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乔整个人都被一种澎湃的情感击中了,楼道里的光线昏暗,他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左乔却觉得自己熟悉他的眉眼,甚至熟悉他的每一个表情,她的脑海里印着他微笑的模样,伤心的模样,可她明明,从没见过他。
这一刻,左乔忽然相信,这世上,应该是有前世的。她的前世,必然深深爱过他,那种潮水般的感情似乎已经镌刻在灵魂中一样,让她即使转世重生也不能忘怀。
“咚!咚!咚!”她的心像打鼓一样,剧烈地震动着整个胸腔,让她整个人都战栗不已。就在这种恍惚中,他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今天想去医院里找你的,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病了!左乔摸上自己的肚子,那里,说不定有一个孩子,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她要怎样跟他说明这一切?他会不会觉得这只是个借口,自己是一个不自爱的女人。如果,自己偷偷流掉孩子……
不!左乔猛烈地摇了摇头,欺骗和谎言就是深渊,她一旦开始撒第一个谎,就再也不能停止了。她心悦于他,便不能欺骗他。那么陈暮寒能接受一个流着别人的血的孩子吗?如果两人感情深厚或许可能,可是他们如今才刚刚认识。
他们是不可能了。
左乔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不如给彼此留一个美丽的印象,想到这里,她微微点头:“谢谢,我没什么事。”
陈暮寒此时也在细细观察着她,这么多年没见,岁月似乎也停驻在离别的时候,除了形容消瘦些,她并没有什么改变。不过,从这段时间的相处看来,她好像完全不记得他了。陈暮寒想到两人初识时她就对自己关怀备至,想到她每次突然的消失,想到那个诡异的玉环,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想,她会不会曾经认识他,然后像时空旅人一样穿越了时空改变了过去,而正是因为过去改变了,所以她才忘了他?
回到建安的时候,他也曾拜谒过举国闻名的慈安寺,有缘见到了德高望重的老方丈。其实为了能再一次和她相见,他不停歇地向各方神明祷告,不求天长地久,只求再见一面,哪怕只在人群中匆匆扫过一眼,但只要他还和她呼吸着同一方空气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他那天求了一支签,寄望于缥缈的冥冥之力,签文上只有一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得到老方丈的指点后,他果然找到了她。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让他几无招架之力。他看着一如往昔,冲他微笑的左乔,颤抖着手想抚上她的面颊,想确认此刻的她是真实的,不是他于无边寂寞中的又一次幻觉。
左乔一惊,侧身避让的时候,手提包却“啪嗒”掉落在地上,病例、文件散落一地。
左乔慌忙去捡,地上那张彩超图却刺目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陈暮寒显然愣住了,想到这段时日以来她对自己的冷淡,不禁问道:“你有男友了?”
左乔脸涨得通红,胡乱无意识地摇了摇头,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累了,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了,改日请你吃饭。”
这就是没有男友了,那孩子是谁的?陈暮寒想问,如果她幸福地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也能说服自己放弃。可看着她的神色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那便是另有隐情了。不知道为什么,陈暮寒莫名想到最后分别前的那一夜,一时间面红耳赤起来,直到左乔关上门,他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在他看来,左乔的性格传统保守,如果不是爱到深处,绝不会贪享一时的欢愉。而她若真是为了自己穿梭时间,以她现在的年龄看来,必然是刚刚回来,那么也来不及和别人建立深厚的感情。况且,在她看到他的时候,不是全然没有触动的。她此时越失态,就证明她对自己越有感觉。这样想来,以前的逃避也许也和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有关。
那么这个孩子,会不会是那一夜产生的?陈暮寒简直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他抬手想敲门,又忽而惊觉自己无法解释这怪力乱神的一切,就算说了实话她会相信吗?自己又要怎么开口?陈暮寒忍了又忍,想了又想,终于还是转身走了,这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并不急于一时。
屋子里,左乔心中一片杂乱。
她该留下这个孩子吗?左乔茫然四顾。她甚至没有人可以商量。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心里有个声音说,留下它吧,你是如此孤单。有缘有分的那个人不知身在何处,可这个孩子却是真真正正属于你的。除去那个再也不会出现的父亲,它的小身体里更流着你的一半血脉。它会填平这无处不在的寂寞,它会温暖这个小小的家。
在医院待得久了,左乔也知道,生是那么艰难,死又是那么容易。她想到自己在医院里抱过的那些孩子,想到那柔软而温热的小身体,便浮现出浓浓的不舍。它既然来了,她又怎么忍心剥夺它的生命?一旦流了,后悔也来不及了。而且都说流了产之后就不大容易怀孕了,那么这个就可能是自己唯一做母亲的机会。她已经到了做母亲的年龄了,甚至无数次想过怎样做一个好母亲。可是再好的母亲也没办法弥补缺失的父爱。以后等这个孩子长大了,周围闲言闲语叠起,它会不会怪她?自己未婚先孕,父母又怎么在家乡立足?
左乔左思右想,无论有何种决定又很快被自己反驳,她一向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此时更做不了决定。于是,她准备往家里打一个电话,无论如何,父母总会知道这事的。与其让他们从他人的嘴里听说此事,不如现在就听听他们的意见。
刚掏出手机,电话就响了。
郭恒的声音很快传来:“我知道你怀孕了。”
左乔应了一声,难堪得紧。她有些怨怼苏晶晶,这么隐私的事情,她又已经和郭恒分手了,为什么她还要和他说起?可一想到苏晶晶以为这个孩子是因为背叛郭恒来的,她打个电话泄泄火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阵沉默之后,郭恒又开口道:“不管它是谁的孩子,我都愿意抚养它,以父亲的身份。我会把它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的。”
左乔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大脑转了几弯,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之后,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郭恒为什么要这么委曲求全?以他的条件,追他的人应该不少。自己又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哪里值得他紧追不放呢?
“我知道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郭恒说,“但他今天没有陪你去医院,你知道怀了以后也没有喜悦,我想你们很可能不会结婚了。所以……”
“我有喜欢的人?”左乔心头剧震,喃喃道,“我曾经和你说起过他?”
“是啊,”郭恒想到她和自己提分手时的坚定一时心头酸涩,也没有注意她话里的怪异,劝道:“我会对孩子好的。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没有爱情,但我相信,时间久了,总会产生一丝亲情的,而再激烈的爱情,时间久了便化作平淡了。当然,如果你们已经准备结婚了,便当我没说。”
“你……”左乔心乱得很,只能道,“对不起,我不能这样做。”
她不能否认,郭恒的提议让她一时心动,可是人应该是有道德底线的,肚子里揣着个孩子,心里想着别人,却嫁给了郭恒,那么她把郭恒当做了什么?他值得一个一心一意爱他的人和他相配,而不是她这样的。
硬要结合的话,年少情浓时或许不觉得什么,等他对她的好感淡了,等他认识真正的她,等这种美丽的幻想破灭以后,他们就只能是怨偶了。那时候如果再来离婚,她当然是没有怨言的,但是当身边的人都以为这个孩子是郭恒的,又会怎么看郭恒?他不该承受那种骂名。况且,还有苏晶晶,想到她知道真相,想到郭恒的家里人也会知道真相,她便羞愧难当,抬不起头来,也无法和他们自如的相处。与其如此,她倒不如独自抚养这个孩子了,哪怕将来直接和孩子说它父亲死了,也好过,在它对郭恒倾注了所有的孺慕之情后再告诉它,它并不是郭恒的孩子。
和郭恒再复合的事,已经不用考虑,这绝不可能。说到底,她没办法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她没办法将就。
倒是郭恒说的,她曾经和他说过她已有心上人的事更让她在意。如果有这么个人存在,为什么自己全无记忆?如果没有这么个人,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和郭恒说?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分手的理由明明可以有千千万,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最伤人的一种?而她每次一想到和郭恒分手的情形,大脑总是一片空白,像是出现了断层似的。
难道她真的失忆了一段时间?医学上并非没有这样的案例。可是,她度过的每一天又都是连续的呀,即使有忘却的回忆,那回忆也没有时间可以依托。
左乔抱住脑袋,只觉头痛的厉害。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些事情却又超出了她的认知。
左乔不自觉地摸摸肚子,隐隐有坠感。这便是孩子的重量吧!想到这或许是她在失忆时候,在她的心甘情愿的情形下来临的孩子,她的心底就冒出一丝喜悦。如果是这样,她就可以说服自己留下它了;如果有爱依撑,单亲妈妈也不足为惧。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了陈暮寒,忽然想起了自己看见他时心里无法忽略的汹涌的感情,难道自己曾经爱过他?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前世之约,而只是自己忘记了的现实?有一点也难以解释。像他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在网上和她短短接触几天就对她紧追不舍,不是她妄自菲薄,如果说郭恒只是一个条件很好她需要高攀一下的对象的话,那么陈暮寒就是男神级别了。她无沉鱼落雁之色,很难叫他一见钟情;他们也没有真正相处过,为她的人格魅力所摄就更无从谈起了。
想到这里,左乔心里有了一个答案,陈暮寒或许便是解开一切谜题的钥匙,也许她应该找个时间跟他谈谈。当然,她对自己的猜测也不是那么自信,她也在暗自恐惧,这个孩子是在不堪的情况下拥有的,只是她不想去想,不愿去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