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所料，研究结果都符合弗莱利和马克斯的预期。可是，在丽波曼等人看来，这些结果的解释都有问题。比如，在实验一中，弗莱利和马克斯认为人们在下意识里看到了异性父母的形象，因此会同时激活与此关联的性感体验，感染了对陌生人的性感评价。可这很有可能是对比效应：下意识里看到异性父母，人们就以异性父母为标准评价陌生人的性感。这恰恰意味着，异性父母并不性感，因此才凸显了陌生人的性感。实验二的结果符合生物学家贝特森的理论：跟自己亲缘关系不远不近的异性也许是最佳伴侣，因为这能同时避免近交衰退和远交不利的后果。社会心理学中有一个经典的相似相吸现象：熟悉的、相似的、接近的两个人最容易产生好感，无论是在身体长相方面，还是性格、态度和家庭背景方面。可是，这两个人通常都是陌生人。因此，实验二的结果不能说明人类内心里喜欢跟近亲发生不伦之恋。实验三更有意思，因为弗莱利和马克斯对实验结果的解释带有严重的逻辑问题。丽波曼等人举了一个绝佳的例子。试想一下，假如人类男性有这样的择偶心理，他们喜欢年轻而貌美的女人，于是长着一张萝莉脸的女人受到青睐：她们长着一双大眼睛，有一只秀气的小鼻子，还有丰满的嘴唇和高高的额头，因为这些五官特点暗示着她们年轻。可是，有两个固执的研究者反对这个观点。他们招募了一批男人，给他们看不同女性的照片：有的比较萝莉，有的比较成熟。接着，他们告诉这批男人，“我们想要研究人类的恋童癖心理，请选出你们认为性感的女人照片”。这时候，不出所料，没有几个男人认为萝莉脸的女人性感了。于是，踌躇满志的研究者兴高采烈地宣布：这个研究表明男人内心里有恋童癖倾向。——问题是：有哪一个男人有胆量冒着被人说成恋童癖的风险，继续认为萝莉脸的女人性感呢？同样，当告诉人们研究目的跟乱伦有关的时候，有哪一个男人或女人有胆量冒着被人说是乱伦者的风险，继续认为长相相似的异性更性感呢？
弗莱利和马克斯的研究，因此没有证明什么：没有证明弗洛伊德是对的，当然更没有证明韦斯特马克是错的。韦斯特马克的观点经受住了历史的检验，得到了各个领域研究的普遍支持——既有来自其他动物观察的证据，也有来自人类社会的证据，更有很多来自进化心理学方面的证据。2014年，来自比利时根特大学的研究者戴尔芬·德斯梅特和琳达·凡·斯贝布洛克等人，以面部肌肉运动为指标，进一步验证了丽波曼的理论。想象跟自己的亲兄弟发生性行为时，她们不由地做出皱鼻和提起上唇的表情——太恶心了。而且，这种恶心程度跟她们与同胞兄弟共同生活的经历有关：时间越长越恶心。不过，这种现象只发生在有一个或多个兄长的女人身上。这意味着，姐姐可能靠母亲围产期联系跟弟弟确认亲属关系，因此不受双方共处时间长短的影响。
匪夷所思的王室乱伦
记得有人说过一句话，高贵者最卑贱，卑贱者最高贵。在乱伦这件事情上，这句话说的有些道理。古今中外，王室皇族的乱伦丑事，屡见不鲜。在中国的春秋时代，齐襄公背地里跟自己的妹妹文姜私通，为此还不惜派刺客杀死了自己的妹夫鲁桓公。西汉初年，吕后把自己的外孙女许配给了儿子汉惠帝刘盈，让舅父娶了外甥女，也是一种乱伦的安排。此外，在古埃及和印加帝国，都存在王室乱伦的记载。那么，我们该怎么理解这些高贵者的所作所为呢？
有人说，他们是国王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当然是想干啥就干啥，乱伦能彰显他们的权力，显得很牛逼。也有人说，许多王室占有大量财富，他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害怕跟外人通婚导致自己财产被稀释。其实，这些观点有没有说到点子上。华盛顿大学的两位人类学家皮埃尔·范登堡和吉因·麦舍认为，王室乱伦有一套进化人类学的逻辑。
范登堡和麦舍首先批判了对王室乱伦的几种误解。第一，乱伦不是为了彰显权力，因为彰显权力的方式有很多，而且大多数的国王、酋长、君主和皇帝都没有乱伦这个癖好。他们难道不想彰显权力吗？恐怕他们做梦都想。第二，乱伦不是为了守住财富。假如只是为了家族财富，其实还有更好的策略来实现在这一点，就是跟外人通婚，采取传男不传女的父权制，这就可以保证财富永远在自己家族中。第三，乱伦也不是为了血统纯洁。因为这种观点几乎什么都没说，相当于把王室乱伦换了一个说法：对于王室或皇族而言，乱伦就是纯洁血统，纯洁血统就是乱伦，两个是同义词。此外，把自己置于部落法律之上或获取王位继承的双重合法性，也都是不靠谱的解释。好了，说别人不靠谱，那么范登堡和麦舍有什么靠谱的想法吗？当然有。他们认为，乱伦在一种特殊的基因传递策略：乱伦者的健康后代跟乱伦者的遗传相关更高，假如这个幸运儿又能拥有大批的性伴侣，就能把乱伦者的基因传递到更远的地方。这个策略想要成功，需要具备四个条件：第一，王室存在一夫多妻现象，一夫多妻程度越高，国王或****乱伦的潜在收益越大。第二，国王或****跟其他王室成员相比，具有更多的妻妾数量。第三，王位及相应繁殖资源由父系后代继承。第四，乱伦者的后代能够继承王位。
在一夫多妻社会中，女性拥有强烈的上嫁倾向：她们总想嫁给社会地位更高的男人。这个问题对最高地位的女人（王后和公主）来说是一个麻烦，因为她们没有选择，要完成上嫁任务只能嫁给国王或未来的国王，而这个人很可能是自己的父亲、兄长或儿子。当然，绝大多数王室是通过跟其他王室联姻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的。不过，某些王室通过内部消化也能解决问题。这里的逻辑是：跟普通后代相比，兄妹乱伦的后代跟父母的遗传相关更高。普通后代跟父母的遗传相关是50%，而兄妹乱伦的后代跟父母的遗传相关是75%，远远高于前者。这不过是第一代，更猛的在后头。按照范登堡和麦舍的计算，假如兄妹乱伦的后代继续跟亲生兄妹结婚，那么在经过五代人，亲子之间的遗传相关会高达95%。换句话说，****就像是一个95%纯度的国王，爸爸跟儿子之间的基因差别只有5%，简直就是克隆。较高的遗传相关，意味着子代在传递亲代基因方面效率更高。第一代兄妹乱伦的后代比普通后代传递基因的效率高了50%，而第六代的传递效率几乎是普通后代的两倍。不过，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乱伦者的后代是健康的，同时还能拥有王位，拥有数量庞大的后宫妃嫔。
王室乱伦只有在一夫多妻制的情况下才有有利可图。没有一夫多妻制，没有庞大的后宫妃嫔，就没法把男人庞大的繁殖潜能变为现实。乱伦的后代当然可能是白痴，也可能夭折。可国王或****可以继续生育，他有的是精子。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把王位传给普通后代。因此，王室乱伦对男人来说是低风险高回报。可是在王后这边，她要冒的风险就很大了。因为她的繁殖潜能是有限的，可能一辈子也就能生十个左右。要是这里面有七八个都是白痴，自己最多只能拥有一两个健康后代。不过，只要有一个健康男孩，他就能跟成千上万的后宫妃嫔交欢，从而给王后留下数不清的后代，她也值了。因此，王室乱伦对王后来说是高风险高回报。
在所有的王室乱伦记载中，母子乱伦应该最少见。范登堡和麦舍认为，事出有因。第一，儿子长大的时候，母亲通常都人到中年，生育力下降。很明显，一个年轻的女人更适合做儿子的新娘。第二，站在母亲的角度，她通过嫁给儿子提升自己遗传传递效应的动机，远不如自己的女儿强烈。因为母亲已经生下了一个国王，这个男人拥有数以万计的妃嫔，这已经是非常高效的传递方式了。而对她的女儿来说，跟兄长或父亲结婚是自己生下新国王的唯一机会。假如她要尽可能地传递基因，这机会就是千载难逢，不容错失。而且女儿拥有更大的繁殖潜能，间接通过女儿来实现自己的繁殖目的也许更有效。当然，还有一个因素可能也起了作用，那就是母亲跟儿子有密切的早年交往，这种经历导致的韦斯特马克效应让母子之间产生性厌恶。而父亲跟女儿也许缺乏这种早年联系，兄长和妹妹可能也缺乏这种早年联系——假如两个人由不同的奶妈喂养，由不同的佣人带大的话。这些早年疏离也许在父女结合和兄妹结合的王室乱伦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还有一种情况需要说明一下，王室乱伦中，有些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兄妹两人可能同父异母，也可能同母异父。相对而言，同父异母的兄妹乱伦应该更常见。同父异母的兄妹数量更多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很可能都由母亲养大，他们也许有过早年的密切联系。而同父异母的兄妹，很可能分别被他们的母亲养大，而他们的母亲很可能住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双方早年的联系较少，于是兄妹之间的没有亲情基础，也没有性厌恶，更容易陷入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