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风傲突然觐见，着实来的出乎意料，皇帝和张公公对视一眼，抬手便合上了请婚折子放在一旁。
使臣馆那件事情上，皇帝心中明知道是辜风傲受了委屈。
于国，辜风傲战功赫赫。于家，辜风傲是他最为重用宠爱的儿子。
如果辜风傲要避而不见到底，皇帝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采取强硬手段的。
辜风傲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都具有很高的声望。
北疆又属于他国，这件事情的处理上的确要极为慎重。
但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最为简单直接的解决办法就是两国联姻，让辜风傲娶了拓拔嫣然。
在辜风傲来到御书房之前，他用回避的态度无声的表达了他对于联姻的抗拒。
辜风傲自小征战行伍，皇帝也信得过这六儿子的品行为人，才会将大沥的兵权托付。
但这样的缺点便是辜风傲与大沥的士兵融为一体，他是景王，更是所有士兵心中的铁血战神。
若非辜风傲本意的联姻，轻则伤了父子感情，重则动摇军心，皇帝不能硬碰硬。
但此时辜风傲来了，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件事情就有了转机。
只要辜风傲愿意以大局为重，皇帝也很愿意在其他方面补偿与他。
张公公伺候着皇帝端坐龙案之后，将龙案上凌乱的奏折摆好，对着门口一甩浮尘。
立刻便有小太监高声嚷出“宣璟王殿下觐见”
尖细的嗓音绵延而去，朱红色的大门被两个小太监由内而外打开。
辜风傲一身藏蓝长袍，身披玄色鹤氅迈步而入。
修长挺拔的身影遗世独立，周身的冷气比以往更甚了几分，长发利落以金冠束起，全无上午时的胡茬遍布，尽是铁血璟王的孤高冷傲。
辜风傲不急不缓行至御前，拱手施礼不卑不亢。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皇帝看着案下的辜风傲，冷毅倔强，背脊挺得笔直，震惊他竟有如此气场的同时又有几分诧异。
辜风傲与他年轻的时候相像，都是极为重情之人，当日得知晚清心有所属，他尚且颓废了多日方才振作起来。
可辜风傲却神态端庄，除了脸色苍白，面容棱角更分明了几分之外，依旧如往日那般样子。
难道，辜风傲对沐青曼的感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皇帝打量着辜风傲半晌，心中百转千回。
辜风傲未得指令，倒也不急便就弓着身子，等着皇帝示下。
张公公侍奉皇帝多年，自然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儿，掩唇轻咳了一声，方才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皇帝斜了张公公一眼顺着张公公的视线看去，方才注意到竟让未让辜风傲免礼。
“平身，赐座。”
皇帝轻轻抬手威严说道。
辜风傲得令，面色依旧冷然，小太监搬来座椅，辜风傲也是遵命落座。
父子二人一时沉寂，竟无人先开口。
皇帝心中暗叹，辜风傲这人虽是来了，心中还是憋着火的。
他素来性子冷，皇帝身为父亲自然清楚，可辜风傲又是个孝顺孩子，多年以来辜风傲回宫父子相见，少有无言时刻。
这回，皇帝也知道，是别打算让辜风傲来开这个头了。
不禁轻轻叹了一声。
“不奉旨入宫，也不称病告假，朕还当你需要想很久。”
辜风傲鹰眸微凝，心中竟有几分寒意，皇帝说出这话，他自然能够明白一切皇帝都看得明白。
可看的明白的情况下，不为他做主，也不惩治始作俑者，着实让辜风傲心寒。
他也曾统帅三军，知道身为领导者有些时候的确无可奈何。
可皇帝毕竟是他敬爱的父亲，理性上辜风傲能够理解皇帝的苦衷，但感性上，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婚姻被父亲作为一种稳固国土的手段。
辜风傲眉心含霜，语调阴凉。
“成婚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想与不想，真的重要吗？”
皇帝声音也沉了几分。
“两国联姻非同儿戏，拓跋嫣然毕竟是一国公主，如今民间沸沸扬扬，大沥不能不给个交代。”
辜风傲冷哼一声，眉宇之间尽是不屑。
“呵，身为女子，不知廉耻勾引男子献身，到好意思要什么交代。”
皇帝眸子深了几分，薄唇有几分抿紧。
辜风傲虽然冷漠，但自小涵养极高，今日言语之间这般不留余地，可见对拓跋嫣然厌恶到了极点。
可拓跋霆能把亲妹的名声作为赌注，定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风傲，无论如何她是北疆的公主，那日你也确实躺在她的床上。与西戎之间的战争才结束不久，大沥需要休养生息，北疆这边息事宁人是最好的选择。”
辜风傲眸光冷冽，轻轻敲着座椅的把手。
“息事宁人？息什么事宁什么人？儿臣去年大败西戎，虽然军力略有折损。可漠北三万铁骑并未动用，纪，泸，滇三城的兵马也有五万。如今正值隆冬，北疆地域辽阔却粮草不济。若我八万铁骑北上，他又能占得多少先机。况且，有子归在，南齐的兵马绝不会支援北疆。”
辜风傲神态平静，语调舒缓，轻声言语之间尽是金戈铁马之事，听得皇帝都有些心惊。
难道辜风傲此次前来，并非愿牺牲小我，反倒是起了兴兵的念头。
“胡闹，你行军多年难道不知战火一起，遭殃的是那些无辜百姓。去年败西戎，今年便与北疆交恶，南齐定会有所误解。四国之间的平衡顷刻间便会被打破。一旦其他三国认定我大沥又称霸的念头，联合来犯，一国何抵三国之师？”
皇帝一拍桌案，整个人都透着几分怒意。
辜风傲倒是未被震慑几分，鹰眸微挑，看着皇帝多了几分冷芒。
“父皇认为四国之内，风傲会输给哪国？”
他征战沙场，铁骨铮铮，这么多年的名头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四国之间的良将，谋臣，到如今也都算多多少少交过手，辜风傲自问还真未见哪个能轻易赢得过他。
若说这世间只有一人让他甘拜下风，便是言子归那缜密的谋略，惊人的智慧。
但言子归是他最好的兄弟，绝不会与他刀兵相见！
辜风傲鹰眸坚毅，眉宇之间全无半分玩笑之意，直勾勾的盯着皇帝的眼睛，嘴角似有似无的带着一丝冷笑，倒是平白让皇帝的心头跳了几分。
皇帝的面容沉了下来，眸子与辜风傲对视之间，身侧的拳头竟不自觉的握紧了几分。
辜风傲身上的霸气是多年征战形成，摄人之余带着一股血气，无形之中已经压人三分。
皇帝虽年轻之时也曾浴血疆场征战杀敌，但毕竟如今年岁已高，常年留居宫中，双方针锋竟隐有几分扛不住辜风傲的煞气。
辜风傲是他最为骄傲的儿子，身份尊贵，品行高绝，可以说辜风傲一人便可保大沥边境四十年的安稳。
可就是因为他的能力太强，皇帝赋予它的寄望就越大，自辜风傲十岁之后，便四处征战磨砺锻炼，少有回京之时也是父慈子孝一派欢声笑语。
何曾有过如今这番争锋景象？
皇帝看着面前气势摄人的辜风傲，心中倒也有几分说不清是恼还是欣慰。
他从来都盼着这个儿子有一天能够独当一面，成为一个王者。
可却从不曾意料到，他的成长会有这么快，快到让他措手不及。
张公公在御前侍奉多年，早就活成了个人精，对皇帝的心思不说了如指掌也能参透个七八分。
一个眼神飘过去，门口的小太监立刻悄悄绕道屏风后，不多时便有宫女奉茶而出。
“怎么这么晚才来，这些奴才们进来伺候的愈发不尽心了。”
张公公轻叱一声，抬手接过宫女托盘里的茶盏，未曾先去皇帝身边，倒是笑呵呵的端到辜风傲身前。
“殿下来了许久，也该口干了几分。永寿宫前些日子送来了些自配的茶，前个陛下品尝的时候还说起这茶香璟王殿下一准儿喜欢，要不您先尝尝？”
皇帝瞥了眼张公公未曾言语，重新端坐在龙案之后，倒是也静静抿了一口宫女们奉上来的茶。
这唇齿之间弥漫的香气，哪里是什么自配的茶品，分明是极为常见的观音蕊。
不禁微微摇了摇头，这个老东西，倒是会缓解气氛。
辜风傲看了看面前茶盏，又看了看含笑间眸中带着几分精光的张公公，抬手倒是也接过了茶盏。
张公公倒是个明白人，想打感情牌，又点出了永寿宫。
他倒是看得清楚，辜风傲不愿娶拓跋嫣然的根不过就是永寿宫的那位沐青曼。
在场的人谁也不糊涂，瞬息之间，这情势倒也算是明朗了起来。
皇帝抿着观音蕊，手指在茶盏上敲了敲，又瞥了眼辜风傲那冷毅的模样，终究是先叹了口气。
“风傲素来心系百姓，在父皇跟前也没必要说那些负气之语。拓跋嫣然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因一个女人而至两国百姓与战火之地，你绝非这等自私之人。”
辜风傲抚摸着茶盏边缘，鹰眸一深多了几分明灭不定。
“风傲多年征战沙场，不过是为了百姓安居，国运昌盛。数次鬼门关间出出进进都未曾有过一次怨言，可此次因一个女子要违心形势，儿臣心中咽不下这口气。”
皇帝长叹一声，倒也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大沥能够风平浪静，辜风傲的功劳不可忽视，这次拓跋霆设下这样一个局，分明就是要辜风傲打落牙齿活血吞，辜风傲这等性子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实在是情理之中。
但事关两国，皇帝也是别无选择。
“风傲，朕知道此事上你受了委屈。可事到如今拓跋嫣然已是不得不娶，朕愿意补偿你，告诉朕你想要什么？朕都愿意满足，哪怕是储君的位置也可以。”
皇帝将茶盏放到面前龙案之上，语气平缓无波，但深邃的眸子中却满是认真，听得所有人都跟着心头一跳。
大沥储君的位置多年来悬而未定，尤其是近年更是让辜彦清和辜风傲明里暗地斗得不可开交。
此时皇帝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将所有人心里不敢提及的话题亮了出来，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储君等于下一任君王，而不论是辜风傲还是辜彦清都不是草包，只要坐上了这个位置，怕是无人再能撼动。
辜风傲鹰眸一怔，倒是也有些出乎意料，他能够猜到皇帝可能会给与他补偿，也想好了他想要谈的条件。
可却万万没想到，皇帝愿意给的竟然是储君之位。
那是所有支持他的人倾尽一生的诉求，而此时就离他不过一步之遥。
辜风傲薄唇更是抿紧了几分，正在犹豫之间，鹰眸一撇正看到龙岸边的一道折子，请婚二次极为显眼。
辜风傲眸子一眯，抬手运气，一道劲风而过，那请婚折子已经落入辜风傲之手。
辜风傲将茶盏随手放在一边，看了看皇帝高深莫测的神情，轻轻将折子展开。
辜彦清的陈情之词展露眼前，满篇皆是对沐青曼的倾慕之情，看的辜风傲眸中冒火，连折子的边缘都被按弯了几分。
半晌，砰地一声将折子扔在地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胸口多了几分起伏。
“父皇是在要我选吗？”
皇帝微微向后靠了几分，面上满是威严。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江山美人又何能兼有？风傲，是因为朕对你如今有所愧疚才会给你选的机会，你该慎重。”
辜风傲鹰眸中多了几分挣扎，一面是他穷极一生的追求，一边是他挚爱的女子。
“是否儿臣今日做了选择，父皇便会瞬间准了此奏。”
辜风傲指着扔在地上的折子，声音竟多了几分沙哑。
千载难逢的机会，却让他面临的是生命中最为艰难的抉择。
皇帝看着辜风傲挣扎犹豫的模样，瞥了眼地上的奏折。
“今日若在此处的是彦清，抉择不过须臾的事。这就是你与他之间的不同，风傲，太重情了不是好事。你若是得了你想要的，彦清要的，朕自然不能不给。”
辜风傲手握成拳，心中一派翻涌，这一瞬间他眼前似乎闪过无数曾经一同征战沙场的同袍，闪过了安国公，安贵妃自小的教诲，闪过了许多许多。
可最后一幕定格在沐青曼绝美倾城的脸上，那绝美的容颜在一点一点的消散，每淡去一分便让辜风傲的心头痛上一分。
许久辜风傲睁开眼睛，看着皇帝满是坚定。
“儿臣已有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