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长城脚下,官厅湖畔的营房里,灯火通明,高高的火墙散发着热气,屋里暖融融的。新兵到部队已有半个月,今天是星期六,大多数人都去会老乡了。通铺北头,有四个人在打扑克,程新爬在铺的南边,写着第一封家书。
爹、娘,提笔祝二老身体健康!
我到部队已半月,一切都好,请你们千万放心,不必挂念。
这里属北京市,抬眼就可看见雄伟的万里长城。为了进行爱国主义教育,部队安排我们登上了长城。当站在那高高的城墙上时,心里别提有多么激动,听着带队首长的介绍,更激起了对伟大勤劳的中国人民无比崇敬,同时也感到肩上的责任是多么的重大,保家卫国这条路,儿子选对了。我在长城上照了张相,今随信一并寄去。
听老兵们说,我们是工程兵,具体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我也说不清楚,何况也不让多问。不管是干什么,都是国家需要,无上的光荣。这几天,我们新兵边学习,边训练。学习对我来说不困难,只是练队列还不太适应,平常看似很简单的走步、跑步,正规起来还真有些难度,我想慢慢会熟练的。爹不是常说“不怕事情难,就怕没恒心吗”?
部队生活很好,每天能吃两顿细粮,一个星期可以吃上三四顿肉,星期六会餐,有五六个菜,时间不长,我竟长胖了好几斤。排长、班长对我们像亲兄弟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晚上都是等我们睡下后,他们才睡。我和咱公社的几个人在一个排,不在一个班,班里十来个人都是咱县的,请不要有啥担心。再有几天,就是阳历年了,连队不但要改善生活,还准备开联欢会,我也参加演出,排长还安排让我编个节目呢。
别不多叙了,我已给哥哥去了信,以后我会常给你们写信。请转达我向大海爷爷、刘支书、姑姑的问候!
请爹娘一定要多加保重身体!
此致
敬礼
儿程新
1973年12月25日
“小程,写信啊?”邢排长不知什么时候,微笑着站在程新面前。
他赶紧下地,一阵紧张,立正姿势:“是,排长,请指示!”
排长拍拍程新的头,哈哈笑着:“小程,今天是礼拜六,自由活动,不需要那么正规嘛!”
“是,排长!”邢排长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程新挠着头皮嘿嘿地也笑了起来。打扑克的新兵齐刷刷地站在铺上,也被逗乐了。
“小程,连里交给我一个任务,让好好地出一期元旦板报,你能写会画,先考虑考虑做个准备,礼拜一咱们一块儿研究确定。”排长一本正经地交待道。
在排长的指导下,另一名新兵当助手,程新使出浑身解数把黑板报布置得十分精美,加上画得又好,字写得也棒,赢得了全新兵营的喝彩,就连邻近的老兵连都组织了许多人前来观摩。
元旦晚会,程新和思征合作,表演了自编自导的相声“练兵”,新颖的内容,幽默语言动作,逗得全连人捧腹大笑。
训练场上,一队队新兵在班排长的指挥下,立正、稍息、齐步、跑步走,一派火热的练兵情景。
“程新!把两腿靠拢,夹紧。”吴班长在纠正程新的动作。他怎么努力,两腿中间总是有较大缝隙,在队列里显得很不协调,急得他用双拳使劲向里砸腿。
“班长,我的腿有什么办法能纠正过来吗?”训练结束后,他拦住班长问道。
“小程,先别着急,开始都会有个过程,平时多注意点就会好转。”班长拍拍他的肩头笑着说。
晚饭后,思征来找程新借信封,他就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老同学,却意外地从思征口里得到了窍门:晚上睡觉时用背包带把腿捆起来,时间一长,就能矫正过来。从此,程新夜里就偷偷把腿绑起来,几天后,果然大见成效。由于在各种训练中舍得吃苦,新兵连结束前各科目考核都取得了优良成绩。
塞外的冬季特别长,已进入阴历二月,仍是一片冰天雪地。尖厉的西北风将地上的积雪吹得一堆堆,一道道,并在雪丘上旋出一条条深沟。柳树枝上裹着冰凌,像包着一层厚厚的透明胶布,拉货的大卡车从树下经过,顶上的帆布蓬蹭上去,发出哗啦啦一片响声。官厅湖上的冰层足有一米多厚,阳光照上去就像是照在镜子上,反射出一道道耀眼的白光。许多当地农民在用冰铲开出一个个冰洞,捕捞因缺氧而拥挤到洞口的鱼儿。对面高山之巅处的长城显得更加清晰壮观,箭楼顶端的皑皑白雪把蓝天与空间断然分离。京张铁路上的煤运货车喷吐着高高的蒸汽,发出一阵阵粗重的巨大喘息声。
新兵训练科目全部完成,各连都在进行着最后总结。一连五班的班务会已经结束,十来个人正仨一伙,俩一堆地议论着。
“程新,你真行,将来就成司机了。”和程新十分要好的淮明辉羡慕地说。
“明辉,到哪里都一样,都得好好干。你到机修连也是挺好的。”他边往赠送战友的笔记本上写着留言,边向一个叫明辉的说。
新兵分配去老连队之前,是最神秘、最焦急、最令人忧伤欢乐的时候。通过各种渠道想法知道自己的去向,然后互相开始传播议论。认为是好的连队,好的工作,就高兴得合不拢嘴。觉得不合意的就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各种心态、表情在这段时间内可谓表现得淋漓尽致。
“程新,连长叫你到连部去一趟。”通讯员郭小全站在门口喊道。
进入连部,除连长、指导员外,还有两个中年军官。程新向他们敬过军礼后就笔直地站在了一边。
“程新,根据上级决定,安排你到团部警卫班工作,这两位一个是军务股王股长,一位是保卫股张股长,今天特意来考察的。你回去准备一下,下午提前去报到!”邓连长麻利地传达完命令。
程新的司机没当成,也不清楚为何让自己去警卫班?心里怀着巨大的困惑离开了连部。
警通连紧邻京张公路,跨过公路就是司政后机关,持枪而立的卫兵为宽敞的大门又平添了一层威严。营房后是一块足有30亩地大小的果园。穿过果园,就是一座大概有三四百米高的山头,东西两侧的山脚处是机修一连、二连的驻地,西南角是一个露天灯光球场。
程新和另外两人被接到了警卫班。警卫员对他来说似曾熟悉,但又很陌生,过去虽从电影上,小说里看到过警卫员,知道是跟着首长,挎着盒子枪挺神气,遇到危险,就扑在首长身上,宁可自己负伤牺牲,也要保护首长的安全。可眼下是和平年代,无仗可打,警卫员又都干些啥呢?他想打听,可不敢贸然张口。
晚上按惯例召开了欢迎新战友的班务会,一项主要内容就是各自做介绍。全班12个人,班长叫闫仁甫,湖北汉川人,六九年入伍,个头不高,圆圆的脸上长着许多粉刺疙瘩,说起话来呜里哇啦,老兵们私下都称他是“湖北鬼子”。副班长叫许春生,河北沧州人,七一年当兵,中等身材,胖呼呼的长形脸上说话就带笑,特别是两只大眼睛,水汪汪地显得很精神。老兵们挨个做完自我介绍后,轮到了三个新同志。
“我先说。我叫申建利,山西新绛人,我爸爸是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叔叔是县教委办公室主任。我在家学过医,会拉二胡。以后还得靠各位领导和老同志们多多关照。谁需用什么东西或有要办的事尽管吭声,我让家里想法解决。”申建利那一副薄嘴片呱嗒呱嗒就是一大串,两只不太大的眼睛也眯成一条线。几个老兵互相窃窃私语,嘴角显露出十分复杂的笑意。
“安静点,继续接着来!”闫班长在及时制止小小的骚动。
“我叫武爱军,从小就想当兵打仗。”武爱军的话立即引发了一阵哄笑声,虎头虎脑的脸上瞬时就涨成了酱紫色。“噢,还有,我是河北——沙——沙名的。”他显然受刚才的影响,竟紧张得有点结巴起来。
“我叫程新,河北沙名人,高中毕业,家在农村。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我当兵前种过地,修过水库,没啥特长,今后请老同志多帮助教育。”程新说话时微低着头用脚搓搓地面。
他语音刚落,又引来一阵的交头接耳:“这小子,行!看模样,是个诚实、聪明的小伙子。”
“我怎么看,他不像是农村来的。”老兵们在小声地交换着看法。
“同志们注意了,以上新老同志互相都作了介绍,以后慢慢再熟悉。我们警卫班主要任务就是保卫首长的安全,平时除搞好体质和各种武器使用训练外,要把首长的工作、生活等服务做好。工作虽很平凡,但要干出成绩就更加困难。今后,新老同志要互相团结帮助,特别是老同志更要爱护关心新同志,帮助他们尽快熟悉工作。关于三个新同志的定位分工,等请示有关领导后安排。最后,再一次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新战友的到来。”
程新所在的工程兵部队,因常年担负着繁重的国防施工任务,编制也就与其他部队不同。营、连、排都是四四制,且还有十来个特种连队,五千多号人。团、营、连的干部很多都是双套,光副团长、副政委以上职务的就有十八人,且大多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大约半个月后,三个新兵定位上岗了。程新主要负责团长汪群的一切事务。
汪团长四六年参军,年近五十,祖籍山东平原,标准的山东大汉。黑黑的脸堂,又粗又浓的眉毛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浓密的络腮胡子显得不严自威。平日里很难见到他的笑脸,即便是与人开个玩笑,也同样是一脸的严肃。因而,全团上下,无论是干部还是战士,都非常敬畏他,就连身边的警卫员也多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一丝差错。但听老兵们还说,别看团长表面冷漠,可心里却揣着“爱兵如子”的炭火深情。