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不久之后,两面派艺术的集大成者——田乞离开了人世。田氏的掌门人换成了他的儿子——田恒。
田恒这个人物我们先前已经提到过他几次了。他的阴险比起自己的父亲、祖父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比自己的先辈们更加恶毒和无情。
田乞过去大斗出借,小斗收回的傻子行为使田家博得了很高的声望。在齐国百姓的心中,田家人就是慈善家,他们的活菩萨。田恒上来后,就继续实行父亲的这一套做法。齐国百姓也延续着对田家的支持。当时民间甚至流传着一首歌颂田家的民谣,说是:
“老太太去采野菜啊,要送给田家的人!”
连老太太采了野菜都想着送给田家一份,田家人在齐国百姓中受欢迎的程度就不用多说了。田恒已经有了为篡夺君位最后一战的民心基础了。
而田恒上台之后首先要解决的对象,就是父亲一手拥立的吕阳生。
吕阳生当了国君后,他变得为所欲为,试图摆脱田家的控制。他为了要回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季姬,不惜牺牲将士的性命去和鲁国开战;为了给齐军壮大声势,他又去联络白眼狼吴王夫差,相约夹击鲁国,结果放了人家鸽子。愤怒的夫差便以此事为借口,于公元前485年发动了蓄谋已久的伐齐战争。吴军兵分两路,一路乘船跨海作战,登陆了山东半岛;另一路横穿鲁国,侵入了齐国的南部。这个事件我们在勾践章节里介绍过,吕阳生的胡闹和失控,已经让田恒感觉到了不安。而与强大的吴国针锋相对,更使田恒感到闹心。田恒就想,夫差怒气冲冲而来,必须想个什么办法让他退兵,避免田家在战争遭受更大的损失。
田恒想到了一个简单但却大胆的方法——杀了吕阳生给夫差赔罪。
但是杀国君可不是杀鸡,拿把菜刀去把人家砍了就完事了。田恒有胆子杀人,却没胆子去承担弑君的恶名。他想起了一个人,可以为自己动这把刀子。
这个人就是鲍牧的儿子——鲍息。
吕阳生是鲍息的杀父仇人,鲍息对吕阳生早就恨之入骨了,他只差有人能支持他,能给他勇气去手刃这个杀父仇人。田恒就抓住鲍息的心理,站出来给鲍息撑腰。他暗地里去找鲍息,一番游说和怂恿,让鲍息鼓起了杀人的勇气。
当年春,鲍息谋杀了吕阳生。
借鲍息的刀杀害吕阳生后,鲍息派人将他的首级带到了吴军的兵营,说明了赔罪之意。夫差假惺惺地为吕阳生哭丧后便撤军了。
吕阳生死后,田恒和鲍息迎回了在鲁国的吕壬,让他继承了君位,吕壬便是齐简公。但是,吕壬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来的时候,顺手带上了一个人——阚止。
阚止,吕阳生父子的忠诚追随者。吕壬把他带在身边意图非常明显,那就是给自己培植力量,安插一个硬杆子来抗衡田家。果不其然,吕壬回国后,先把田恒封为左丞相,然后就把阚止封为右丞相,拆分了田恒的权力。拆了田恒的相权还不算完,吕壬又提拔重用了高无邳和国书二人,分配给他们兵权。他是铁了心要和田恒作对了。
在吕壬的一手操纵下,如今挡在田恒面前的敌人,已经不是一个家族,而是与国君吕氏家族联合起来的高、国、鲍四家联盟。
田氏家族已经没有盟友了,田恒要以一敌四。
然而,吕壬如此重用阚止和其余三个家族,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有对抗田恒的能力。吕壬只不过增添了田恒对他的仇恨而已。
当时有一位叫鞅的大夫劝谏吕壬说:
“田恒和阚止是不能同时为相的,否则必有祸端。君上必须二选其一。”
但吕壬没有听从,在他的心中还存有一丝的胆怯,害怕田家那强大的实力和声望。他担心剥夺尽了田恒的官职,会使田家狗急跳墙,将自己撸下君位。所以他想慢慢来,先给田恒留下一些权力,不要太激怒这条饿狼。
然而田恒对吕壬的用心,了解得是一清二楚,他不等吕壬和阚止向自己开刀,就抢先向他们开刀了。而且这一刀,同样是借刀杀人,杀得非常狠。
吕壬即位的第二年,田恒就力推齐国对鲁国进攻。田恒的理由很是能说服人,他说去年软弱的鲁国胆敢勾结吴国入侵齐国,齐国大国的脸面都给丢尽了,所以为了彰显齐国雄风,齐军必须报复鲁国。
田恒的话让齐国大夫们热血沸腾,他们纷纷赞同出兵鲁国。吕壬和阚止便批准了田恒出兵的建议,派高无邳和国书领兵攻打鲁国。
但田恒的企图不过是让阚止、高无邳和国书三人在战争中损耗实力而已。
这次事件后来在孔子弟子子贡的游说之下,成为了一场五国参与的大混战。田恒改变了主意,使齐军转移了目标,攻打了吴国,而夫差也以救援鲁国为由,出动吴越联军讨伐齐国。齐军与吴越鲁联军在艾陵爆发了激战,双方都付出了重大的伤亡。最终,齐军败给了精锐的吴军,损失了近千辆战车和上万名士兵,阚止一党的国书也死在了战场上。
艾陵之战的失利不仅使阚止和高无邳的力量受损,而且使他们受到了国人的排斥,声望急剧下降,支持他们的国人也大量减少。
田恒以自己国家的军队大伤元气为代价,达到了削弱政敌的目的,其狡诈残忍令人不寒而栗。
阚止和田恒虽然势同水火,谁都提防着对方,但是面对着田恒的步步紧逼,阚止却表现得极其软弱,他在表面上还与田恒假惺惺地保持着和睦关系,只怕自己在什么事上惹恼了田恒,让田恒发飙报复自己。
与其说是胆小,不如说是实力上的差距。
公元前481年,田家有一个叫田逆的族人犯事杀了人,被人告状告到了阚止那里。阚止本着“执法为公”的精神,将田逆抓捕归案。如果是优秀的权谋家,肯定会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就算不能排挤掉田恒,也能把田家的名声搞臭。
但是,阚止没有这么做。他害怕田家,生怕惩处了田逆会遭到田恒的报复。所以,他抓了人,判决却迟迟不下。阚止还给予牢中的田逆相当好的待遇。单间一套,酒肉伺候。
田恒呢,他才不管阚止的“好意”,既然亲戚进了班房,那就要想方设法去营救他,这才够意思。
田恒先派人去探监,让田逆假装生病,说是到时候就会有人来救他。田逆听从指示,开始在牢里装病,整天要死要活地叫着,像杀猪一样。
监狱看守们赶紧去找人给田逆医治,却怎么也看不好。就在这时,田家人来了,说是来探望田逆的,要送些淘米水给田逆洗头发(遗之潘沐)。当然,他们还顺便带了不少酒肉孝敬几位看守(备酒肉焉),请对方行个方便。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和电视剧的一样,腐败的看守们乐呵呵地接过酒肉,在一旁大吃大喝起来。等到田家人给田逆洗好头发,那些看守们差不多都喝醉了,在酒桌上东倒西歪地打起了呼噜。有个别没倒下的,也是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田家人见时机成熟,立马拿出实现准备好的绳子,将那些看守们一个个勒死,然后拿了钥匙,把田逆给放了出来。
这桩公然杀害执法人员的恶性案件传到了朝廷,但阚止却把它压了下来。他生怕这件事情闹大,被田家人打上门来就不好收场了。所以,阚止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予追究,大家欢喜。
为了“稳住”田家人,阚止亲自登门拜访,表示不予追究之意,还与田恒发誓结盟,表示互不侵犯。
然而,所为的盟约不过是废纸一张。阚止表面上一直忍气吞声,但在暗地里,他无时无刻不想扒了田恒的皮。为此,阚止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挖墙脚。
被挖的人名叫田豹,个子高高的,却是个驼背,因为是田恒的远房亲戚,和田家的关系比较疏远,所以他成了阚止计划要挖取的对象。但有人劝阚止说:
“田豹这个人品行不端,不是个可靠的人,你千万不能用他。”
阚止不以为然,他非常自信,拍着胸脯说:
“这有什么,全然在我的掌控之中。”
后来的事情证明,自信是不能当饭吃的。
阚止找来了田豹,说希望让他做自己的家臣,然后去当奸细帮助自己对付田家。阚止给田豹开出了一个相当诱人的条件:
“我驱逐所有田家的人之后,就让你做田氏宗主!”
然而田豹这个“品行不端”的人,还有一颗惦记着自己本家人的心。他大惊,说:
“田家违抗你的不过是几个人,为什么要全部驱逐他们呢?”
田豹没有答应阚止。回家之后的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他怕自己如果帮助了阚止会遭到田氏祖宗的惩罚。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把阚止的计划告诉田恒。
获知消息的田恒急忙召开家族成员会议,商量该如何应对。
刚刚被劫狱救出来的田逆是个凶残的角色,他发表意见说:
“阚止深得君上的宠信,他有国君和老贵族们的支持,如果我们不先动手,一定会受制于他的!”
田恒也觉得是时候和阚止最后摊牌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阚止和四家联盟的那帮老贵族们全部干掉,让齐国清静下来。
这年的农历五月初九,田恒带着田逆等兄弟八人乘坐着马车来到了公宫门口,说是要面见国君吕壬,有要事要禀报。宫里的侍卫给田恒打开了大门。田恒等八人入宫之后,没有径直去找国君,反而是去找正在宫中办公的阚止。阚止听说田恒要找他,以为是平常的公务,便带着人出门来迎接了。
没想到,田恒等人一进院门,田恒便亲自动手将大门死死地关上,田逆等其余七人则拔出明晃晃的剑来,向阚止这里冲了过来。阚止的属下见势不妙,立马扑了上去和田逆七人展开了搏斗。但是这些人大多是办公室的文员,没有几个人随身带着兵器,他们几乎是赤手空拳,就像电视上没武功的人一样,只能抱着田逆等人不让他们动弹而已。田逆等人手起剑落,将这些反抗的阚止属下们全部杀死。
依靠属下的拼命保护,阚止逃出了公宫。田恒没有抓到阚止,便去联系了田家在宫中的党羽,要他们将国君吕壬囚禁在寝宫之中。吕壬当时正在高台上搂着美女喝酒,田家的党羽硬生生地冲了进来,强行将他架回到了寝宫里。被锁在寝宫里的吕壬愤怒不已,他拿起戈就要去打田恒,但被田恒的党羽给拦了回去。田家的党羽解释说:
“田大夫并不是要害您,而是为君上清除祸害啊!”
吕壬无计可施,只能任由田恒控制了公宫。现在,宫中的侍卫全部听从田家的指挥了。
逃出宫门外的阚止连忙召集了自己的部属,同时联络了高、国、鲍三家,以保护国君的名义发动了对公宫的围攻,势要和田恒拼个鱼死网破。四家联军蜂拥冲向公宫的各个大门,与守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好几次,联军都差点攻进宫里,把正在宫中坐镇的田恒吓得打算逃走。而田逆却镇定自如,他对田恒说:
“田氏族人这么多,哪一个不能当宗主?你要是敢逃走,我会以祖宗的名义发誓,一定要杀了你!”
在田逆的恐吓之下,田恒稳定住了情绪,继续坚守着公宫。而他的坚守,为的只是做一个诱饵而已。
就在阚止的四家联军集中力量围攻公宫时,埋伏在城外的田氏主力部队冲进了城内,他们从背后袭击四家联军,没有防备侧后的联军顿时阵脚大乱。田氏人马前后夹击,将四家联军击溃了。
战败的阚止仓皇逃离的临淄城,但他没能逃出齐国,便在丰丘(位置不详)被田家人抓获了。田恒下令将他以及其他被抓获的党羽处决在了城门口。
阚止被杀,原来和阚止组成联盟的高、国、鲍三家的宗主则逃亡到了鲁国。田恒干脆将三家的族人全部驱逐出境,吞并了他们的财产和封地。田氏的封地一下子占据了齐国一半的国土。
为了一绝后患,田恒坏人做到底,又将已被囚禁的国君吕壬秘密杀害了。临终前的吕壬后悔不已,他说:
“寡人要是早听从鞅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了。”
吕壬死后,吕壬的弟弟吕骜被田恒立为新君,史称齐平公。但他不过是田恒的傀儡罢了。
田恒废除了齐国的左右丞相制,自任齐国唯一的丞相,掌握了国家大权。他还亲自执掌典狱,继续捕杀敢于反对自己的公族和卿大夫。大夫和国人们对他噤若寒蝉,已经无人可以撼动田家的地位了。
至此,田家在齐国一家独大,威势已经远远超过作为国君一脉的吕氏家族。当时,只要是正常的人,就能看出来田氏篡夺齐国的君位是迟早的事情。
但是,干了坏事不被人骂那是不可能的。从田恒弑君的消息传出来后,天下的诸侯和礼制的卫道士们就没有停止过对田恒的谴责和声讨。而且因为他篡权的恶行,他荣获了“窃国大盗”和“诸侯大盗”这两个响亮的名号,他也荣幸地成为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句名言的出处。不过,这种事情,诸侯们仅仅表示一下“强烈谴责”就行了,出兵打仗就免了。
孔老夫子当时对田恒就极其愤怒,他甚至为吕壬的死斋戒了三天,然后义愤填膺地找了鲁国国君,请求鲁国出兵讨伐田恒。但是鲁君很有自知之明,他不觉得鲁军能打赢齐国,便一口回绝了孔子。孔子只能作罢。
为了改善自己的国际形象,田恒使出了当年郑庄公用过的方式,开始向诸侯们行贿,请他们不要出兵,最好嘴下也留人。他先是把齐国过去侵占的土地归还给邻国鲁国和卫国;然后派使者出访晋国,给四卿们送礼、打点关系;接着又派人出访吴国和越国,和他们修订盟约,通商结好。在田恒的不懈努力下,诸侯们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对田恒的声讨浪潮很快就过去了。这日子该怎么过就接着过,大家伙儿就不操心齐国那摊子事儿了。
田氏家族在诸侯间也站稳了脚跟。田恒为自己的子孙打好了坚固的根基。
接下来的事其实已经不用再多说了。田氏家族垄断齐国丞相之位将近一百年,一步步地蚕食国君的权力,一点点地扩大自家的地盘。而吕氏家族在经历齐平公、齐宣公、齐康公三代傀儡国君后,最终丧失了在齐国的统治权。末代国君齐康公只能寓居在海边的一座小城里,每天自己在土堆上烧火做饭吃。他死后,田家便废除了吕氏的宗庙,正式宣布吕氏灭亡。
公元前386年,田恒的重孙田和自立为齐国国君。当年,他与魏文侯在浊泽(今河南临颍县西北)会盟,请求魏文侯帮忙在天子那里讨个名分。魏文侯当年是在齐国的帮助下获得周天子册封的(事见赵国卷),他便还了齐国这个人情,让周天子同意册封田和为齐国国君。齐国旧瓶装新酒,正式融入了战国的格局之中。
新的征程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