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楚丘的天气分闷热。大大的太阳炙烤着人间。午时后天上划过一道闷雷,点点雨滴砸落刚开始还是小的,后来就慢慢地变得如豆一般大。后来哗啦啦的落下来,地上的人有些措手不及,来不及收摊的商贩,只能看着蔬果被雨砸落一地。司空仲询一身蓝衣立在桥头上。手中一把孟棕竹油纸扇,雨滴顺着伞脉慢慢滑落,哒的一声跌进底下的湖水里。桥的那头是司空仲垣,他一身银黑铠甲,高头大马的立在那里。雨水顺着他的盔甲一滴滴坠落。天上滚滚惊雷打过,震耳欲聋。
两人各自站在桥头的一端,举目相望。中间隔着一个清水湖,还有一座白玉桥,岸边垂柳轻扬,风雨飘摇。司空仲垣冷冷的看着司空仲询后道:“让开!”
因为司空仲询的《谏卫灵公书》卫灵公采纳了他推行新政的做法。可是从他新政开始实施之后,便触动了旧贵族的利益。一开始他们只是很激烈的反抗,所谓反抗不过是朝堂上的唇枪舌战了。说到唇枪舌战,那一日司空仲询在朝堂上以一人之力抗击百官口舌,那一场口舌之争才是精彩。那一日朝堂之上,司空仲询说:“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你们又凭什么再此逆天而行?我今日身为卫国左庶长,手握卫王重任,我自当在卫国上下推行新法。我司空仲询只听说过历史只会前进,固步自封,稳步封建这本身就是一种退步。你们又有何能力来遏制这一场天经地义的变法之举。”这一场朝堂之争,以司空仲询胜出为主。新政继续推行,然后慢慢地在卫国边境处开始出现了叛军,他们纷纷来反对这一场新的变局。司空仲垣领命出征,讨伐叛军,因此才有这一刻的白玉桥上的对峙。
司空仲询执伞一步步踏上白玉桥。司空仲垣独身站在桥那头,身下宝马不耐烦的踢着马蹄。司空仲询一步步走近,直到距离彼剩一个马头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只见他慢慢抬高伞檐,雨水哗哗从两边落下,司空仲洵双目直视着司空仲垣道:“你需活着回来。”
司空仲垣微微眯着眼,良久后道:“无需为我担心,楚丘中的顽固势力不比边境,沙场上真刀真枪的来,总好过跟背后那些人来阴的,与其担心我,不如好好担心你自己吧。不要让我回来看不见你。”
“那不是很好吗?这样你就不用考虑着如何解决我了。”司空仲询笑道。司空仲垣的脸猛地一黑,他一双虎目瞪着司空仲询,而后咬牙道:“我司空仲垣的剑绝对不会向着自己的兄弟,当初……是意外。”
司空仲垣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他口里蹦出来,他说的很用力。司空仲询抬手抚了抚宝马的鬃毛,而后冷静道:“身在帝王之家,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手中还是会沾着些许亲人的血。王兄,有的时候我是你弟弟,但更多时候我们是对手。”
“我知道。”司空仲垣道。他知道他们是对手,但也是兄弟。司空仲垣继续说道:“今日我们不是对手,我只是你哥哥,一个支持你的哥哥。我会为你扫清前面的路,那些阻拦你的人,就让我先去收拾吧。”
司空仲询对于他的答案显然在意料之中。他也不问为什么,只因他们都知道这是为什么。司空仲垣十五岁征战沙场,他比一般人更知道沙场的残酷和人命的脆弱。可是却明显有些不公平,门第高贵的人,永远躲在平民的背后踩着平民的血去得到高官厚禄,现今,司空仲询新政推出的改革中,有一条叫军功授爵。着一条,可以为那些在沙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好男儿给出足够的补偿。他一直不认为侯门贵府门中的人可以有多大的出息,那些早就在富贵温柔乡中磨掉骨气的人,站在沙场上,他们只会手脚发软吧。既然那些富贵闲人怕死,那就让不怕死的人得到他应得的吧。
司空仲询缓缓道:“谢谢。”而后往旁边让开一步抬目注视着司空仲垣道:“活着回来,看我为你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卫国!”
司空仲垣笑了笑。猛地一夹马肚,大喝一声驾。骏马飞驰而出,天上一道闪电在遥远的天际上劈下来。轰隆一声巨响,吓哭了胆小的姑娘。司空仲询站在原处遥遥望着那人远去的身影,他说:活着回来,看我为你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卫国!在这个大动荡的时代,诸侯的天下,他要九十九!
大雨还在下。司空仲询缓缓抬高伞檐他慢慢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响起了六军齐发时的号令声。整齐的马蹄,齐整的军容,尖锐的长枪金剑已经做好了出鞘的准备。司空仲询一只手慢慢紧握,到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拦住自己?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些自以为是的卫道者才是国家祸乱的根源。雨还在下,司空仲询默默转身,举伞走进雨帘中。转过几株绿柳,只见匾额后小篆大书着,浮欢楼几个字。司空仲询默默笑了笑,而后抬脚跨进这一所醉生梦死的地方。
也许因为下雨,也许也因为是白天。浮欢楼内颇为清静,只有几个洒扫的丫鬟站在里头。见着有客人进来皆抬目看过去,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久久的看着司空仲询,丫鬟们说道:“客官今日,浮欢楼还没营业。”
司空仲询举目往那一处阁楼上看过去,只见层层帷幔撒下来。隐隐约约中有一人影印在上面,若有若无的琴声缓缓从那里传出。司空仲询笑道:“营业时接待的是客人,不营业时接待的是友人。不知苏老板可愿见一见我这个朋友?”
丫鬟们愣了愣相互看看,最后决定把这家伙轰出去。可是还没等她们轰。只见阁楼上的帷幔一挑微微露出一个角来,苏梦枕一身月白牙锦服站在阁楼上对着楼下的司空仲询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已经不请自来,那又为何不勇敢一点上来?”
司空仲询笑着绕过小丫鬟,抬脚往阁楼上走去。这时,只听琴音哗的一声利响,而后才慢慢地弹奏起来。司空仲询倾耳细听,才发现原是一首凤求凰。
阁楼上帷幔轻垂,青铜香炉上像雾缭绕。苏梦枕在一张矮几上坐下来。他面前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司空仲询进来的时候,正见苏梦枕细心的过着茶具。云海,点茶,过滤,闻香……他的动作只见一派行云流水,颇为风雅。司空仲询也不等苏梦枕招呼,自己一个人坐在苏梦枕对面。苏梦枕伸手递过一杯茶水与他,司空仲询接过。
苏梦枕问道:“公子前来,想必不是喝茶这般简单吧。”
司空仲询微微喝了口茶,而后眯着眼睛细细品尝而后对着珠帘背后的人道:“姑娘,你弹错了一个商音了。”
珠帘后弹琴的手顿了顿。半响后响起曲水泠然动听的声音道:“曲水多谢公子赐教。”
苏梦枕继续挑着细炭烹茶。司空仲询无话,好像真的是来喝茶听琴一般,苏梦枕抬起手腕一壶茶又缓缓注进青绿色的杯盏中。司空仲询举杯远眺窗外,屋外大雨倾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知道地上有人送别,故特地送来一场暴雨以来应景。司空仲询目视窗外,后举杯饮茶,一杯香茶后他笑道;“今日来是特地为感谢苏老板前几日的救命之恩的。”
珠帘外丝竹轻弹,窗外雨声重重。苏梦枕的声音夹在那空灵的乐音和雨声中,有些不真实,他说:“古来来报救命之恩的,虽不是每个人都会以身相许,但是也绝不至于两手空空,今日公子这番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着实让苏某有些忍俊不禁。”说来,苏梦枕似乎还低低的笑了。
司空仲询咦了一声。而后看看自己的确是两手空空的走过来。一霎之间耳际忽然红了起来。他轻声笑道:“这不是走的匆忙吗?下次,下次我必定给你带些谢礼来。”
苏梦枕未说什么。倒是珠帘后的曲水娇笑起来。司空仲询问道:“美人一笑,所谓何故?”
曲水隔着一重珠帘,指尖轻弹六尾琴。半响后,她道:“既然公子欠我家老板一个救命的恩情,那曲水可否拜托公子一件小事?”
苏梦枕只凉凉警告曲水不得乱来。却没料到司空仲询朗爽道:“美人开口,即使没有这救命之恩,也当肝脑涂地。说吧,你想要什么,但凡我有,必定给你,即使我没有也想办法找给你。”
曲水娇笑。这位公子一直以来也是花名在外的,朝堂之上,虽然他可以四两拨千斤的对付那群腐朽老儿。市井之中,他则没有朝堂之上那正经的气派,不知道的人如若在这里遇到他了,必定认为他会是个花花公子富贵闲人。这样一个放浪形骸的人,你能把他和朝堂上那个精明干练冷酷果断推行新政的人联系在一起吗?曲水不可以,于是她提了一个风月之中的要求,她娇声道:“听闻公子与姜国南宫煜是师兄弟,想来感情应该不错。在这我想拜托公子在南宫公子那替我求一本琴谱可好?我要的是南宫公子亲手做的曲子。”
司空仲询闻声一笑,爽快道:“没料到南宫那小子魅力如此之大,连我卫国数一数二的美人都要求他一首曲子。好说好说,下次见到他,我只将他绑来此处,曲水姑娘要什么曲子只与他说,他一天不写出来就一天绑着他,直到他写出来为止。”
曲水不再与他搭话。只静声抚琴,苏梦枕默默笑而无话。远在姜国的南宫煜此时正翻阅一本古籍。莫名的一个喷嚏打出来。小斯担忧的问,需不需要加一件衣服?南宫煜摆手说道:“不用,若不是明安灏轩在背后骂我,便是我师兄司空仲询在背后算计我吧。”小斯哑然,一时间恍然大悟,原来闲来无事打喷嚏还有这种解释。他一时间觉得受益无穷而后问道:“为何他们会在背后算计公子呢?也许他们是有什么好事然后思念公子吧。”
南宫煜冷静道:“他们一想我准没好事,一有好事准不会想我。所以很多时候,我宁愿他们还是不要想起我为好。”小斯心惊胆颤的认为自家公子认人不清,交友不慎啊。
一曲终了,人走茶凉。浮欢楼上,苏梦枕远眺着司空仲询打伞走远。曲水掀开珠帘摇曳生姿的走到他跟前,一双美目大大的张望着苏梦枕眺望的方向,良久后闷闷道;“这么多人中为何偏偏选中他?”
苏梦枕一双眼望到更遥远的地平线上,天边乌云滚滚。他低声道:“因为苏家是卫国的刀,而他是最合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