着就很舒服。
而卫妈妈则是带阿昀睡在东侧间,家里存着许多新被褥,卫嫤带着小家伙亲自去选。本来小家伙还担心,自己若是一不小心尿了床会糟蹋好东西。但在看到库房中一直堆积到房顶的各色被褥后,惊讶之下他总算明白了被褥不算太贵,他家买得起也用得起。连带着他也知道,世上的东西有价格这一说,有些便宜的现在的他能买得起,至于那些贵到买不起的,阿嫤姐姐说只要努力,总会有机会得到。
尽管大哥能买得起被褥,他睡起来还是很爱惜。每天起床都要用小小的手整齐叠好,贴着墙放平。
卫嫤视线逐渐清晰,看到旁边位置已经空了,她想起昨夜的脸红心跳。虽然碍着她的伤,晏衡尽量放轻动作,但还是抱着她的蝴蝶骨啃啃啃,最后还圈起她抱在怀里睡着。虽然他胸膛比真皮沙发还舒服,但半夜旁边多了团热乎乎的东西,还是让她怀疑身边睡了只大型犬。
“夫人醒了。”
谷雨端着热水进来,搅湿了帕子。卫嫤却不习惯这样,叫她将水放桌上,她趿拉着鞋下床,捧起水洗把脸。
那边谷雨将窗户打开,擦干脸的卫嫤就看到院子里一座隆起的小山包。晾衣杆旁,两米见方的青色被子下面一小团凸起拱啊拱,半天阿昀露出小脑袋,小乌龟般地朝这边看来。见到她,他露出一口小白牙对他灿烂一笑,阳光下墨葡萄般的大眼熠熠生辉。
“阿昀是在晒被子?”
“恩,卫婶婶说被子要常晒,干净、暖和。”
“干净?”
瞅瞅落在地上的被子,阿昀嗖一下钻进乌龟壳里。然后就见他转啊转,几下将棉被转成一个大花苞,而他如被太乙真人复活的哪吒般坐在花苞里,奋力挣扎却越陷越深。
晏衡提着广源楼的食盒进来,迎面就看到抿唇轻笑的阿嫤,她的笑容比天边朝霞还要艳丽。放下食盒,单手提溜着阿昀衣领将他拽出来,另一只手抓起被子扔到竹竿上,抖索开后拍打两下,他嘱咐弟弟:
“以后做不到的事找别人帮忙,但要记住谢谢人家。”
阿昀指着自己小鼻子:“他们会帮我?”
卫嫤穿好衣裳,披散着头发,拿牛角梳一路梳着走出来,对他笑道:“当然,阿昀现在还小,有些地方需要人照顾,等你大了就能照顾别人,而等你老了,曾经你照顾过的人也会照顾你,这就是长幼孝悌。”
阿昀若有所思地点头,投桃报李。阿嫤姐姐和卫婶婶照顾他,以后他要对他们好。而爹和继母,则有三弟来照顾,没他什么事。
“时辰不早,还要去柳府,阿昀赶紧去换新衣裳。”
想到昨晚月光下漂亮的新衣裳,阿昀整颗心都雀跃起来。还是阿嫤姐姐好,兄长虽会给他添置新衣,但从来都是穿在里面。就算过年外套能换新的,但也跟他一样灰扑扑的,穿出去跟旧的没两样。
看小家伙那股高兴劲,卫嫤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牛角梳顺着头发滑下,发丝轻扬扫在晏衡脸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抓过来。
“咳……我给你梳吧。”
卫嫤满是不信任地瞥了他一眼,看到东侧间有了阿昀后,直接把她这个亲生女儿当根草的卫妈妈。昨天傍晚她回来,便已说好今日带阿昀去柳府,这会卫妈妈正在给他穿衣服梳理头发。从窗外看去,小家伙乖乖站在卫妈妈身前,一大一小分外和谐。卫嫤虽然难免吃味,更多的则是安心。卫妈妈今年还不到四十,虽然平日刻意往成熟里打扮,但她额头皱纹都没几条。日后他与阿衡去凉州,她一个人在京城实在太孤单。有个投脾气的小家伙陪着,她也能放心。
见她看着东侧间出神,晏衡走进一步:“卫妈妈有些忙。”
“恩,那你试试。”
反正再怎么,也不会有她梳出来的乱和丑。
将牛角梳递过去,卫嫤向前两步坐在柳树下,掀开食盒,期待中的香气却没有如约而至。六层的食盒中,皆是用精致的瓷盘装的点心。
晏衡站在她身后,影子映在食盒上,拿着牛角梳一下下梳着她的头发,力道不轻不重,梳齿刮过头皮却是分外舒服。
将头发分成小股,抓住其中一股他说道:“伯安兄听说阿昀今日要去柳府,特意做了些小点心让咱们带过去。都是酥皮的,要晾一会等油均匀了味道才好。”
卫嫤一层层向下看去,越到下面点心做得越精致,最后两层甚至用专门的磁盘装起来,整道点心就是一朵花,好看得让人压根不忍心下手破坏。这种精巧的东西,拿来做初次拜访的见面礼,既不用担心过分贵重让主人家盛情难却,也实实在在道出了他们心意,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陈大哥实在是有心,我们在京城,还多亏他帮忙。”
一句“我们”说得晏衡心里热乎乎的,阿嫤自幼长在京城,她在这生活又有什么不便。反倒是他,从媒人到喜堂布置再到喜宴,处处劳烦伯安兄。如今阿嫤却自动将人情拉到两人头上,这种亲密的感觉,实在让他感动而满足。
满足之下,他本就用心的挽发,如今更多了三分专注。待大功告成,他从怀中掏出一支木钗,钗头镶一朵极为精致的掐丝夏菊,活脱脱像是从木头里长出来似得。
“阿衡从哪淘换来的钗,可真好看。”
见她满脸惊喜,晏衡忐忑了大半个月的心终于揣回肚子里。揣好犀角梳,他捏住木钗一端,另一端夏菊轻轻旋转,木钗分成三段。前面盖帽摘下来,露出锋利的锥子尖;后面夏菊连着的,则是中空的木芯。
“这是?”
“一点防身的东西,”顿了顿,他声音有些低沉:“凉州不比京城,我会尽量守在阿嫤身边。”
卫嫤接过木钗,正对着精巧的设计惊奇不已,余光恍然看到他手指上几点颜色发亮之处。阿衡的手极为粗糙,抚摸她是那种粗粝中的温柔每每让她颤抖不已。也正因如此,她很容易忽略了他的伤。
“这是你亲手做的?”
晏衡有些不好意思:“恩,我第一次做,手艺有些粗。这支太丑了,要不还是换别的吧。”
卫嫤忙把木钗护在怀里:“很好看,比前几日在通源商行买的首饰好看。”
她笑眼弯弯,小脸上全是满足,不知不觉让对面晏衡信服,继而保证道:“阿嫤若是喜欢,以后我多做点,做多了应该能好看些。”
根本就不丑啊!看他那副小心翼翼地模样,卫嫤摩挲着手中木钗。明明是木头做的且没上桐油,如今却通体光滑,还不知他怎么个打磨法。细细的木钗中钻出孔洞,还不知他费了多少心思,又准备了多久。这人,对上吴家那般精明,在她面前却屡屡手足无措,真是让她……不得不感动。
“恩,那些日后再说,你先帮我插上这支。”
走到他身前,将木钗递过去,卫嫤扭过头,地上的一畸水洼隐约映出她的脸,还有头上华美精致的发髻。方才她便觉阿衡手艺及格,因为她一根碎头发都没见着。如今看到发髻全貌,她惊呆,这哪是及格的水平,分明跟卫妈妈有一拼。
领着小家伙出正房的卫妈妈也有些惊讶:“阿嫤会梳头了?”
不等卫嫤解释,看到从袖中拿出犀角梳的晏衡,她也明白了。可明白后她更是惊讶:“莫非是阿衡梳的?阿嫤还是姑娘家,手艺竟不如阿衡。”
“娘!”
卫嫤不乐意了,她也不想的,可头发太多又不听话她有什么办法。
阿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人小鬼大道:“我也梳不好,所以以前都剃光。阿嫤姐姐,他们说聪明绝顶,是不是聪明的人都管不好自己头发。”
卫嫤没忍住笑出声:“恩,阿昀说得对。”
卫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女儿,虽然成亲在几日,但她看晏衡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你啊,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看衡哥儿,洗衣、做饭、劈柴、挑水,如今还帮你梳头,我看就没什么他不会的。”
卫妈妈虽在教训她,可眼中却没丝毫不悦的意味。卫嫤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摸摸木钗她走上前,挽起卫妈妈的手。
“女儿会投胎啊,投成娘的女儿,有找到阿衡做夫婿,可不就是天生享福的命。”
晨光下卫嫤笑眼弯弯,高挽的发髻上只插一掐丝金菊木钗,耀眼的金菊衬着她白皙的肤色,让人看着清清爽爽,分外舒服。
晏衡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后者甚至觉得,他那支粗糙的簪子都因插在阿嫤头上而精致了三分,阿嫤不管带什么都好看。
卫妈妈心下享受,面上却对晏衡道恼:“衡哥儿看,阿嫤都被我给宠坏了。以后要有事,你多让着她点。”
晏衡点头又摇头:“阿嫤这样就很好。”
短短七个字,却比任何话都让卫妈妈受用。她是稀罕阿昀,除去阿昀惹人怜外,最大的原因还不因为他是阿嫤小叔?活了这些年,卫妈妈明白的很,人心易变,感情就跟院子里的晾衣杆一样,单扎进土里还不够,还得添加点其他支撑才能稳固。
“厨房冒热气了,赶紧来吃饭,可别耽误了时辰。”
今日的早膳是楚琏送来的丫鬟做得,她照谷雨的名字,顺便从二十四节气中选出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取代了他们先前的大妮、二妮、三妮、四妮。四婢各有千秋,立夏擅刺绣,立秋擅烹饪,这两者还算稀松平常。然而立春和立冬的技能点,就点的有点偏了。立春擅推拿按摩,立冬则更奇葩,她身材比之其余三人要高大些,但站在男子身边却不会显得魁梧,只会让人觉得修长,她被牙行教习写粗浅的武艺,一般放在大户人家孩子身边充作明面上的保镖。
本来她还想买几个护院,但卫妈妈习惯了清静。得知四婢所长后,她心下便有了成算。立春和立冬留在京城,一个伺候卫妈妈,一个充当护院之责。至于护院其它空缺,可调米铺那边伙计来此。对于那些卖身米铺,夜夜睡后院通铺的伙计来说,能升到四合院这边无异于一步登天,不愁他们不忠心。
四婢摆好早膳,用完后晏衡提着食盒扶阿嫤上马车,又将阿昀抱上去,最后自己坐上来。车夫挥鞭,车轮碾过青石地面,一路向城西的柳府驶去。
而柳府中,柳容搽好裸妆粉后给爹娘请安,顺带逗弄大嫂怀里的小侄子一番。柳家幼孙刚过一周岁,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柳容读书极多,各种引经据典,很快就把小侄子绕成了蚊香眼。柳家大嫂看着三头身的儿子晃晃脑袋,咕咚一声倒在美人榻上,极其没有母爱地与小姑子笑作一团。
柳夫人送柳祭酒上朝,看到三年后家中再度恢复和乐,女儿也不像以往那样强颜欢笑,眼眶有些湿润。柳祭酒宽袖下拉住夫人手拍拍,表情舒畅。
“难得孩子们高兴,都到二门了,你也回去歇歇。”
而后柳祭酒独自走到门外,还没等上轿子,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马车。往常他不会太过关注,然而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也就多瞧了那马车几眼。这一瞧他就瞧除了不对劲,这马车好像走太稳了点,车厢也高了那么一点。
国子监祭酒的差事其实很清闲,作为大学校长,他基本不用亲自教课。而这官位又不显,朝堂之争轮不到他参与。闲下来柳祭酒有大把时间读,读完了圣贤书看画本,看完了画本找些杂书继续读。这么多年读下来,他真的是涉猎广泛。即便实践水平几乎为零,理论水平却是很高的。尤其他平生爱钻研,一打眼就看出了这驾马车的不同。
当即他好奇心起,慢慢悠悠地往轿子前走去。
当卫嫤三人到达柳府时,就见一穿官袍的清瘦老翁迈着方步,看似往轿边走去,实则眼神止不住地往车底板子上瞄。
“柳祭酒有礼。”
“哦,是……晏镇抚吧。”
看到马车停在他家门口,柳祭酒很快反应过来。然后他高兴了,既然晏镇抚上门拜访,那这马车肯定得停在他家门前。待他们进去后,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了。
见他毫不掩饰的意图,卫嫤与晏衡相视一笑。他们正愁如何完成钱掌柜所托,卫嫤本想着请九公主帮忙。可昨日赏花宴场合不合适,如今九公主远在深宫,也不是她想见就能随便见到,就连端王府也不是他们想进就进。如今有向来官声清正、且与京城多数人家关系皆不错,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柳大人“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