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么多年来我过的最快乐的一天,直到日头有些西沉了,我们才往回走去。
骑了一天的马,浑身都散了架一般,我靠在宽大的马车里昏昏欲睡,就要睡着的时候,马车突然“吱呀”一声停了下来,只听赫连昭的声音响起,“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我有些惊讶,微微挑开帘子往车外望去。
赫连铭身着一袭便服,身后跟着几个侍卫。他笑着站在马车前面,赫连昭正在躬身给他请安。
“四弟不用客气。出门在外,免了这许多的规矩。”他笑盈盈的扶起赫连昭,嘴上说着客套话。
赫连昭起身道,“太子这是回府?真是巧,臣弟就不打扰太子了,请!”
太子却笑着摆摆手道,“不巧不巧,一点都不巧。我是专程来找你们的!”
“找……我们?”赫连昭有些疑惑,其实我也很奇怪,找我们?找我们做什么?他又如何知道去哪里找我们?
“是啊!”太子笑得一脸真诚,“本宫刚去过四弟你府上,管家说你带了弟妹去近郊天上草原了。哇!”
他突然重重的拍了赫连昭肩头一巴掌吓了我一跳,“这么好的事,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呢?有好玩的居然不带我,四弟真是没兄弟义气!”
我眨了眨眼,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太子,到底是真疯还是装傻?若说真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明明很有主见很明事理的样子,可是之后的种种却让人几乎要疑惑,我那时候见到的根本和现在的是两个人。
“臣弟只是出去走走,太子日理万机,怕惊扰了太子,所以未敢相邀!”赫连昭淡淡的应道,客气的推脱了过去。
太子却不满的说,“哪有什么万机,每天对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奏折烦都烦死了,这么好出去玩都不叫上本宫。老四你得赔罪,你得请本宫喝酒。”
“皇兄说的是,那就改日请酒谢罪!”赫连昭小心的应付着。
可是赫连治却不依不饶,“不行,不行!相请不如偶遇,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儿个吧!这不远有个醉月楼,那里有上等的竹叶青,就去那里好了!”
“这……”赫连昭迟疑着,“皇兄身为太子,去那等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叫与民同乐!”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拉赫连昭,“走吧,不管怎么说,你今儿一定得请我这顿酒。”
实在推脱不得,赫连昭只得转身对家丁们道,“你们先把侧王妃送回府去。”
“是!”下人们齐声应道,便要驱动马车。
赫连治去拦了下来,“何必这么麻烦,让弟妹一起去便是。”
“皇兄,历朝有制……”赫连昭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太子不耐烦的说,“老四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死心眼了点!整天的把那些个规矩啊,礼法啊,挂在嘴上,你不嫌烦吗?今日本太子下令,一起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赫连昭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就是驳太子的面子了。
说不上喜忧,不过,能去一次书里描述过多次的酒楼,对我倒是个极大的诱惑。
马车停在一栋三层高的楼前,下了马车我抬眼一看,称得上是气势恢宏,
因为身份的特殊,进了酒楼直奔三楼雅间,掌柜的亲自带路,并不多话。看来这太子也不是一次两次来这里了。
推开房门,太子对掌柜的点点头,挥了挥手道,“一切照旧,你且退下吧!”
“是!”掌柜的恭敬的退了出去,屋子里便只剩我们三人,敛眉坐于赫连昭的身侧,我有些不自在,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喧闹人群,小二吆喝着穿梭往来。这样的气氛,竟沉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了。
“老四啊,今儿带弟妹去天上草原,是不是为了月中的狩猎大赛做准备呢?所以才不带我玩,怕我偷了你的战术?”赫连治一边径自倒上一杯茶,一边半戏谑半调侃的说道。
赫连昭也倒上一杯茶,顺便给我倒了一杯,我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扶住杯子,听他回道,“皇兄说笑了。若是比骑射,有谁是皇兄您的对手,还需要偷计不成?更何况,云兮并不会骑马,今日只是带她出来走走。”
“弟妹不会骑马?”赫连治似乎对我不会骑马感到很惊讶。
我愣了愣,不明白他何以这么惊讶。我不会骑马很奇怪吗?有哪条女则规定女子一定要会骑马吗?
对上我诧异的眼神,赫连治笑了笑道,“哦,也是!看本宫这记性,忘了弟妹是书香世家出身,不会骑马也很平常。”
“皇兄如此关注这次的狩猎大赛,想来一定是志在必得了吧!”赫连昭轻笑着问。
赫连治正要开口,门突然开了。
那个掌柜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拖着盘子的伙计。
掌柜的一盘盘将菜式端放在桌子上,菜式很精致也很香。当他端着一盘鸭掌放到我面前时,我不经意的打量他一下,却发现他左手背上有一道类似刀砍的疤痕,不免多看了两眼。
他见我盯着那个疤痕,便不自在的用衣袖遮了遮,“小人以前是厨子,这是刚学厨时留下的疤痕,让侧王妃见笑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失礼了!”
“爷,这是今年最上等的竹叶青!”他又端了一壶酒放到赫连治的面前。
“恩,知道了,你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赫连治挥了挥手,掌柜的便领着人又退了下去。
赫连治拿起筷子道,“现在就咱兄弟,不必拘礼。这里的菜味道很不错的,尝尝!”
说是这么说,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这次的狩猎大赛六弟可是雄心勃勃啊,听说早就请了塞外最好的猎手来教他。”赫连昭夹了一筷子菜,状似闲聊的在说。
赫连治去似乎很不在意,“六弟那个人总是心血来潮。去年的时候他还不是嚷嚷着要得第一,结果还不是输给了你!”
“我去年纯属侥幸!”赫连昭很平静的说,“今年不一样啊。今年父皇说要用九龙杯做奖品,那可是父皇的心爱之物,老六早就跃跃欲试了!”
赫连治嘿嘿一笑,“去年是本宫粗心大意,今年哪里还会这么便宜他!”
“看来今年,势必会很精彩!”赫连昭淡笑着说。
我静静的听着他们闲聊,吃着东西嘴里却一点味道都没有。他们这看似最平常的兄弟闲聊,其实却话里暗藏玄机。
赫连昭话中不经意间就把赫连铭摆在了受攻击的位置,提醒赫连治他的对手是赫连铭而不是自己。可是赫连治却不知道是故意没听懂,还是根本不把赫连铭放在心上,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只不过我很好奇,那个狩猎大赛到底是什么样,又有什么重要意义?真的只是玩那么简单吗?
“弟妹喜欢狩猎吗?”赫连治不知道是不是看我良久沉默,突然出声问我。
我一愣,“啊?”
我连马都不会骑,更不要提狩猎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见都没见过狩猎是什么样的,何来喜欢不喜欢。
赫连昭也明显的一怔,不知道他何来此问。
见我们这个反应,赫连治哈哈大笑,“瞧我这记性,忘了弟妹是不会骑马的,我的错,我的错!我自罚一杯!”
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这一杯,不知道他是来了酒兴还是什么,居然扬起眉道,“这么喝酒当真无趣,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谁接不上来就罚谁喝!”
“皇兄,就你我二人,终归还是乏趣了些。不如改日叫上六弟他们一起来。”赫连昭皱眉推诿。
可是赫连治却嘻嘻笑着看我道,“怎么会只有你我二人呢,不是还有弟妹吗?”
“云兮不会喝酒!”赫连昭忙道,“皇兄有些醉了,今日便到此吧,账就记在我头上。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府吧!”
“这么着急做什么?怕我喝的多了,你心疼自己的荷包是不是?”赫连治嘻嘻笑着,似乎真的有了几分醉意,“你放心,这顿——我请!你们都不许走,要陪我喝个尽兴!”
这太子当真是喝醉了?我有些疑惑的打量着他,却对上他满含兴味的眼,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皇兄……”赫连昭还要说什么,却有人在外敲门道。
“爷,昭王府有人来找昭王爷,似乎有要事。”是那个掌柜的。
赫连昭如获大赦,连忙起身告辞,“皇兄,你看,府里确实有事,臣弟就不作陪了,先行告退。”
谁知,赫连治却不依不饶道,“人都来找你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不如让他进来问问,再决定走不走。”
这太子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死活那么固执得不让赫连昭走,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赫连昭脸色似有为难之意。
想想也是,毕竟不知道是什么事,如果在这里说,难免会牵扯到隐私,有些顾忌。
赫连治大概也想到了,看他为难的样子,怔了一下,然后呵呵笑道,“哦,看我果然是喝多了!你就先去问问看,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赫连昭有些犹豫的看了我一眼,他出去,留我一个人在这里,面对着这个难以捉摸的太子?
见赫连昭没有走,看到他的眼神,赫连治嘻嘻笑着说,“怎么,还不放心你的媳妇儿?怕被本宫吃了不成?放心,本宫一定好好照看她,保证你待会儿回来的时候,她一根汗毛都不会掉!”
话已至此,赫连昭也不好多做逗留,只得拱拱手道,“皇兄,失陪了!”
雅间门开了又关,我的心也提了起来。
若说第一次见这太子时,他给我的印象是温和慵懒,第二次是玩心颇重,不务正业,那么今天,我只觉得他太喜怒无常,难以相处。
赫连昭,赫连铭,甚至赫连治,他们三人果然不愧是兄弟,都是那么让人难以琢磨,实在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我头埋得低低的,试图让他忽略我的存在,赫连昭能够赶紧回来。
可是,这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你越是躲什么,偏就越躲不开。
赫连治突然端着一杯酒坐了过来道,“弟妹似乎很寡言啊,是天性如此,还是对本宫没什么话?”
他状似随意的一问,却让我汗毛都立起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他没什么话,这不是摆明了无视太子,对太子有意见么!
我连忙应道,“云兮生性较为沉闷,若有怠慢了太子之处还请太子恕罪!”
“哦?”他轻轻的应了一声,“可是本宫寿宴的时候,见你很有操略啊,本宫很满意呢!”
“太子的寿宴,妾身已经说过确实都是王爷的意思,妾身不过是依王爷的意思去办。太子能够喜欢,是昭王府的荣幸!”我小心的应对着,着急赫连昭怎么还不回来。
“是么?”他突然凑近我道,“为什么都不抬起头来,本宫长得有这么可怕吗?”
“天威不敢直目!”我恭敬的回答道。
他朗声大笑,“好,好一个天威不敢直目!那本宫现在命令你抬起头来!”
迫不得已,我不能再躲避,只得咬咬牙,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深邃难测的眸子。
“恩!生的好一双聪慧精灵的眼,怪不得让老四这么爱不释手!”那口气,仿佛我是一件物品,一件可以衡量价值的物品。
突然,他一口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又倒上一杯,凑到我唇边道,“本宫这么夸你,还不谢本宫的赞赏?”
看着他端着的杯子,我轻微的皱了下眉,然后端起自己的杯子道,“多谢太子美誉!”
说罢,便要仰头一饮而尽。
他却大掌一伸,盖住了我手上的杯子道,“喝本宫这杯!”
“太子,这恐怕不太合适!”我敛下眼眸,心里强压着怒气,“请太子自重!”
赫连铭这样,他也这样,难道在他们眼里我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吗?还是他们本性都如此放荡不羁?不断的挑逗,不断的试探,若说赫连铭是为了让我帮着对付赫连昭,可是他呢,他又为了什么?不会也是为了对付赫连昭吧!
我一个小小弱女子,他们未免太高看了我,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领。更何况,他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继承人,何至于要借住一个小小的女子对付一个皇子。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哈哈,你真不愧是老四的女人,口气都和他一个调调!”他大笑道,却不再坚持,然后坐直身子击了击掌道,“进来!”
那个掌柜的似乎一直守在门外等待召唤一般,立刻走了进来。
“去,本宫有些胃寒,去煮些梅子酒来!”他随意的挥挥手吩咐道。
“是!”掌柜的刚要退出去,赫连治却又开口道,“算了,还是连火炉一起端来,边煮边喝,这样才不会冷了。”
“爷说的是!”掌柜的应着去了。
这会子,他倒是安静了许多,只是静静的喝酒,没有任何的动作。可是赫连昭却还没有回来,我只能努力镇定的坐在一旁,也不开口,生怕再生出什么事端。
到底身份不同,很快,掌柜的就端着一个燃着小簇火苗的火炉走了进来。古铜色的火炉上放着一壶已经开始冒热气的酒,咕嘟咕嘟的散发着淡淡的梅子清香。
见到酒,赫连治似乎很高兴,站起身道,“弟妹,这里的青梅酒味道绝对不输竹叶青,你一定要尝尝……”
话还没落,却不知他脚底下绊了什么,一个趔趄向那壶酒扑来。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急速的转变。霎时,那壶酒连整个火炉便在他的撞击下整个向我倾洒下来。
完了!我心里想着,刚想站起身子往边上躲一下,便感到一阵滚烫的湿意,火烧火燎的!
几乎同时,一阵风拂过,赫连昭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随手扯了桌上的桌布挡了大部分的酒水还有那个火炉。
火沾了酒立刻熊熊燃烧。
赫连昭一把抱起我,眸子里有着深刻的担忧和痛楚。
虽然桌布可以挡住火炉和酒壶,可仍是有不少滚烫的酒透过桌布撒了下来,落在我的腿上。滚烫而又湿润的布贴在腿上,痛的钻心噬肺。
我咬牙忍着痛,挤出全身的力气冲他微微一笑,“没……关系,不……痛!”
“哎呀,你看这是!”赫连治在一边直跺脚,“本宫今日真是喝多了,弟妹要不要紧,快请御医!”
“不必了!”赫连昭抱着我退了一步,离开赫连治要探上来的手,“一个意外而已,不能怪皇兄!只不过云兮受了伤,臣弟就先行告辞了!”
“那是自然!”赫连治不再阻拦,连连点头,“来人,快备轿!”
赫连昭不再说话,铁青着脸抱着我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