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乔做了一个难受的梦。
她孤零零地站在一个漫长而陡峭的山道上,周围的空气有些湿润,隐约带着一丝雨后泥土的芬芳。周围绿树茵茵、风景如画。她却无心欣赏,那种蔓延身心的绝望犹如实质。明明膝盖和肩膀都阵阵抽痛着,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只有心脏的痛感才是真实的。她甚至感觉整颗心都被人攥在手中不停蹂躏,让她在睡梦中都不自觉地痛苦呻吟。
这一觉睡得很累,醒来的时候左乔还觉得身心疲惫,她第一次把梦记得这样清晰,那些场景就像放电影般一幕幕在她眼前掠过,她都能感觉到露珠打湿衣服的冰凉触感。她一边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要把梦中的那些压抑感觉都发泄出来。
“如果命运颠沛流离……”
左乔抹掉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接起电话,扫了一眼屏幕,号码是陌生的,声音也是陌生的:“您好,我是苏丽丽,是苏晶晶的姐姐。如果您有空的话,方便见一面吗?”
左乔还有些懵懵的,慢半拍的想到:晶晶的姐姐?她找自己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是让她离开郭恒的?但他们早就分手了啊,和他的家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算她现在不忙,也想不出要和她见面的理由,想想都觉得尴尬。
于是,左乔委婉地拒绝了。
“是有关陈暮寒的事,”苏丽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是他在国外的同学。整个建安城,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相信我,您会有兴趣的。”
这下左乔更是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这几个人表面上看来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啊,难道他们也是亲戚关系?那这世界也太小了。
左乔长久的沉默让苏丽丽认为她不为所动,于是她又补充道:“难道您就不好奇吗?陈暮寒为什么会对你这么感兴趣?只在网上聊了几天就对您念念不忘,追着不放?您有什么值得他这么放下身段的东西?到了这个年纪,您不会还相信一见钟情吧?”
其实左乔是相信一见钟情的的,虽然她没有遇到过,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茫茫人海中也许就会有那么极少数的幸运儿,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从此便两情相悦、白首偕老。不过,她也没有争辩,只是道:“你想在哪里见面?”
苏丽丽报了一个地名,左乔知道那个地方,她上下班都要经过,外形就像个欧式小别墅似的,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建筑风格,也就多看了几眼。只是这地方刚开没多久,苏丽丽是怎么知道的?她说她是陈暮寒在国外的同学,那应该回国也没多久啊,左乔暗自揣测着。边走边想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左乔这才发现这个咖啡馆二楼的窗口竟然正好和她家窗口相对,看来自己以后要装个窗帘了。
看到左乔走进来,苏丽丽站起身来,微微一笑。
左乔有些意外,要不是苏丽丽站起来了,自己根本认不出哪个是她。而苏丽丽却感觉对自己很熟悉,大门离她的座位还是比较远的,她却一眼就把自己认出来了。
说实话,如果是在陌生的地方遇见一个陌生的苏丽丽的话,左乔想,自己是会对她产生好感的。这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人,瓜子脸,杏眼,虽然和苏晶晶是姐妹俩,但气质大不一样。苏晶晶看起来就是一个单纯可爱的邻家女孩,而苏丽丽气质出众,一副人生赢家不骄不躁的样子。
苏丽丽为她拉开座椅,温声道:“刚刚给你点了热牛奶,不介意吧?”她的表情很平和,似乎没有为郭恒打抱不平的样子,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也毫不好奇。
就从这里,也不难看出苏丽丽是个很周到的人。左乔低声道了谢,莫名的有些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握住杯沿,温热的感觉瞬间传来,让她慢慢安下心来。其实,很难想象苏丽丽这样的人会插手起别人的感情事。她不提表哥郭恒,却提陈暮寒,那么就不是为别人,是为自己。
这样才说得通。想到这里,左乔的眼神警惕起来:“请问苏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总不至于是来宣誓主权的吧,两人连情敌都说不上。
苏丽丽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感慨道:“你这样的容貌,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左乔心一紧,什么叫她这样的容貌?她见过很像自己的容貌?
“你什么意思?”左乔的脸色显得有些严肃,“请直说吧,难得放假,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猜谜上。”
苏丽丽没有说话,直接从包里掏出一本素描本,向左乔推去。这个本子有些年头了,书页都开始发黄。
左乔的手冰凉冰凉的,抚过封面的指尖都有些颤抖。
她打开本子,一下子就愣住了,只见扉页上画着一个女人,而这个人很像她。
不,甚至不能以像来形容了,这个女人,和她一模一样。
左乔低下头,细细端详着。本子的主人画工很好,连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都像在看着面前的人似的。左乔的手指在她的眼睛上虚画着,就这么一点不同,叫她知道这个女人根本不是自己。
因为,她们的眼神截然不同。画中女人的眼神坚忍而有神采,就像被砂砾打磨过的珍珠,经历了磨难从而显出不同众人的风采,叫人见之难忘。虽然她也面容平凡,因着这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增添了不少姿色。左乔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如果是做了这个女人的替身,也不算冤枉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足她良多。
“怎么样?”苏丽丽问,“和你很像吧!”
左乔努力压抑住内心的失落,佯装出平静的样子:“你真是抬举我了,再过十年我也没有这样的风情。她……是谁?”自己和她的区别就像钻石和锆石,虽然形容相似,内里却截然不同,就是再过一百年,锆石也卖不出钻石的价格。
苏丽丽解释道:“这个女人原来在陈家干活,暮寒父母去世以后,在他外公找到他以前,一直都由这个女人抚养他长大。暮寒对她感情很深。”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左乔语气难得的犀利,“陈暮寒对我的那么点意思都是因为这若有若无的俄狄浦斯情结?”不知道是不是愤怒掩盖了惊讶,她好像很容易接受陈暮寒父母双亡的事情,好像她本来就知道一样。
苏丽丽摇摇头:“除此之外,暮寒大学的时候还谈了个女友,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女友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遍寻不着。你猜猜那个人长什么样?”
“难道也长这个样子?”左乔的大脑此时已经停摆了,只是下意识地回道。
“没错,”苏丽丽点点头,“就是这么巧。或许是因为暮寒喜欢这样的长相,又或许是因为移情作用,你才会对了他的味口。总之,他对你并非真正的爱。”
“难道对你就是真爱?”左乔讽刺地挑起眉毛,“还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三个人,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碰见陈暮寒的时候年龄又非常接近,还长得一模一样?这可能吗?一次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两次就是阴谋了。”
“这都是真的!”苏丽丽急切起来,“我知道连着两次巧合的可信度很低,我本来也准备只对你说一桩的。可是,看到你以后我就改变主意了,你有权利知道真相。”
“可你没权利对我说这件事,这都是陈暮寒的隐私,如果要说,也应该由他本人来对我说。”
“你别天真了,”苏丽丽冷冷地说,“执念也好,真情也罢,陈暮寒对你都是势在必得的,他绝无可能和你说起这个的。左小姐,我哥对你一片深情,知道你怀孕后,他依然想娶你,甚至骗我姨夫姨妈说那是他的孩子。你倒是不妨考虑看看,找一个你爱的人,不如找一个爱你的人来得幸福,这样对孩子也好。即使郭恒不是我哥哥,客观地说,他可有地方配你不起?你也和他相处过,应该知道他是现在浮躁的社会里难得的沉稳有责任心的人。”
“那你自己呢?”左乔甚至来不及思考苏丽丽话的真实性,只觉得很可笑,“你知道陈暮寒心有所属,为什么还抓着不放?甚至来劝我这个只有微薄可能的情敌?”
“我知道了,”没等苏丽丽回答,左乔残忍地继续说道,“因为你觉得我比你更有希望,陈暮寒喜欢我一定会超过你,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看到苏丽丽脸惨白得像纸一样,左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站起身,在杯底压了一张钞票:“话不投机半句多。苏小姐看起来也不是闲人,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左乔刚走了一步,苏丽丽就拉住了她的衣摆,凄声道:“人之所以会有各种不幸,都是因为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左乔简直都被气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喜欢陈暮寒是不该放弃的,别人就是不该坚持的对吧?你这双标的也太严重了,这就是公主病吧?”虽然她不能奢望还有机会和陈暮寒在一起,但也接受不了别人这样诋毁自己的感情。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苏丽丽无措地揉捏着衣袖喃喃道,全没有往日的淡定模样。她想说自己放弃不了,她从小就喜欢陈暮寒,甚至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放弃他就像放弃自己的一部分一样,叫她疼痛难忍;她想说自己都是为左乔好,不想看着她和自己一样坠入泥沼中再难抽身;她想说自己看了陈暮寒那么多年,又爱了那么多年,才不会比不过左乔。但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觉心虚。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理由,她只是害怕,害怕再来一个这样容貌的人抢走陈暮寒,像大学时候那个横空出世的女人一样。其实过了那么多年,左阿姨的模样她早已记不清楚,这替身一说只是看了陈暮寒的画册以后的猜测罢了。
“那是怎样的呢?”左乔抽出自己的衣袖,怜悯地看着苏丽丽。这看起来多么光鲜亮丽的一个人,竟然会为情所困成了这副魔障样子。为了扫除对手,竟想撮合怀着孕的自己和她哥哥,她有没有为她哥哥考虑过呢?怪不得苏晶晶从未提起过她,想来姐妹感情也是一般。
苏丽丽没有回答,精致的小脸上划过两行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左乔也不再看她,直直地向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满头大汗的陈暮寒急急地向里冲来。
两人四目相对,陈暮寒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左乔不禁去想,他的眼睛正看着她,心又在看着谁?虽然她在苏丽丽面前装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强硬样子,但是她说的话,她都是相信的。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苏丽丽不会撒一对质就会戳穿的谎。
陈暮寒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急切地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你有什么是不希望我知道的呢?”左乔反问。话出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直接,他们也才见过一面而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暮寒总能给她一种熟悉感,让她放下戒备。
“不管她跟你说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相。”陈暮寒坚定地说。
“那你愿意告诉我真相吗?”左乔摸摸肚子,又犹豫着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没有权利去了解这件事。”她害怕会是她不想知道的那个答案,与其知道后伤心,不如就糊涂着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